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第三章
      1
      “就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唐少红了。”
      我不懂少红的意思,我问,怎么说。
      “曾经的少红是个纯洁的年少无知的姑娘,她是善良的,也是单纯天真的,天真得都让人觉得可笑了。她以为,世界上可以有一辈子都不变的浓烈情感;她以为,真的会有海枯石烂的存在;她以为,焦仲卿与刘兰芝的故事能够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还以为,她遇上的,那个叫做徐仪的男子,是上天赐给她此生最珍贵的礼物……可是她忘了,天荒地老不过是个传说,传说永远只是传说。就好像孔雀一直东南飞,找不到停歇的归宿。可怜的唐少红,可怜的我。”少红自言自语,她的泪水又再度涌出,像是在祭奠她口中所说的“曾经”的自己,“轰轰烈烈不是我所追求的。我只是渴望平淡地过一辈子罢了,只是想要寻找简单的情感罢了,这算过分么,过分了么?”“我想,你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出一件过分的事。”我说。少红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似乎弄不懂我为何这么说。“你知道么,你不是一个平凡的姑娘。你太过偏激。你很聪明,能够对别人体贴入微,别人还没想到的,你已先为他想好。可是,这正是你的缺点。你太敏感,太追求完美,极小的事情会被你扩散成莫大的悲哀。但,你也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点我也不知是对是错。你的情绪从不发泄,然而让你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的后果就是让你的心口再被狠狠地割上一刀……我不愿意你这样克制自己。人是有感情的,是懂得喜怒哀乐的。什么事都往肚里咽与无生命的事物有什么两样?请你……别再这样压制你自己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关心你的人,好么?”我拉起少红的手认真地对她说。
      少红的手心是冰凉的,还有一些潮湿,我问她,是不是冷了。
      她摇头,接着,对我说,徐仪,你听我把话说完。
      “其实,我……我要嫁人了所以……所以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再也不可能有未来……”
      如果说今天是四月一日,我绝对信。但,是么?我看了手表上的日期,二月十五日。我愕然了。
      “怎么会……”我自言自语地说。
      “我父亲有一个船员朋友,父亲相当信任他。在一次运输一批重要货物的时候,那人偷窃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货。那人逃脱了,我父亲却遭到了那些上司的诬赖,当了替罪羊。他因此须要赔偿一笔巨额赔偿金,不然就要坐牢。可是,这么大的一笔钱,我们怎么可能赔得起?父亲为此一病不起,我每天都要为筹钱而奔波,看亲戚朋友们的脸色。后来,有一户好心的邻居给我介绍了一桩婚事,礼金十分丰厚,可以偿还大部分的赔偿金……”
      “你答应了?”
      “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看不起我的,我竟然会出卖自己去……”
      “不!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件事?对方可以给你多少钱?你说,我替你还……”
      “不可以!那笔钱……那笔钱是个天价数目。伯母生病也需要钱,而你现在也还没有正式地在医院工作,我怎么可以……”
      “但你想过没有,你就这么轻易地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换这些钱,值得么?”
