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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润之 ...

  •     华——第一部风乍起——第二章徐润之

      任鸿飞闻声回过头来,只见门外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右边一人剑眉星眸,仪态雍容,身着一袭紫袍,只是脸色微微苍白,正是他昨夜行刺的徐润之,左边一人长眉秀目,神色沉静,红衣红裙,腰佩长剑,却是昨夜那名红衣女子,徐润之的二妹。

      这时一道黄影掠过身边,那少女径扑向徐润之怀中,一边欢声道:“大哥,你下朝了,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

      徐润之伸手揽住妹妹,眉稍不禁一蹙,想是牵动了伤口,随即又微微一笑,揉揉那少女的头发,道:“你啊!大哥今天早点回来不好吗?”语气中满是宠溺之情,抬起头来,却以疑问的眼光看向那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知他心意,答道:“是我忘了!”

      那黄衣少女抬起头来,诧异道:“咦?二姊忘了什么?”

      徐润之和那红衣女子交换个眼色,皆微笑不语。不愿告诉她因昨夜润之遇刺受伤,令她素来沉静的二姊也乱了方寸,竟忘了命人通知她今早不要到南书房去,结果却让她碰上了任鸿飞。

      好在她安然无恙,这也证明了徐润之昨夜的判断没错,任鸿飞果然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杀手。

      “大哥,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怪不得刚下朝就回来了?”

      那少女离得近了,看清了徐润之的脸色,紧张起来,伸出手去把兄长的脉搏。徐润之无奈地伸出一只手由她去,另一只手则怜爱地轻抚她的秀发,淡然道:“没事,一点小伤,几天就好了。”拍拍她的肩头,将她交与身侧的二妹。

      “可是……”少女似乎还想说话,却听得那红衣女子唤道:“小妹,过来,别打扰二哥!”她从小被娇宠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冷锐沉静的二姊,只得乖乖地过去。

      徐润之将目光移向任鸿飞,道:“这位壮士,徐某不知你昨夜行刺于我,是有冤、有仇,还是有什么误会,望你能将事情源源本本地说来!”

      徐润之年纪虽轻,但是为官日久,即使语气平淡,清朗的语音中却自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任鸿飞不由为之慑服,但他心气甚高,却也不愿向人低头,于是昂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任鸿飞既然敢动手刺杀于你,自然会告诉你原由!”

      徐润之剑眉微扬,舒袍展袖,举手为礼,含笑道:“多谢,请坐,徐某愿闻其详。”

      任鸿飞一窒,自觉气度不如人,傲气不由减了三分。

      “我昨日来京城,恰在城郊遇上一家三口正要上吊,赶忙救下他们,问起他们上吊的原因,那老俩口说,都是左丞相徐文昌,将他们唯一的女儿给抢了去,官官相护,求告无门,女儿被凌辱之后又遭抛弃,整日以泪洗面,女儿不想活了,他们老俩口也不想活了……我一怒之下,打听得左丞相府所在,就进城来了,以后的事,我想不用我说了吧?”

      “徐文昌?”徐润之剑眉一轩,沉吟道,“你确信他们说的是徐文昌,而不是徐润之,抑或是徐文英?”

      任鸿飞冷笑道:“这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你吗?”

      “谁说的?”那黄衣少女见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忍不住插口道,“此事确是很奇怪呢!”

      “依我华朝惯例,凡受封左丞相定同时受封文昌阁大学士之职,但所谓‘文昌阁大学士’只是一个虚衔,相较之下百姓关心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左丞相是谁,若你上街市中去问问,只怕十人中倒有八人不知道什么文昌阁大学士的!只有皇上和大臣们,偶尔会在背后称大哥为‘徐文昌’,平民百姓绝少会如此称呼!大哥也不会如此自称,若是旁人,自然是称大哥的字‘润之’,顶多不客气一点,直呼大哥之名‘徐文英’!”

      任鸿飞是江湖中人,一时哪里弄得清这许多名字,不由将信将疑。

      徐润之对那少女微微一笑,赞她心思敏锐,跟上了自己的思路。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又问道:“你是在城郊何处遇见那一家人的?”

