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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擒逆 ...

  •   华——第一部 风乍起——第三章 擒逆

      “西、北、东——卿认为是哪一方?”

      刺客之事查得毫无头绪,润之自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被堆积如山的朝务所淹没。每日里下朝后依然到内阁与御书房报到。虽然他肩伤未愈,右手还是无力提笔,但在两名参政的辅助之下,对处理朝政的影响还不是太大。只是擅长解决实务的姚鉴中毒后仍在疗养,使得工作量几乎增加了一倍,这也拖延了查案的进程。

      这一日,他带着几份奏折与报告,到御书房向明宗请示时,明宗把一迭文书放在一边,却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西、北、东——卿认为是哪一方?”

      润之微怔之后,明白了皇上问的是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替皇上翻开放在最上面的那份奏折,才道:“臣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朝中的主使是谁,至于幕后究竟是哪一方,臣还不能肯定,不过,如果皇上想知道,臣也有一个办法。”

      “哦?”明宗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彩,润之虽没看见,却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得出来。

      他从容地一笑:“皇上,倘若微臣于这两日内遇刺身亡,皇上过不了几日就可知道幕后的主使究竟是哪一方了!”

      现在姚镜如依然在疗养中,如果他被刺而亡,那么华朝失去了两位丞相,必然大乱,在这么好的机遇下,那幕后指使的一方,没有不抓紧时间出兵的理由。

      明宗不悦地皱起眉:“卿最好少动那些危险的念头!”

      润之那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因皇帝的不悦而有所改变:“皇上,此事若没个了结,只怕朝野上下谁都不得安生,谁也不能坦然高卧。”

      明宗脸色微沉,那些人还真清楚如何给大华制造威胁,选中他倚为股肱的左右丞相来动手,确实会给他重重的一击,但是,既然他们还没得手,他一定要给他们以最严厉的反击。

      “皇上!”他年轻的丞相带着那不变的笑容,将那些文书与一管朱笔推向他面前,用清朗的语音提醒他,“这几件事,急待陛下的决断!”

      然而明宗与徐润之都没有想到,润之这一次的推测却是错了,两个时辰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被送到了兵部的大堂上,那是北疆的急传——北丹犯境!

      “北丹共出动了多少兵马?到了哪里?”润之没那个时间在汇文阁[ a1]慢慢等候兵部的汇报,直接来到兵部的大堂,询问最新的情报。

      “回禀相爷:北丹出兵三万,最新的边报尚未到达,但是据估计,大军应该已经逼近三山关!”

      “三山关?三山关的守将是李戍将军啊!”润之不禁沉吟起来。镇北将军李戍五十有余,正当壮年,用兵稳重扎实,武艺高强,可说是战无不克,在北疆数十年声威不坠,被尊之为“大李将军”,与当年被称为“小李将军”的李华并称“西北二李”。漠北苦寒,生活艰苦,因而北丹一向对中华繁华之地虎视眈眈,但他们近十年来都没有进犯大华边境,除内部政权不稳之外,也是惧于大李将军的神威,不敢轻动。这一次却竟然先攻三山关,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诡计?

      “此事下官也觉得奇怪,三山关是大李将军镇守,北丹竟然敢先犯三山!不知是否有什么阴谋?但是边报证实,北丹大军确是向三山关方向前进!”武将出身的兵部尚书袁子思道。

      润之抿唇蹙眉,看向兵部大堂上刚刚展开的大华北部地区的地图,兵部官员已在上面作了标记,标明北丹的进军路线,箭头直指三山关。

      “袁大人,北疆的兵备可足?”

      “回相爷,目前北疆兵备充足,粮草也足够,只是不能确定北丹会不会再增加兵马,以下官之见,我们也应该备好援兵才是。”

      润之点点头,“命北部三州七郡调集府兵,随时准备应援,将府兵中有过作战经验的,选拔一部分,先拨去应援。另外,我会命户部调动物资,筹措战时军饷。”

      “下官明白。”

      “袁大人,”润之微蹙剑眉,郑重地对袁子思道,“如何守好边疆,打好仗,是兵部与边关守将的事,这些事情,就有劳你们烦神了,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朝廷自会妥善处置的。”

      “是!”袁子思明白,丞相的意思是给予他们处理战事的全权。自这位年轻人成为他的上司时起,无论战况如何,都绝不会出现掣肘的情况,有这般大度的丞相,也该说是边关将士之福吧。

      “润之,北方情况如何?”