      少红盯着我,仿佛是以为我如她所料地“看不起”她了。我知道多说无益,少红走火入魔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招呼侍者来埋单。少红不说话,她那双星眸里眼波流转。我转过头来看她,发现自己正映射在她眼底那潭清澈的碧水中,隐隐约约地,像是一幅濒临破碎的绚烂画卷。我付了帐,远远看见微安正被先前的女人厉声训斥着。他朝我这瞥了一眼,我僵硬地笑了笑。女人继续对微安训着话,他的表情让人难测。
      走吧。我对少红说。于是她起身。
      这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2
      冷。
      我在东郊广场等了将近半小时,连曹亚枫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耍我吧?一想到这里,我就大为懊悔。那时实在不该如此莽撞地答应,结果在这个冻得人浑身发颤的鬼天气里,还要出来受罪。也罢,我好歹也算是守了约定,理亏不在我。这么想着,我预备回医院。
      “呵!你这衰人没想还挺守时啊!”一声戏谑意味很重的可恶声音响起,不用回头,我知道那个害我大冬天在外僵了半天的罪魁祸首来了。我站在原地没动,他从我身后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瞧着我。
      有些不对劲。
      我一回头,只见眼前正壮观地围着一堵人墙。每个人都穿着银白色的夹克上衣,黑色的裤子。他们的身高平均约一米八左右,满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这阵势,倒让我想起了书里常会写到的帮派格斗的场景。“这些人是你的帮手?”我声调毫无起伏地问曹亚枫。“嘿嘿!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是一对一的公平争斗对吧?”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狡诈地将另一个问题抛给我。“你狠。”我说。他笑。“我的脸除了女人外,还没被哪个男人打过呢。”样子很欠揍。
      “你们不是要动手么?是就一起上,不要耗费时间。”我说。曹亚枫笑着脱去外套随手扔在地上。他说:“你的拳脚怎么样,我好掂量着下手。”
      我笑笑。现在就动手吗?和你?
      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那些是你的帮手。
      虽然先前与这个男人有过节,可是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不禁有些佩服。
      我只靠自己的实力取胜。
      这是多年以来,我的对手最令我满意的一句话。
      曹亚枫年纪看上去比吴医生小些,玩世不恭的神态和一副吃软饭的嘴脸。还是对他怀有敌意。按理说,我先动的手,所以先决条件就很没有底气。尽管挑衅的是他,可我并不认为自己没有责任。于是——我想,这是两个男人间的尊严战斗,如果真的有旁人插手,反而教人提不起劲。
      来。我说。
      他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挥拳就朝我袭来。没用。我又说。轻轻躲过。
      撤步后踢。
      可惜角度不是很好,只稍微擦破了他的皮肤。
      你!你这家伙!
      既然要打就干脆些,不作好受伤的准备就不要冒险挑衅。我讽刺他说。
      哼!你拿到什么带了?他问。
      红带——那是我五岁时拿到的。
      你诓人!
      就当我是吧。
      他盯着我的眼神一下子地认真起来。
      趁我不备,就张开架势将左腿朝我迎面劈来。我躲过,却见他一副拼命的姿态禁不住地愕然。
      这家伙,真的是要和我一较高下。
      不知和他僵持了多久,本以为很快就可以分出胜负的,然而他却是穷追不舍,直累得我们最后一些力气也使不上地原地喘息。大汗淋漓。
      没想到这个貌似纨绔的家伙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很有性格。
      然后我们就一起到铺子在下午五点左右的光景吃了一顿,也弄不清究竟是晚餐还是什么。总之价格低廉,在彼此都疲惫不堪的情况下能一起吃饭也是好的。他没有将带来的弟兄谴去,十来个人将小小的铺子围得水泄不通。实话说,我仍是对曹亚枫没什么好感,只是多少有一点佩服他在常人身上稀缺的勇气。他是相当地爽快,说了许多如看我不顺眼之类的话。接着问我,那得癌的是你谁?
      我说那是我母亲,他似是非常惊讶,随后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铺子的主人十分热情,以至我们在那儿直坐了一个小时有余。曹亚枫挥着手向他的弟兄们告别,一边拉着我上别处。尽管这些人乍看起来并非善类,然真的接触下来却觉那也是些有情义有骨气的人,相谈也是甚欢的。
      和曹亚枫单独地相处,就觉得他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同刚才的那些人一样,是刚强于外,柔韧于内的一类。他年轻的脸上总是有不羁的狂放,却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多了些忧郁。我承认,我对他是很有偏见,因为我是不可能忘记,他在母亲危急的时候是如何地失职的。而我,绝不可能原谅一个曾让母亲和我面临诀别的人。
      他买了一包烟,是十分廉价的牌子。然后抽了起来,问我要不要抽,我便回绝了。
      你这人还真是认真。他撇过头去,以缓慢的动作将烟吐出来,眯起向上扬的眼睛浅浅地笑。喂,我想再喝些酒,你陪我去吧。
      抽烟,喝酒,你的医德还真是不错啊。我调侃他。
      他耸了耸肩。又问,你去不去?