      “宣化门外,偏北的树林之中。”

      “你可知那家人所住何处?”

      任鸿飞原先听了那少女的一席话,已隐约开始对徐润之此人感到了三分敬意,觉得他未必是那老两口所控诉的那种人,但是此时听他这一问,不由警觉起来,道:“你问这干什么?莫非是想暗中命人杀人灭口不成?”

      徐润之脸色不变,只是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知道?”

      任鸿飞愠怒道:“我不知道!”

      徐润之点点头,思忖着道:“宣化门外,偏北的林子之外应该是片丘陵,近城的这一边坡缓林疏,那边的坡却较陡,林木也很密,寻常的行人是难以通过的,多半会绕过林子走大路,只有那种有些功夫的江湖人贪近路时会从那边走,若说那一家人是想寻个无人处自杀,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何偏偏要选择离城半里多地的那片林子去自杀呢?宣化门外的护城河也颇深,宣化门南也有一片人迹少至的林地,较北边的离城门还近些,而且……”

      “而且什么?”

      徐润之道:“若真是我……”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侮辱了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想寻短见,何以她的父母也寻死觅活起来?以常理而论,若真是女儿已经自尽而亡,老人没了盼头,寻短见也情有可原,但是女儿还没有死,为何她的父母不是好好地加以劝解,反而竟陪着女儿去上吊呢?”

      “你怎知她父母没有加以劝解?说不定是你对那两位老人家也做了什么,令他们绝望了,才会自寻死路的!”任鸿飞被他不愠不火的态度给激怒了。

      徐润之淡淡看着他,“你觉得我对他们的态度过于冷漠了?”

      任鸿飞虽又被他看穿了心思,却已不觉,咬牙道:“是!人之生命,何等珍贵,你却说得轻描淡写!”

      徐润之下意识地抿起薄唇,眉稍微扬:“我何曾轻视过生命?”

      任鸿飞一怔,想起那少女说过,她大哥生来就较旁人体质差了许多,不由转眼看向在一旁的徐氏姊妹,只见那黄衣少女微微垂下头去,连那冷漠的红衣女子似乎也神色有异,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此事颇有疑点,我会命人去查!”徐润之摆脱了刚才瞬间的思绪,断然道,他又抬眼看向任鸿飞,“这位……任壮士,此事查清之前,请你留在府内!”

      任鸿飞心想:“反正我本来就被你拘禁于此!”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徐润之看他一眼,道:“二妹,烦你引他到客房。”

      红衣女子应了一声,那少女却抢着道:“大哥,让我领他过去好了!”

      徐润之略一迟疑,怎么说任鸿飞也是一个刺客,三妹又不会武艺,虽说上午三妹与他在一起没出什么事,但他为人兄长的,终究不太能放心。只这一迟疑间,那红衣女子看出了他的意思,道:“我也去?”

      徐润之剑眉微扬,与二妹对视一眼,摇摇头,心道:“信人不疑,疑人不信,三妹聪明伶俐,在自家府中不会吃亏的。”

      任鸿飞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徐润之能这么放心他妹妹,他看得出,那少女虽然身法轻盈,似是练过一些轻功,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可知她根本不会武艺。

      那少女已经走到了门口,招呼任鸿飞:“任大哥,还不跟我走,不然,等会儿又要在廊阵中迷路了!”

      任鸿飞脸上一红,跟了过去。

      “二哥,能信任他吗?”目送小妹与任鸿飞的身影消失在绿色掩映的长廊中,红衣女子向徐润之道。

      徐润之坐到椅中,手指轻敲扶手,没回答她的问题,却问道:“前几名刺客都是职业杀手,这一个却是普通江湖人,你觉得是对方已无人可派了,还是改变了计划?”

      红衣女子不答,她明白二哥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也很清楚二哥此时只是在整理思路,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昨日皇上曾问我,为何于短短一个月之内接连被刺六次,而姚镜如却太平无事?”