      “北丹三万兵马从三山关方向进犯,不似疑兵,而是本队。李戍将军已然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户部正在调拨物资,两日内可以备齐三个月的战备物资。”润之停了停,接着道,“臣已命人加派前往北方的探子,去探明近况。”

      “北丹突然犯境,似乎与行刺事件有关哪!”听过润之的汇报之后,明宗对他的处置并无异议,而是又想到了原先所议及的幕后主使之上“朕记得自卿第一次被刺时起,朕就已经下旨令九门戒严,所有人等出入,都要经过外松实紧的盘查。而且,卿与姚鉴遇刺之消息,也已被封锁。北丹若与此事的策划全然无关,会选在此时此刻进犯我华朝,也未免太巧了!”

      润之默然点头,是北方而不是西方,确实令他有些意外。但是相较而言,与北方打交道要来得容易多了,北丹那位可汗耳朵根子极软,会出兵南下,定然是有人在他耳边吹风,只要给他一点教训,然后使用一点外交手段,让他知道厉害,他就会缩回北丹都城吉斯浩特去。

      “那么,皇上,臣先告退了,臣还有战场以外的事情要去处理!”

      “嗯!对了,润之,朕记得卿有一位武艺高强的妹妹?”

      润之一时不明白明宗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答道:“是!”

      “朕知道,朕的大内侍卫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近日里情势紧张,卿最好时时把她带在身边。”

      润之先是讶异地轩起剑眉,随即无声地扬起唇角,道:“谢皇上关心,臣会保重自己的。”

      北丹犯境的消息并没有影响京城的繁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只要外敌没有突破国境,泱泱大国的百姓们从来不认为边境的小敌会打扰到他们的生活,反正上有皇帝,下有百官,远有边关守将为之烦恼伤神。

      然而在操心的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润之连日忙于处理应敌事宜及朝政,几乎没有功夫去料理日前数番被刺之事,然而此事终究是梗在心头的一根刺,因为若是朝中有北丹的内应,这一仗可就会打得艰难了。

      徐相府邻近京中的繁华地段,从后巷出去,只要拐个弯就是京中最繁华的承平街,然后过钟楼、鼓楼、平安坊,就是宣化门。这日,自徐府后巷中走出两个身着青衣儒衫的男子,其中一人虽着儒衫,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勃,正是换了长衫的任鸿飞,另一人剑眉星眸,神色沉静,赫然就是换上便服的徐润之。两人取道最热闹的街市前往宣化门,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行刺之事已过去十余天了,附近纵有眼线,想必也会有所松懈,润之好不容易从繁忙的朝政中抽出功夫来查一查此事,但是他也只有宣化门外这唯一的线索了。

      正对徐府后巷有一个小茶馆,一个仆役打扮的汉子正在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嚼着花生米,无意中瞥见了徐府中出来的两人,不由精神一振,丢下几个铜板跑了出去。

      不多时,集贤殿学士、首席参知政事吴楚雄得到了报告:徐丞相与任鸿飞正向宣化门而去。此时,他刚从内阁回来没多久,换下了朝服,正在与爱妾如姬对饮。

      “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如姬为他斟上一杯酒,柔媚地笑道。

      “不错!”有着一张威严的国字脸的吴楚雄沉吟道,“徐相爷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我们等他这一天也等了好久了!”

      “大人不准备行动吗?”

      “怎么会?”吴楚雄似乎流露出一丝苦笑,“不抓紧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如姬看看他的脸色,试探道:“大人,您在担心?”

      “是啊,徐相爷不是简单的人,他这次轻装出来,会不会是个圈套呢?”吴楚雄感慨道,“一直做他的门生和下属多好,真不想与他为敌!”

      “可是那边……”如姬神色犹豫。

      “我知道……”吴楚雄露出无奈之色,站了起来,“无论如何,这次必须动手了!”

      任鸿飞引着润之来到他那日遇见那一家三口的林子之中。正如润之所知的,这片林子疏而不密,却是自北边丘陵而来的必经之路,只是丘陵的那边坡陡林密,并不好走,因此众人多半从西方或南方而行,此间来往之人极少,十分偏僻。

      润之四下里看了看,沉吟道:“一无痕迹!”

      “小心!”任鸿飞出声的同时已然出手,一道强劲的掌风将数十支直奔润之而来的长箭劈落于地。

      润之垂首看着那一地透着幽幽蓝光,明显是淬了剧毒的箭支,淡淡道:“来了!”