      最后还是陪他去了。
      我们进的是繁华地段的酒吧,人声嘈杂。曹亚枫喜欢的是它的店名,DEAD。
      这家酒吧有个年纪轻的小伙子穿着白色西装在弹钢琴,琴的音色相当糟糕,可是这男孩弹得十分好。声音恬静舒适地让我忆起了少红及不久前那场失败的谈话。少红后来对母亲说要和我分开一段时间各自清醒一下,于是到今天为止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对曹亚枫说,你先点一些酒喝,我离开一会儿。
      我走到那个年轻人的身边,问他,让我来弹,好么?他抬起清澈的眼睛看我,轻声地说,钢琴不好,如果您不介意,就弹吧。得到了许可,我就坐在他的位置上开始弹。音符从十指间泻出,我就忽然地感到痛快。理应是古典的钢琴,却让我有弹奏重金属的疯狂,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脆弱,誓言要守护母亲一辈子的自己连自己最爱的人也守护不了。
      音乐不是我狂热追逐的东西,因为它与我相伴了二十载,才会觉得如此熟悉。这是母亲的心意,她希望的是有一天离开了她,我还可以一如既往地自力更生。始终,我从来都是她的孩子;始终,只有她关心我的方式最特殊。
      为什么……
      为什么……
      母亲和少红……少红和母亲……这两个女人的影象反复在我眼前交错,我第一次有了梦魇般的恐惧。
      回到曹亚枫身边坐下,他已经喝了三杯酒。好好好,才子、才子。他戏弄一样地看我,请了我一杯酒。人又帅,又快要有了医生的金饭碗,还多才多艺,你肯定很有女人缘,我真是羡慕你。他说。
      你在说你自己?我可记得上次见面你身边花草成群。
      呵,我只看中过一个女人。他啜了口酒。
      谁?
      我不说,说了你绝不会轻饶我,且你的身手我又不是没见过——让我再多活几年吧。
      你看上这个人会让我生气?
      岂止生气,你不杀了我才怪!
      我有点怀疑,他的表情怪异得很,所以我就猜测,大约是少红。我盯着他,想着要向他确认一下。
      你瞪我干嘛?我看上的又不是你女朋友。他将酒喝完。
      不是少红……那会是谁?这个疑问我并没有说出口,却免不住地疑惑。他又将眼睛眯起来,看那个白色西装的人弹琴。
      喂,徐仪,你妈叫什么名字。他用平板的声调说,这话听了让我生气,因为显然,有几分不屑在这话里。我又看着他不做声。他说,你看我好久了,别人会误会的。
      你为什么想知道?
      嘁,问一下,不说算了。他伸直修长的腿,继续喝酒。
      我转过头去,猛然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于是尴尬地咳嗽了声,说,她姓徐,徐悯。
      曹亚枫没有表情地说,哦。
      天气很冷。他说,喝些酒暖身子,你要些么。
      我说,免了,刚才吃下的还没消化,再喝酒就是等于慢性自杀。你是个医生,专业知识掌握得还真是好。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这家伙喜欢讽刺别人,会遭人嫉恨的。我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曹亚枫趴在大理石的桌子上眯起眼,叹了口气,轻轻吐出一句,无聊啊……我好笑地看他,戏言,最好多害死几个病人就有聊了。他睁开眼睛,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徐仪,你说话要负责任。
      怎么,你不是把人命当儿戏的么。我是微笑着说这话的,却在心里对他远甚于我的不负责任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揍我的原因?看样子他是吃惊不小。
      你以为?