      红衣女子心中微微一惊,但她素来不将心事表露在脸上,心念电转,明白了徐润之的想法,语气平静地问:“挑拨?”她的意思当然不是指皇上挑拨臣下间的关系,因为徐、姚二人身为华朝的左、右相,对皇上而言,如同左右手一般,她是指那幕后的主使者是想挑拨离间左、右丞相之间的关系。

      “我也这么想!”徐润之淡淡一笑,“他们低估了皇上、我和镜如之间的信任程度!”

      “徐姑娘,任鸿飞有一事想请教!”

      那少女回眸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为什么昨夜只有你姊姊来到,却不见有侍卫和家丁赶来?”任鸿飞左思右想,这一点最是想不通了,徐润之身为一朝宰相,总不会没有侍卫家丁吧?

      “近日里行剌大哥的事件频繁,因此大哥下令,让他们每日临近上朝时才来侍候。”

      “为什么?”

      “既然敢来行剌大哥,身手必定不凡,一般侍卫和家丁也不会是对手,何必多所伤亡!而且大哥已经在府中布阵,寻常人也无法在夜间来去自如。再说了,”

      少女回头瞟了任鸿飞一眼,“如果连二姊也不是剌客的对手,那来多少侍卫和家丁都没用啊!”

      任鸿飞脸上不禁一红,徐润之的这位二妹的武艺之高,确是罕见。

      “为什么你们不断地要来行刺大哥?大哥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那黄衣少女一边引着任鸿飞在长廊中左一折、右一绕,一边不悦地质问他,只是她声音娇柔,虽是质问,也不会引起人的不快。

      “徐姑娘……”

      少女回过头来,以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他:“叫我文秀好了!你叫徐姑娘,我怎么知道你是叫二姊还是我?”

      任鸿飞微微涨红了脸,哪里好意思直呼女儿家闺名,只得含糊过去,道:“我并非受人指使,而是路见不平……”

      文秀娇俏的小脸上现出沮丧之色,说道:“难怪大哥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们江湖人就老是自以为是,全不将我大华的律法放在眼里!动不动就以杀人放火解决问题!”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有几个知道什么律法不律法的,她会说出这种话,可见受兄长影响颇深。

      任鸿飞也是一怔,徐文秀说得虽然有些夸张却也在理,既为大华子民,自然应该遵守华朝的律法,但是江湖人快意恩仇,何曾有人在乎什么律法来着?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只要遵守江湖中的规矩就好了……”虽然他一向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样的理由,任鸿飞自己也觉得并不足以服人,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道:“天下不平事太多了,所谓朝廷律法,也不尽公平,何况遇上贪官污吏,就是有律法也难以执行,想要百姓安康,也只有由江湖人来替天行道!”

      “江湖人又依据什么来断定是非曲直呢?替天行道!天是谁?道是什么?倘若都由江湖人自己在一念之间来判定是非,又如何能保证他比律法更为公正?律法有屈于人,还有上诉的机会,还有翻案的可能,江湖中若屈杀了一个人,连个申诉的机会都没有!”文秀沉着一张小脸反驳。

      任鸿飞一时无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还是小看了徐文秀,就算这一番话是她在兄长的影响之下说出的,以她这样的年纪,有这般敏锐的思路与自己所不能及的洞察力,实在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样一个不通世事、没啥主见的大家千金,纯真娇柔的小姑娘。而徐润之能将妹妹调教成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过,徐润之本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从昨夜遇刺到今天,他始终从容自若,那种气度与谈吐,确实有着特殊的魅力。任鸿飞虽然一直嘴硬,但在心中,也已经开始相信徐氏兄妹的话了,只是不肯认输而已。

      “大哥说,我徐门与江湖颇有渊源,大哥和二姊的师父是江湖中人,当年娘亲也曾是江湖中人,所以他很清楚,江湖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不愿做江湖中人,宁可在朝中为官,真正可以做的事还多些。”

      “什么事……是你大哥认为值得做的事呢?”

      “周旋于朝堂之间,靖外患,安内政,创造一个大华盛世啊!”徐文秀说得认真,可见这确实是徐润之一直输灌给她的思想,“我们都相信,大哥一定会成为一位盛世名臣!”