      “大人,飞鸽传迅,截杀组已在宣化门外等到人了!行动开始!”

      吴楚雄闻报,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坐回椅中,神色中却夹杂着失望与自我厌恶,抢过如姬手中的酒壶,狠狠地向口中灌去。

      “大人!”如姬收敛了适才那种柔媚入骨的神色,眉宇间掠起轻愁,“您后悔了!”

      “是,从一开始起我就在后悔了!”吴楚雄扔了酒壶,瞑目向后一靠,恢复平静道,“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如姬神色如常,“大人,如姬自从进了您的府中,就是您的人了!如果您要如姬背叛他们,如姬可以立刻就与他们断绝任何关系!”

      吴楚雄睁开双目,激忿的目光已转为柔和,黯然道:“对不起,如姬!我不该迁怒于你!是我自己的错,才会被他们控制!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是我自己做了忘恩负义的人!对不起!……恩师!……”他心情激荡,竟下意识地唤出了昔日对润之的称呼,或许,这正是他心底里一直对润之的称呼。

      “任鸿飞,你能挡住吗?”润之一向清朗的声音此时显得出奇地冰冷。

      “如果再来几个人,就难说了……”任鸿飞话音未落,又一批蒙面刺客冲将上来。

      激烈的杀伐中,被任鸿飞护住的青衣身影则淡然地仰首看了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

      “大……大人……徐相爷到!”

      “什么?”吴楚雄与如姬大惊起身,随即面面相觑。

      吴楚雄突然笑了出来,“不愧是恩师大人!”面上不自禁流露出欢悦之色,“人人都道右相姚镜如刚直耿介,其实恩师更加铁面无私!我这个样子,却是没脸见他了!”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取过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动过的那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

      “大人!”如姬试图去抢吴楚雄手中的酒杯,但是吴楚雄一甩手,将它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如姬,一会儿相爷问起来,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丞相他从不会为难无辜的弱女子!”

      “大……人……”如姬珠泪潸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润之一进此门,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如姬跪在吴楚雄面色发青的尸体前泣不成声。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起就紧锁的剑眉锁得更紧了。他走上前,伸手去搭吴楚雄的脉搏,神色更是黯然。

      如姬从悲痛中惊醒,缓缓站起身来,泪眼婆娑地问润之:“您就是左丞相徐大人了?”

      润之不语,只点了点头。

      如姬凄然一笑,“大人他一直很敬重您!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

      润之脸色凝重,点头缓缓道:“我知道,宗之[ a2]一向是个重信守义之人!”

      如姬神色欣然:“多谢您……这么了解他!他……他泉下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润之叹了口气:“你是他身边人,应当知道他通过谁与北丹联系?”

      如姬嫣然一笑,道:“是我!我本是青楼女子,也是北丹派到中原的探子!

      大人他……不让我说,他说……您一定会给我一条生路……但是……他去了……我又……又何必在这世上……独生?“

      她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子缓缓倒了下去。她是吴楚雄最宠爱的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当然也拥有那种可怕的剧毒,让润之连救治都来不及的剧毒。

      润之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随他而来的禁军下令:“留下一半人马,暂时封锁吴府!拿下府中各色人等,等待处置!其他人随我出宣化门!”

      “徐丞相会武艺吗?”

      “不知道!……但是……那个……好象不是徐丞相!”

      一干蒙面刺客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一个任鸿飞还能应付,但是“徐润之”一出手后,情况就大大不同了,随着“他”的长鞭出手,鞭稍指处,便是一人倒下。“他”的武艺比任鸿飞还要来得高强,轻描淡写地收拾着众多蒙面刺客,“他”似乎无意杀人,只是想困住或是生擒这些人而已。即使这样不出重手,在两道青衣身影翻飞的指掌之间,蒙面人还是纷纷倒下。等最后一人被点中穴道倒了下来之后,“徐润之”身形一凝,气度卓然。

      任鸿飞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二姑娘的功夫真是了得!任鸿飞甘拜下风!”