      要死,白白被你扁了!他不甘心地想挥我一拳,可惜没有挥到。你干什么,刚才打得还不够,公共场合还要违法乱纪么?我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他。
      算了,我现在难得当一回君子,你好好珍惜我对你的宽容吧。他一口把酒喝完,走到对面和一个相貌普通但穿着时髦的时尚女子搭讪,两人很快就结伴出去了。临走,他回头用上扬的细长双眼瞥了我,似乎是挑衅。
      3
      在母亲的坚持下我为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像个孩子一样地踮起脚尖亲吻我的脸颊,神情愉悦。
      吴医生帮忙把一切处理妥当,仔细地把母亲的药品给我,嘱咐要按时吃药,定期检查。
      我的实践期已满,且被院方留了下来在医院的外科任职。有了稳定的收入,又有了母亲的陪伴,只可惜,有得有失。
      母亲和我一起回家。她阳光灿烂的脸,鲜明地比照了我脸上的阴霾。她欢快地时而冲在我前面,时而又跟在我身后,时而又拉着我的手臂依偎在我身边。很幸福,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母亲的体香。很哀愁,少红,也有这样的青苹果香。
      于是我自我厌恶起来。与少红在一起时想母亲,与母亲在一起时却又想少红。我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大有不屑的味道。
      母亲忽然问,仪,你爱少红吗?我浅笑,觉得自己像因没有穿衣服而被耻笑一样,母亲,第一次给了我羞耻的感觉。她在明知故问。我低下头往前大步流星地走,母亲在后面小跑步地追。
      喂,你是不是我儿子啊?她气喘吁吁生气地朝我吼。你炫耀你腿长是不是?她好不容易赶上我,忿忿地盯着我的双眼。
      你怎么了啊?
      妈,别再和我说少红了。我没有办法,只得这么哀求她。
      她打量我的澄澈双眸由吃惊趋于平淡。接着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说,你准备放手了,仪。
      我点头。
      太让我失望了。她喃喃地道,修长的手指摸上我的右脸,轻轻抚摩。然后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甩了下来。
      脸上传来灼热的刺痛。
      妈……我失声地唤道。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她歇斯底里地喊,然后甩开我原本拉着她的手向前头也不回地跑。
      离开我的视线。
      似乎一个长久以来驻长在我心里那个熟悉的影子,瞬间离开。
      我的心里涌起排山倒海的不安。
      手心感觉不到她的热度。
      妈,别离开我……
      妈,别去……
      妈,别去!
      别!
      4
      当天晚上我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相册,一遍一遍地翻看自己与母亲的过去。
      上面溢满了微笑与幸福。读着这些快乐,我却逐渐有苦涩的感觉。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我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他说,徐悯是不是你的家属?
      我疯了一样披了外套往门外闯。
      因为男人,他说了两个字……
      车祸……
      车祸!
      我匆匆拨了少红的手机,关机。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继续打吴医生的。占线。
      于是匆忙中,我打到了医院。
      电话那头传过来一阵不厌烦的声音,喂……
      曹亚枫!
      我找吴医生。我说。
      是徐仪啊,吴凯不在,你要做什么……迫不及待地打断他,喊,让他马上带着母亲的病史资料赶到新仁医院来,要快!我说完立即切断了电话,对司机喊,麻烦您了,请再快些!
      我一付完钱就冲下了车,冒失地带着赴死的气势奔进了医院。几个年轻的护士好奇地看着,我匆忙地向她们询问母亲。其中一个个子稍小的护士想了想说,她记得是有一个如母亲模样的女子被两位警察送了过来,情况不很乐观。
      上天保佑!