      “靖外患,安内政!盛世名臣?”任鸿飞在心中喃喃重复,应该说徐润之所想的,是他从未想像过的,他在江湖上,虽有侠士之誉,却只有在发现官贪吏恶时,能为百姓出上一口气,却从没想过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要说外患、内政这种话,他也许听过,却从没有理直气壮地为之操心过什么。也许,这是他与徐润之身处不同环境所造成的差异,也许,这正是他与徐润之的根本差异所在。

      这一番话说完,任鸿飞与文秀二人已出了那“廊阵”,任鸿飞在心中已对徐润之有着与前截然不同的想法,他向文秀一抱拳道:“转告徐相爷,任某无礼得罪,还乞见谅。”文秀见他道歉,于是也答了礼,清亮的明眸中带着几分欣喜,说道:“最好任大哥能相助大哥,查明幕后的主使……”

      话犹未了,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锣声,文秀凝神细辨锣音,惊道:“糟了!

      后院起火!“与任鸿飞不约而同地望向后院,果然有隐隐火光透出。

      “去看看!”文秀提起罗裙就跑,跑了几步,只觉身畔微风徐起,转头一看,任鸿飞正在身侧,低声道:“一起去!”文秀好胜心起,她一向亲近书本,对练武没什么兴趣,唯一练好的,就是一身轻功,此刻见任鸿飞轻功绝佳,不由起了争胜之念,展开轻功,足下加劲,奔到任鸿飞前面,任鸿飞见她这般孩子气,唯有摇头苦笑,不即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将到后面的洗尘居,只听得一声凌厉的清叱:“贼子敢尔!看箭!”随着“嗤”“嗤”“嗤”“嗤”

      四声迅疾的轻响之后便是两声惨叫,两个短装打扮的黑衣蒙面汉子腿上各中了两枝连珠箭,翻落于院内,刚才那声音又喝道:“拿下!”数名家丁一拥而上,将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徐文秀身形如一只翩翩彩蝶,飞向刚才那出声的女子,“大嫂,那两个是什么人?”

      任鸿飞吃了一惊,原来这洗尘居是“修罗将军”李华的居所。

      抬眼只见那女子眉目如画,声音也是优美动听,光见其人,闻其声,当真是绝世的美人。那种美,并不只是一种温婉之美,而是于容光四射的美艳之中又揉和了楚楚动人之姿。这两种不同的美居然能集于一人之身,这一种奇异的美感,与徐文佩之清冷,文秀之娇美,可说是截然不同,却远远胜之,不愧大华第一美人之誉。但是方才那连珠四箭,势挟劲风,虽比不上武林中一流的暗器,在战场上却绝对是超一流的箭术。

      民间传言:神武将军李华,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因容貌太过美丽,而仿宋朝之名将狄青,以狰狞的鬼怪面具遮面杀敌,威震北防与西疆,被称之为“修罗将军”。数年前凯旋回京,皇上欲招其为御妹玉翔长公主的驸马,他却一味推辞,最后不得不说出他实为女子。当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闻说后来她嫁与正春风得意的少年丞相徐润之,那么,眼前这美丽得惊人的女子就是当年名震西北的“修罗将军\" 李华了。

      直至此时,任鸿飞对徐润之的疑心才算是真正冰消云散,因为天下再不会有哪一个男子,在有了这样美丽的妻子之后还会有所不满。况且,上次在京郊所遇那女子,不只相貌上逊了她一筹,气度风华,更是远远不及,哪来的魅力令徐润之为她动心?

      李华早已见到任鸿飞,不过他既能与文秀同行,想必不是恶人。她也来不及回答文秀的问题,目前,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蛾眉轻蹙,以一双秋水明眸望定了文秀,问道:“文秀,润之怎么了?”她与寻常女子自是不同,并不称什么老爷相公,而是一直以丈夫的字直接相称。

      “大嫂,你怎么又知道了?”

      “你呀,”李华轻声道,“除非润之出了事,否则天下间还有什么能让你这张小脸失了神采?”

      文秀叹了一口气:“大哥被刺,受了伤!”