      文佩依然是惯常的冷淡不语。她与润之身材相仿,身形相似,脸型也一样,只是眉眼与神态不像,因此只要将眉描浓,成为如润之般的剑眉,换上男装,就与润之有了九分相似,剩余的那一分不同,是她永远也无法露出如润之般温和的表情,但是只要略低面孔,在不熟悉润之的人面前就足以掩饰。自润之不断遇刺以来,她就开始试着扮成二哥的样子,以便必要的时候来混淆刺客的视线,不料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徐兄大概也已经追踪到了幕后指使者的下落了!”任鸿飞与徐家人相处这些日子,与徐家人愈发亲密了。他是个江湖人,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从没想过自己还会佩服什么人,可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被润之那种独一无二的魅力所吸引,尽管他越走近润之,越是发现在他的温和有礼之下似乎有着隐隐的淡漠,抗拒着与外人的更近一步接触。

      “来了!”东边扬起一股尘土,应该是润之带禁军赶来了,不过此间战斗已经结束,这一干禁军是白跑了。

      “那是……什么?”任鸿飞看着越来越近的招展的旗帜问道,禁军是那样子的吗?润之为什么会调动如此铺陈嚣张的军队?

      文佩深深地蹙起了眉:“是御林军。”

      “御林军?徐兄调动的是御林军吗?”

      文佩摇了摇头,默然将长鞭收回腰间。御林军与禁军素来不和,虽然双方将领对润之均有敬意,但是润之绝不可能在一次行动中同时调用这两军,而且,御林军是皇上的仪仗队,不经皇上同意,是不可轻易调用的。

      “那是怎么回事?”其实不仅任鸿飞摸不着头脑,连文佩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飘扬的旗帜越来越近,而压阵的竟然是银须银发的安国公,文佩也不禁微微变了色,低低地道:“皇上……来了!”

      “啊?皇帝……来了?”任鸿飞一时怀疑自己的听力,极目眺望过去,就在这时,又是一股尘沙扬起。这次,才是润之率领的禁军到了。

      “相爷,御林军在前方不远!”

      润之闻报一怔,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二个报告随之而来:“相爷,前面是皇上的御驾!”

      “嗯?”因刚才吴楚雄与如姬之死一直心中郁郁的润之不由一惊,现在北方开战,局势正紧张,皇上怎么能轻身出宫?吩咐众禁军暂缓脚步,润之一抖缰绳,追上前去。

      “徐卿呢?”明宗看见文佩虽是一怔,却立即认出她不是润之。

      “家兄率禁军擒拿朝中主使去了。”文佩不卑不亢地行礼答道,虽是难得的长句,却也无意收敛一身的冰寒。

      明宗神色稍稍和缓了些:“你就是润之那位武艺高强的妹妹?”

      文佩冷彻的目光掠过明宗的脸,淡然道:“是!”

      明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没将他放在眼里的女子,摇头微叹道:“真不愧是润之的妹妹!”后面那句“压根儿没将朕放在眼里”他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但是文佩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揖不语。

      这种话也只有明宗与文佩知道其中之意,如任鸿飞这般人就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是江湖中人,见了官兵已经很不自在了,见到皇帝,更是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只想早早离开此处。

      这时,一名侍卫上前报告:“皇上,徐丞相到了!”

      明宗沉肃的脸上露出一分满意之色,“叫他过来!”

      “皇上!”润之下马行礼。

      “免了!卿可曾找到朝中的主使人?”

      润之脸色沉重:“找到了!”

      “哦?是谁?”

      “首参吴宗之!”

      明宗一怔,缓缓道:“是他?”

      “因事败,吴宗之已然自尽!详细的情况,请皇上容后再禀。”润之这几日苦心竭虑,得了这样一个结果,不由深感疲惫。

      “朕知道了!”明宗知道吴楚雄也是润之的得意门生,落得这个下场,润之心中一定不是滋味。

      “恕臣斗胆,请问皇上,您御驾为何来此?”

      润之微沉的脸色让明宗知道,他这位一向温和的丞相暗中在责备他,竟然不顾自身安危而出宫。说实话,众臣之中,只有姚鉴经常会犯颜直谏,润之的风格则截然不同,他的谏言听上去往往十分温和,却总是立即让他开始反省自己所犯的错误。若是换一个大臣,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换一个皇帝,只怕这一招也不会有效,可见他与润之君臣的遇合,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姚鉴身子大好,回朝销假,朕无需再忙于那些琐事了……”明宗故作不在意地下马,淡然道,“朕记得曾提醒过贤卿,虽然查案,也要保重自己,但是朕听说,卿好象动用了比较冒险的计划,所以过来看看!”

      润之的脸色微微和缓,“皇上,微臣在御驾前曾保证会保重自己,皇上可曾见徐润之违背过诺言?”

      明宗深深地看着他,“没有!”