      电梯迟迟不来,我按捺不住地跑上环状的楼梯。
      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
      我只想尽快见到她。
      有两个警察守在手术室的外面,于是我便肯定里面是母亲。我放慢了脚步,走近他们。有一人注意到了我,警觉地从墙上直起身子,双眼里是质疑的神色。我走过去,说,我是徐仪,我想知道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
      男子客气有礼地说,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外伤。
      伤情如何?我问。
      衣服染红了,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衣服染红了!这就是所谓的不会有什么事?我气愤地瞪他。
      徐仪,你傻站那儿做什么?我转过身,讶异来的竟是曹亚枫。
      吴医生呢?我问。
      我不是说过吴凯不在了嘛。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资料袋递给我。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个了。他说。
      现在不用了。我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小子在耍我啊?他不客气地在我脸上揍了一拳,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愣在当场。先前和我说话的那名警察出手制止,他厉声喝道,这里是医院,再打把你送到警察局我们好好谈谈。曹亚枫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拳头。这家伙他欠揍。他咕哝了一句。
      我站起来不甘地对他道,既然你讨厌我大可不必帮这个忙,你又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他顿了顿,咧嘴讥笑着说,我愿意,你管不着我。
      那名从刚才开始一直未开口的年长些的警察轻咳了一下,站我们身边的这位便知趣地安静下来示意我们别再出声。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母亲每次出事我总觉得时间是如此难熬。曹亚枫在一旁闲适地翘着二郎腿,用手机发着短消息。
      两名警察在询问了一些细节后走了,走廊里显得格外空旷,只有曹亚枫手机的按键声。
      喂,徐仪,你和你女朋友怎么样啦?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和你无关。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过来还用这种态度。
      你是好心吗?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用犀利的眼神看我。
      别烦我。我说。
      曹亚枫看了我一会儿,说,懒得理你。他继续发他的短消息,自在悠闲地靠着墙。我反复地重复着看手表的动作,一边揣测着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是无法承受失去母亲的,亲眼看她受伤也不行。身为医生的我并不晕血,可是见到母亲的血就不行。衣服染红了。是哪个该死的司机,真是该死!我默默地在心里诅咒这个人,尽管知道是不道德的。据警察所言,当时那辆车按规章行驶,母亲却突然出现在马路中央,司机来不及刹车,因此撞上了母亲。责任全在母亲身上,那司机作完笔录后走了。直到现在为止,我尚不清楚母亲那时为什么突来地狂奔,就是因为我说,我放弃了少红?
      可是,我不放弃又能如何?我留不住少红,她不属于我。
      曹亚枫。
      叫我干吗?他直起身子。刚才不是你自己说让我别烦你吗?
      别废话。
      你才在说废话咧,到底想说什么。
      我忧郁了一下,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母亲?
      他坐下来,关了手机。
      我愿意。他说。
      怪人。
      承蒙赞美。
      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曹亚枫先我一步地站起。抢救室里先走出两名大夫,身后的几名护士推了母亲出来。
      怎么样了医生?我上前问。
      失血过多,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已经稳定下来了。他说。
      我和曹亚枫跟着几名护士一起到了病房门口,其中一位站出来拦住我们。她告诉了我们理由,“我去问问病人看她想不想见你们,对不起,我不能擅自决定,因为她现在真的很虚弱。”她进去了很久,出来后带着歉意。“病人不想见您。”她对我说。
      我愣在那里。
      那我呢?曹亚枫开口问。
      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主任医师的朋友。他这属于信口胡诌,因为他好像并非吴医生的朋友,且就算是,这种立场也太过牵强。
      护士又进去了,这次很快就出了来。
      您可以进去。她谦和有礼地说。
      曹亚枫嘿嘿笑了笑,理了理衣服就进去了。
      为什么母亲不愿见我,却宁愿见他?为什么?
      我又拨了吴医生的号码。这次他接听了,在知道母亲出事后慌张地说他就过来。
      吴医生到的时候我正不声响地坐在走廊长凳上。他焦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简要地向他阐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先进去。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进,我拉住他说,曹亚枫在里面。
      那家伙他来做什么?吴医生推开我的手,迈开腿走了进去,我也顾不得许多地跟上去。
      我进去的时候,惊奇地看见曹亚枫正用一种虔诚忧伤的目光望着母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这种表情,新鲜得很。
      母亲看到了我,余怒未消地转过脸去。
      妈。我轻声地说。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吴医生出面走到母亲跟前,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你这是何必呢,他为我辩护道,徐仪是真的关心你,有什么让你生气的地方你也不能赶人啊。
      我高兴!母亲生气了,她说这话时双眼似乎汩汩泛着泪光。
      妈。我又轻喊。
      你配不上少红,你也不配做我的孩子,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殷切期盼,真是枉然。
      妈,这话什么意思……
      你出去吧。
      吴医生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而曹亚枫则是面带讽刺地对我讥笑。
      我还是遵从母亲的意思退了出去。
      或许母亲说的对,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殷切期盼,我不配做她的儿子。
      因为我存活的方式,一直这么怯懦,一直这么缺乏着青春的热情。
      我在门外等了很久,吴医生这才出来。
      你的母亲这次真的很生气。他说,徐仪,你让她失望了。
      我知道,她希望我可以有勇气阻止少红,有勇气留下她。
      你缺乏的是勇气么?