      李华脸色一变:“伤得重不重?”关怀之情,已在这一语之间流露,“不重!脸色苍白成那样还骗我说不重!总拿我当小孩子哄!“文秀微微嘟起嘴,脸色似是嗔怒,又似是撒娇,还真像极了赌气的孩子。

      李华美目中溢出怒意,任鸿飞见了,只觉心头骤然一寒,一颗心不由怦怦地跳将起来。然而李华的怒意却不是针对他的,只见她目光一转,锐利的眼神投向那被捆翻在一旁的那两个短装汉子,冷冷道:“我说怎么有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在相府里纵火?看来这两个家伙定与幕后指使者有关了!来人,把这两个……”

      “不必了,”徐润之与二妹文佩已悄然而至,他清而亮的目光迎上妻子的视线,淡笑道,“若没料错,那两个人已是死了。”

      家仆不待下令,已将那两个汉子的头抬了起来,果然他们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已然服毒自尽。

      “这两个才真正是这次的刺客,和上几次的一样,不待审问,就自行服毒了。大概迷了路,居然闯到洗尘居来了。“

      李华见惯了战阵伤亡之状,对死人没什么感觉,只是见这二人死相狰狞,轻轻皱了一下眉,倒是文秀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徐润之伸手,拍拍她的头,将她揽在怀里。他与二妹文佩一个看起来温和儒雅,一个总是冷淡沉静,都是那种不将真正情绪展露于外的人,三妹自小受他们呵护,却没有他们这样的承受力。

      徐润之转过头来,对任鸿飞在这里出现似乎毫不介意,只是若有所思地问道,“刚才倒忘了请教任兄,据在下看来,任兄似乎并不精通阵法,不知昨夜您如何竟能闯到后园来呢?”

      徐府中的迷阵,除了廊阵是建府时就设计好的以外,其它的都是在这一个月内,因徐润之屡屡遇刺而新设的。任鸿飞能轻易进来,莫非有什么破绽不成?

      任鸿飞已经领教过了徐府阵法的厉害,被润之这样一问,倒也糊涂了起来,嗫嗫道:“我确是对阵法一窍不通,至于昨夜,可能是碰巧吧。”

      “哪有那么巧,避开了所有的机关阵势?”文秀好奇起来,“任大哥昨天是从哪条路走的?”

      任鸿飞不好意思起来,“说实话,我是个路痴,所以只敢沿着大路走,走着走着就到后园了。”

      文秀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个子,一副雄纠纠的侠客模样,竟是个容易迷路的路痴,想像他迷路的样子,忍不住在润之怀中“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润之却与二妹交换个眼色,道:“那真是天意!相府中家仆访客众多,所以正道之上一律不设防,看来这都是任兄心地光明之福,只要入府之人稍有邪念,走上任意一条小路,那就只有迷路遭擒的份了。”

      任鸿飞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是托了路痴之福才没像这两个黑衣人一样迷路乱闯到天明,想像一下刚才修罗将军那纤纤玉手射出来的的四枝劲箭的目标若是自己……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刹那间领悟到“修罗将军”这种名号可不单单是由李华上阵杀敌时所戴的狰狞面具而来的。

      这时,一双秋水为神的双瞳转向了任鸿飞:“昨夜?就是你伤了润之?”

      任鸿飞只觉自己的头皮猛然一炸,因为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中竟透着凛冽的杀气。为李华的气势所摄,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摇头,马上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是我伤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华反而将怒气压抑了下去,埋怨似地向润之道:“你啊……”润之笑了笑,知道夫人聪明过人,见任鸿飞并非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出现,就知道事情还有内情,而自己确是有心饶过任鸿飞。李华看他神色,就知自己全盘猜中,只好叹了一口气,语声转柔:“伤得怎么样?”

      润之微微一笑:“没什么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了。”

      “那么,究竟是谁想杀你?”李华很快就丢开任鸿飞的事,神色恢复平静。

      她能成为一代名将,绝非偶然。

      “会有法子知道的。”徐润之已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此阴谋,所涉及的不只是自身而已。

      沉吟一下,他说出了适才与文佩商量过后的决定:“我还是要进宫面圣一次,今早新罗与百济的使臣来访,来不及向皇上禀奏。”想起任鸿飞或许有助于查明此事,而且他也是受人利用,并非罪不可赦,不妨顺便为他求个情,减轻罪名,否则行刺当朝宰相,死罪难逃,一个大好青年,何必白白断送了性命。于是向他道:“任兄与我同去,相助查清此事,如何?”