      他并非不信任润之,但是他很了解润之为了达到目的,可能会做出怎样冒险的事来,所以才会相信润之为了擒到幕后的主使,用自己去当诱饵。润之何尝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知道这不是个能再深入讨论下去的话题,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于是牵过马的缰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朗声道:“皇上,臣还有一批人要发落,恕臣先行告退了。还请皇上保重身子,早些回宫!”

      他退后数步,翻身上马,控缰欲行,扬袖间,一道青色的弧线一闪,一个小小的物事从他衣中滑出,落在了地上。润之察觉,自马上俯下身来拾取,却被一直随侍在明宗身边的安国公先一步捡了起来。

      那是一面小小的辟邪玉牌。正、反面皆镂刻着云纹环绕的两个古篆“邪辟”,侧面以精细的刀法刻着连绵不断的九回文的“平安如意”字样,虽然刀法精致、玉质温润,看在明宗等人眼中,却也算不得极品。玉牌上穿有红丝绦的小孔,已被磨得十分光滑,显是已经被佩戴了许多个年头了。

      即使是在润之眼中,这面玉牌也是平平无奇之物,安国公却是满面惊喜,激动得一部银髯微微抖动起来。

      “徐……徐相爷!这块玉牌您是从何处得来?”

      润之心中疑惑,却也并不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道:“因下官这几日连连遇刺,家人们不放心,坚持要下官带上此物。”

      安国公面露喜色,道:“这是尊府中哪位之物?”

      润之蹙了蹙眉,将缰绳一丢,索性下了马,反问道:“老国公识得这块玉牌?”

      “那当然!”安国公将玉牌紧紧握在手中,似是陷入了回忆,缓缓道,“二十多年前,这块玉牌本是我的!”

      此言一出,连明宗也大为惊诧,他举目看向润之,只见他眸光倏然一黯,似乎若有所思。

      老国公并没在意众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记得那年我接了家眷入京,那时我的勇儿不过三岁,夫人抱着他在车里玩。行经一处高山脚下时,有家人来报,说有人要劫车,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大着胆子来到车队之前,想和劫匪打个商量。只见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立在路当中,他容貌虽是普通,气概却着实不凡。而他身后有一位温雅秀丽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小小的婴儿。我怎么看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地方像是劫匪,于是上前一问,原来是我那家人胆小怕事,胡乱猜测。其实那夫妇二人拦住我们的车队,只是想问一下,我们一行中有没有十岁以下的男孩儿。因为他们的女儿生了重病,夫妇俩深爱女儿,怕她养不大,故此抱出来撞一门亲事……”

      润之蹙眉听着安国公之语,薄唇紧抿,脸色渐渐泛白,一抬眼却迎上了明宗审视的目光,他有些勉强地一笑,道:“确实有些地方民风如此,怕小孩儿养不活,就抱到大路上,找个年纪相仿、家境富贵的孩子定个亲,称之为‘撞亲’,据说如此,可以借亲家富贵之命,镇住孩子的福气,易于养活。”

      明宗收回目光,若有所思起来,只听那安国公续道:

      “那女孩儿虽说有病,可是长得是玉雪可爱,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简直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我和夫人一眼就喜欢上了,就让勇儿结了这门亲事,这块辟邪玉牌,本来是准备给勇儿戴的,那时就当作聘礼兼信物,送给那女孩儿了。那位夫人极是钟爱女儿,将玉牌挂上她的脖子之时颇有不舍之态,把女儿亲了又亲,道:‘儿啊!娘只盼你能好好长大,能平平安安长大,别怪娘替你草草定了亲!但愿你将来的相公能配得上你……’”

      安国公回忆到此,不禁老脸一红,因为他那儿子——高勇,是朝野皆知的顽劣不堪。也因此,他一直想找个好媳妇,好收收儿子的心,可惜高勇娶的几个女子美则美矣,却没有一个才德品性上乘的,所以他才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个满身灵气的女孩儿来。他又接着道:“当年我们与那一家三口分手后才发现,居然忘了问他们的姓名,连那女孩儿的名字也不知晓,只能言谈中猜测他们是武将世家。这二十多年来,我也曾多方派人寻访,只是实在对他们所知太少,一直不曾找到。想不到,今日这玉牌竟在徐相爷身上,,所以还请徐相爷告知老朽,到底这玉牌的主人——我那媳妇究竟是何人?”

      润之脸色冷沉,安国公从刚才的兴备中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不只是润之,连一旁的明宗脸色也十分难看,任鸿飞虽然事不关已,但看徐氏兄妹的冰冷刷白的脸色就可知事情的严重性,不由也收敛了好奇之心,神色凝重起来。

      润之掩口轻咳一声,将清湛而又冷淡的目光投向安国公:“老国公,若下官没有记错,世子早已于三年前纳了正室,侧室亦已经有了好几个了!”