      不是,只是我有自知之明。
      是没有自信吧。
      我惊讶地看着吴医生,他才比我年长十岁的脸上却有着远胜于我的老练与成熟。我们在病房外的长凳上坐下,他把鼻梁上的眼镜取了下来。
      所以我说你还不成熟,还是个孩子。他接着前面的话讲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
      他看了看我,低头沉思片刻后又说,她只是希望你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在她所剩余的时间里,看到你完满的未来人生。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所剩余的时间?
      你不会忘记的,你也明知自欺欺人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而已,又何必在我面前一副茫然的模样呢?
      只是胃癌而已,医学史上并非没有治愈的例子……
      你还可以逃避多久,徐仪?不错,有些胃癌是可以治愈,但是徐悯的胃癌已经无药可治了,你明白吗?无药可治了!
      住口!我激动的立起来,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你敢再说!
      我就是要说,我要说,因为你太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她是我世界上最至亲的人了,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
      他愣了愣,目光变得很深。“你怎么就知道……”他说,“我不明白……”吴凯放下架子,颓丧地瘫坐在长凳上,脸上没有表情。“我们先暂时收兵吧。”他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场谈话可算不上令人愉快,是吧?”他轻轻笑了起来,显得年轻了不少。他原本就是位外貌出众,医德高尚的好医生,这么多年对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我可以时刻感觉到这些。因此在医院里,除了向来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我和曹亚枫之外,吴医生也是一位颇有女性缘的男人。我和他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虽说大家彼此常为了母亲的一些事一言不和争执起来,可用公平的话来说,我从不否认他的能力。他低下头,轻声说,徐仪,你看过生离死别的《菊花香》吧。他默默说下去——“爱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爱根本不可能动摇。因为,我是一棵树,只有把根扎在你心里才能活下去……”他忽地就停下来,目光呆滞。徐仪,你为什么当初想做个医生。
      应该是想救死扶伤。
      可是凭我们的微薄之力能救多少人呢?看着爱的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结束,听他们痛苦的呻吟——医生医生,请您救救我时却力不从心,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你这种刚刚起步的新人又能明白多少?这个职业的确可以带来不错的经济收入和相当的名誉,然而这背后的故事却一个比一个更苦涩,仅仅为了救死扶伤吗?在现在的我看来,不过是你这刚入行的小子一厢情愿罢了。
      吴凯以前从未说过类似的公然侮辱医生职业的话,而且据我所知他也一直十分珍惜自己今日的成就,是什么改变了他,使他如此偏激呢?我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我们尴尬地保持沉默,此时一阵令人颇为恼火的得意笑声传来,一听便知来的人是谁。
      哈哈,我说你们这二呆怎么还坐在这里?莫非长凳上有胶水粘得你俩动弹不得?
      我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给我识时务些,刚才的那一拳我准备随时追回。
      曹亚枫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方才见到他时的那副表情已全然褪了下去。“我说,不如先回去吧,今天她很累了。”
      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这话,好像你才是他的儿子一样。
      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我是她的孩子,就不会像你这样失败。
      我淡漠地看了一眼他,起身走人。吴凯在我身后喊,徐仪,你……你就这样走了么?
      仿佛我听到母亲、少红、以及我自己的声音一起在脑中回旋——
      徐仪,你就真是个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