      虽然认识任鸿飞不久,润之已颇了解他的脾气,他若是明说要为他脱罪,以他的傲气,是宁死也不会去的,因此他说得诚恳,又只说是“相助”,在情在理,任鸿飞也无法拒绝。纵然对见君面圣一事心中忐忑,任鸿飞还是答应了。

      徐润之回来之后就没来得及换下朝服,倒也不必换了,只戴了朝冠,取过玉笏,带了任鸿飞,命轿马回转,向皇城而去。

      一路上,徐润之凝神沉思面君对策,任鸿飞无事可做,就打量他一身的紫袍玉带,不得不承认,尽管他身为一个江湖人,平日里最是厌恶当官的,但这身官服穿在徐润之身上,确是显出他与从不同的俊朗与儒雅,以及那一份淡定从容的雍容气度,合适之极。

      华明宗皇帝姓李名均,在历史上是一代名君,如今年方三十一,自十八岁即位至今,已执掌国政一十三年,冷静而精明,威仪天生。这日听说徐相国散朝不久又匆匆求见,心知能让徐润之这般慎重的不会是小事,当下传下旨去,令他至御书房见驾。

      徐润之一进御书房,明宗就发现他的爱臣面色特别苍白,仿佛大病未愈一般。

      上朝之时,皇帝高高在上,实在是注意不到臣下的脸色,此刻在御书房中,却可以观察得一清二楚。想起徐润之这一个月来连连遇刺,不禁皱起眉头来,不待徐润之行礼完毕,就问道:“润之,怎么回事,又遇刺了?”

      徐润之行完常礼,起身道:“不错,这次不只是职业杀手,还有一个普通江湖人也受骗而来。”

      “哦?怎么说?”

      徐润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明宗也沉吟起来,“这么说,幕后的主使很有可能是朝中的大臣了?”

      “臣也如此认为。”

      明宗一双锐利的眼看向润之,“说起来,若卿遇刺身亡,则右相姚鉴获利最大,因为卿一死,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升任左丞相了。”

      徐润之微抿薄唇,摇头道:“臣还是以为此事不是姚丞相所为,他的脾气,皇上与微臣都知之甚详,要说他会做出这种事,怎么也不能令人相信。而且,就利益而言,若是微臣死了,那么获利最大的并非姚丞相……”

      明宗略微诧异:“是谁?”

      “皇上应该也想到了,若微臣死了,则皇上对姚丞相必有疑忌,从中获利最大的当是我朝的敌人,因为相当于一举除去了两位丞相,皇上失了左臂右膀,则大华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都会有一定的混乱。”

      “这话也有理,若是这样一来,除去南方的友邦,东、北、西三面皆有可能是幕后的主使了!”

      润之蹙眉道:“东方的高丽、新罗、百济都是我大华的属国,虽然三国之间颇有芥蒂,但皆要仰赖于我朝,在三国统一之前,应该不会有人有那样的野心。”

      明宗点头道:“不错!”他深知徐润之的能力,知道只要自己说出粗略的轮廓,他就会将此事分析得清清楚楚。

      “北方的‘鑫’与‘贵霜’皆是弱国,一直摇摆于我朝与北丹之间,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而北丹这一任的可汗乃是权臣扶立的懦弱之君,耳根子也软,国内诸派系相争,应该也没空来动我大华的脑筋。”

      明宗微微一笑,“那么就只余西方了!”

      “西方……”徐润之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稍稍喘了一口气,他对西方一直抱有深重的戒心,这与他父亲当年戍守西疆并丧命于那儿有关,但是他一直将心中这微妙的情绪控制在理智的范畴,“就道理上而言,西疆以阿乞力族最为强盛,也富有野心,本朝建国数十年,已与他们在西疆争战了数十年,虽说每次都是我朝获胜,但他们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又会卷土重来,着实是讨厌……但是……“

      “但是,三年前阿乞力族刚刚大败于修罗将军之手,卿又刻意将那个粗暴无能的阿乞力汗放回,阿乞力族没起纷争已是奇迹,应该没有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士气这么快再起野心!”明宗已明白徐润之的意思,自行说了出来。

      “是,皇上,微臣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那岂不是没有可能是外族的指使了?”