      安国公老脸通红,分辩道:“我就勇儿这么一个儿子,不能一直不让他成亲啊……”

      润之冷冷地打断他:“老国公,您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的意思是:既然令郎已娶,未必当年那女孩子就未嫁,令郎已有娇妻美妾在怀,何必还在意当年行旅之中定下的一门亲事,大家都忘了它岂不是好!”

      安国公终于理会到了润之的言下之意:已嫁,又是相爷的家人……天哪!“修罗将军”确实是出身于将门世家!这……这勇儿无论如何也是争不过人家的,再说了,勇儿确实也配不上人家!自己徒然丢脸了。

      润之向明宗一揖,道:“皇上,恕微臣早早告退了!”随即上马提缰,冷然叫道:“二妹!”声音未落,一道纤细的青影已然掠上马背,坐在润之身后,任鸿飞也有样学样,拉过一匹马来,跃上马鞍,跟了上去。

      明宗、安国公、众护卫官连同御林军、禁军看着那两骑绝尘而去,俱都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润之这样的举止。他一向言语温和、礼貌周到,而且尽心国事,绝不会将处理了一半的事情丢下。

      明宗望向徐氏兄妹身影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转头,淡淡向安国公道:“老国公,此间事情,由你善后罢!”

      安国公眼看着明宗的黄罗伞盖越行越远,心中惊疑不定,不禁暗骂自己老糊涂。朝野俱知,徐丞相极为重视家人,将两个妹妹视若珍宝,与夫人更是情深义重、相敬如宾,当年甚至不惜与皇上抗辩以救“修罗将军”!想那左丞相徐润之权倾朝野,皇上对他宠信无比,自己居然敢去招惹他,而且还是想把人家的夫人当作儿媳妇,那可是“修罗将军”!堂堂的威宁侯、一品夫人哪!……想起方才明宗不悦的神色,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文佩虽坐在润之马后,但是兄妹连心,她依然能感觉到润之那强烈的、不曾形诸于外的怒气。

      “二哥!”她试图相劝,但是一向拙于言辞,不知该怎么说好。

      润之迎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这才道:“二妹,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我,我只是很生气我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爹娘也是为我们好!”文佩颇不放心润之激动的情绪,从后面伸手过来,接下他手中的缰绳控制马匹。

      润之松手,瞑起双目,“我知道。高勇!哼……高勇!”如果安国公此刻听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润之说这几个字的语气,可能当场就会被吓得老命呜呼也说不定。

      文佩虽然一向待人冷淡,却并不是本性如此。她在心中不住浩叹:爹娘啊!

      为何你们当初不告诉我们?是灭族的旨意来得太快,你们不及告知,还是不愿告知?转念想起适才从那安国公口中听闻的,娘亲当年说过的那几句话:儿啊,娘盼你好好长大,平平安安地长大,别怪娘早早地为你定了亲事,但愿你将来的相公配得上你……以娘亲的聪慧,是不是早已猜到了那高勇可能会长成一个纨绔子弟,所以索性不告诉我们了!想至此,她冷漠已久的心竟不禁泛起了久违的心酸之感。

      润之察觉到文佩倚在他的背上,似是哭了,一时眼眶不由地也润湿起来。他岂感觉不到父母对子女的一片爱意?他何尝不想痛哭一场,只是压抑已久,怎么也不愿在人前流露真情,只得以怒气来掩饰。但是,没想到,一直戴着冷漠面具的二妹也还会哭泣!他举目向天,让风吹去眼中那隐隐的泪光,抿唇不语。

      [ a1]汇文阁:华明宗时期的左右丞相办公之处,即内阁所在,与明宗皇帝办公的御书房有一条长廊直接相连。汇文阁外接六部大堂,内连皇城,可以说是除皇帝以外,朝廷的最高权力机关,华初最重要的决策尽出于汇文阁与御书房两处。参与在阁中议事的,还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长官,因此担任三省长官的,就被称之为“入阁”。另外,华初还有参知政事一职,规定不得由三省六部长官兼任,参政以品级而言虽然不是太高,但作为左右丞相的副手,也有入汇文阁议政的资格,很有实权,首参(首席参知政事)相当于副相。如果能成为参政,也被称为“入阁”。

      [ a2]吴楚雄字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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