      “臣不敢肯定,或许是臣多心,在西疆数十个民族中,有比阿乞力族更有野心的人也说不定……”润之说得有些迟疑。

      明宗察觉到他的不肯定,但是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定论,因为说到对周边形势的了解,还是徐润之最为清楚。润之了解、分析情况的能力之强,他至今还未见能出其右的,这也是润之获得他全心的信赖,成为大华的左丞相的原因之一。

      “如此说来,北方与东方诸国也很难被排除在外,因为他们国内也难免可能有有能力的野心人士啊!”

      润之垂下眸光,“是,皇上所言不差,臣也不太明白,以它们的实力,即使大华没有了我与镜如,应该也没有那个可能从我朝获得太大的利益。”

      “或许,还有卿与朕都无法掌握的情况存在吧!”明宗道,接着,他露出一个颇有意味的笑容,道“卿真的不以为可能是姚镜如所为?”

      润之诧异不已,一时忘了礼仪,抬眼看向明宗,随即省起,转开眼光,微愠道:“皇上又在戏弄为臣!若要臣相信是姚镜如所为,至少也要有人行刺他个一、两次,臣才可能会有所怀疑,怀疑他试图掩饰所为!”

      明宗神态间变得有些微妙,道:“朕今天还真的收到报告,有人对姚鉴下毒,他下了早朝后,在阁里看折子时就发作了,幸而及时召到太医,救回一条命,朕已命他回府休养去了。”

      润之脸色微微一变,稍加沉吟,摇了摇头,“此时才想到,未免太晚!姚镜如是臣亲自提拔起来的,不说他的为人耿介,皇上与臣都很清楚,就以他的才干而言,可不会此时才想到要减轻自己的嫌疑,臣还是不能相信是他所为!”

      明宗一晒,道:“润之,卿还真是信人不疑、疑人不信啊!”

      润之一揖道:“皇上不也是如此!”

      明宗笑道:“又被卿看穿了,难道卿真是朕肚里的蛔虫不成?”

      润之也露出一个微笑:“臣不敢,不过,皇上,还有一事,臣也要禀明。”

      “何事?”

      润之将那两名刺客白日在相府纵火之事说了一遍,淡淡道:“大概是寻不着为臣,所以才放火,希望能引出臣来。”

      明宗失笑道:“这两个小毛贼,竟敢惹上威名赫赫的‘修罗将军’,还真是大胆!”

      润之正色道:“与前几次一样,那两人都已服毒而死。”

      明宗也敛起笑容,“这次是什么毒?”他这样问是因为徐润之的医术也是大华举国闻名的,相较之下,只怕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有所不如,对药性应该比他人更了解。

      “臣也不太清楚,毒性非常之烈,还好他们对镜如下的不是这种毒。”

      “要我们相信姚鉴是主谋,当然不能毒死了他。”明宗淡淡道,他虽信任姚鉴,但只视他为臣,不似徐润之,他在内心中以之为友,关心程度难免有些许差别,“润之,此事你全力去查,朕虽有些烦那朝中琐事,但是既少了你与姚鉴,也只有暂时担起来,倘永远少了你们,朕非被那些琐事烦死不可。”他说得平淡,徐润之心中却流过一阵感动,本来皇上所作的只是大的决策,真正详细事务,自是由臣下负责,何况明宗素日里最讨厌那些烦琐的事情,更不用说将原本该他与姚鉴负责的诸多朝务一肩担了。

      “对了,臣还有一事……”润之想起了随他而来的任鸿飞。

      明宗看他神色,“是不是关于那个江湖刺客的事?”他与徐润之君臣近十年,默契非凡,已超乎常人的想像,“卿想为他求情?”

      “是!”徐润之一提袍摆,单膝点地,再度跪下,“求皇上恩准!”

      “罢了!罢了!别动不动就下跪!”明宗摆摆手,“卿看人的眼光,朕是相信的,赦他何妨?此人是否有什么特殊能力?”他与润之相同,都有爱才之癖。

      “他是个江湖人,武艺不错,为人也正直,但是……大概不会愿意为官的!”

      润之自然明白他问话之意。

      “那就不必召见他了,过一会朕会拟旨赦免他,也会给卿一道旨意,好让卿放手去查此事。对了,”明宗郑重道,“别再带着伤来见朕!”

      “是!谢皇上关心!”润之明白他的关怀之意,一笑施礼而出。

      出得宫来,叫了任鸿飞,道:“皇上赦了你行刺之罪,且随我到阁中一趟,处理几件事,再回府去商量如何追查幕后的主使。”

      任鸿飞一下子明白了他特意带他来的用意,沉着脸道:“原来你带我来是为了与我脱罪?”

      润之淡淡一笑,转身入轿,留下一句话:“放心!你还没这么重要。”

      任鸿飞一张脸刷的红了,怎么说徐润之也是救了他一命,他还要闹意气,未免太不知趣了,一时之间,又羞又愧,还有着几分被人轻视的不甘心。

      其实润之相救任鸿飞,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无辜以及有助于查案,也有几分是为三妹文秀,她自小在兄姊的呵护之下长大,难得见她如此明显地对外人表示好感,他做事一向公正无私,但牵扯上最疼爱的三妹,在可能的范围内,自然是会小小地偏私一下。

      这日近晚时,徐润之与任鸿飞一起回到相府,晚膳后,他召集了夫人李华、二妹文佩及三妹文秀一同到南书房议事。

      徐家逢有大事,素来是举家商议。不过因为徐家除润之外,全是女子,看在任鸿飞眼中,不免觉得有些怪异,尽管他也很清楚徐家的女子皆非比寻常,确实值得征询她们的意见。

      其实任鸿飞除了提供事实以外,在议事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他是江湖中人,向来率性行事,遇上这种牵涉到朝廷之事,哪有他插嘴的份?但他在议事中,也确实见识到了徐门女性的厉害:夫人原是一军之主,自是足智多谋、韬略不凡,而徐润之的两位妹妹,文佩冷静,文秀聪慧,想必徐润之在朝在野的诸般功绩,定也有这一干女子的功劳在内。

      这一番商议,足足议到掌灯时分,最后润之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

      三妹留下来,为兄今日肩伤不能写字,就烦劳你了!二妹、夫人与任兄就回房去吧!“

      任鸿飞心中奇道:“难道说徐润之连朝政都让妹妹参与?这……这也太出格了吧!”至于徐文秀有摹仿诸般字体的特殊才能,尤其善于摹仿润之那一笔俊逸挺拔的徐体行书之事,是他日后与徐家的人们更加熟悉之后才知道的。

      润之看他随着李华与文佩走出门去,叹道:“知错而勇于负责,也算是不容易了!”

      文秀笑嘻嘻道:“大哥,他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算不算得上大侠?”

      润之看看妹妹,轻轻一笑,道:“他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算得是个侠士,但要说大侠,非有大智大勇之人不足以称之!你这丫头,变着法儿想让我夸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文秀飞起了满面的红晕,撒娇道:“大哥!……”等脸上红晕稍稍褪去,这才小声道,“只有一点点……”

      润之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叹了口气,笑道:“三妹你也长大了!”说着,翻开了案上的文书。

      文秀也赶紧过来坐下,研墨提笔,等着润之口述。润之不由一笑,“三妹,笔下别带出女儿气来!”

      “知道了!”虽然润之的徐体行书风行天下,但是摹仿者大半形似神不似,能仿得好的没有几人,只有文秀仿他的字迹仿得出神入化,几乎连润之自己都难以分辨真伪,所以当润之自己无暇之时,常常会让小妹替他写一些东西,也因此后世流传的润之的行贴中,很有一部分实际上出自于文秀之手。就连皇上也知道润之有时会让妹妹代笔,只是以他对润之笔法的熟悉,竟也看不出来究竟哪一部分是由文秀代笔的。

      看着妹妹微微泛红的脸色,润之颇感不舍,小妹长大的那一天,终于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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