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以夜为晨》七司

5、chapter 4.塔中灯

　　莱斯特用他美丽的蓝眼睛静静望着我，许久之后，我听到了一声低微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他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
　　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他那金灿灿的金色鬈发里，悄悄地将五十多年来的眼泪统统都藏在那（好在压抑了五十年只有一滴）。至于莱斯特——他穿着的黑色皮革衣服，上面缀满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挂饰，咯的我有点难受，就像曾经他穿着金线绣成的华丽衣服抱着我时一样的让我难受。他的皮肤还是我所熟悉的冰冷触感，跟夜里月下玫瑰花叶子上的露水一样冰凉，只有在刚刚吸完血时，才能有片刻温暖。
　　两百年前当他曾将我全身的的血液几乎吸食殆尽，我混身痉挛战栗，倒在墓地的一块石碑前奄奄一息，而他压在我身上，鼻尖蹭着我的脸，双手绕过我的肩膀，按住我的背，把我牢牢抱住。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话，声音像一把正被拨弄着的竖琴发出的声音。
　　『现在我已经把你全身的血液吸干，如果不救你，你很快就会死去……』
　　『或者……永葆青春……』
　　『……像我现在这样。』
　　『…所以，你一定要告诉……』
　　『你肯不肯…………？』
　　……
　　在那个时候，不管是濒死前的求生意志也好，受到他的蛊惑也罢，我的逐渐衰弱着的心脏里只藏了一个念头，一个从不曾如此强烈的渴盼。
　　想活下去，即使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我点头答应，嘴里喃喃着不成调的怪异音节。
　　他似乎很高兴，即使这时我因为身体极度贫血已经神志模糊，我还是感觉到他在用他丝绸般手抚弄着我的脸和头发。
　　就像现在这样。

　　“你知道，我以为你已经撒手人寰了。”我低声说——这与其是在说谎，还不如说是我的某种期望。
　　——长久以来，我渴望他只存在于回忆里的愿望，仅次于我想见到他。
　　他莞尔，脸上带着莱斯特式的自命不凡，然后问：
　　“你怎麽得到我在这里的消息？”
　　我选择用一个含糊的回答，耸耸肩并露出了一个微笑“不是你要我来吗？”
　　一百多年前，我和他亲爱的女儿克劳迪娅，曾经也带着这样天真而无知的微笑……然后狠狠的在他脖子上割了一刀，让他倒在地上，血流如注，那时他倒在血泊里，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用那双眼睛绝望的对我喊着还对我喊道“路易！路易！路易！……路易！”
　　他不断呼喊着我的名字，直到完全失去意识。
　　他喊了多久，我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我选择了站在一旁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去想莱斯特的生死，没有考虑克劳迪娅的对错，我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命运在结束着一切后，再迎接它对我新的戏弄。
　　而即使过了两百年，莱斯特还是对这样的微笑深信不疑，还像一个轻信的孩子。
　　“你让我看见你，然后让我跟随着你——”我继续说：“你开车一路沿着迪维萨街来找我，不是吗？”
　　这不是真的，只是米思德从酒吧的吸血鬼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然后告诉了我。
　　不过当时，我拒绝去找他。
　　“你仍然住在那里？”他看起来很惊讶，眼里的孩子气，真不能使人相信他已经有两百岁，甚至不能让我相信他甚至还比我大6岁。
　　一切看起来就像两百年前，不管这漫长的时光里发生过多少可怕的事，我们终究还是拥抱在一起了，就像很多年以前。
　　诚然，看起来，的确是如此美好。

　　4个小时后，米思德的双眸明亮如晨星，她还站在客厅的窗边，用探寻的眼光望着推门而入的我。
　　“怎么样？我亲爱的，久别遇旧爱，你还高兴吗？”她浅笑吟吟，雪白的手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微的荧光，表现出了明显的非人类特点。
　　“明晚，我要和他一起去，那场演唱会。”我回答道，心里在思量着需不需要请她帮我弄一件适合在摇滚乐队表演时穿的衣服，就如刚刚莱斯特对我所说，我穿着一件老式的宽松毛衣去看摇滚乐队的演唱会，的确是不合时宜。
　　“哦？”她扬扬眉，应该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此很惊讶“但是那会很危险，你要知道很多吸血鬼这几天都大开杀戒，积蓄力量，就等着明天去在一万人类眼前猎得他的颈上人头。”
　　“光我经常去的那两个酒吧，就已经有大约三十个吸血鬼，对明天急不可待了。”米思德转过身，完全面对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微红的血光“事实上，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加入他们的队伍。”
　　然后她继续说道“并且，就在不久前，已经有一位地位超然的长老给我打了个，他在古罗马时代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亲王，现在也是个爱管闲事的元老，刚刚因为他过于激动…那个电话……”
　　大厅的玻璃茶几原来放电话的地方，此刻黏着一滩看起来黑乎乎又粘稠的东西——正是电话的塑料外壳被完全烧化后的样子。
　　“我花高价买来的电话居然是个一烧即化的热塑型材料做成的，这与广告册上说的不一样。”米思德撇撇嘴，脸上却看不出任何不满或愤怒的表情，却用一种教训无知孩童的语调说道“就因为如此，任何不合规矩的东西都必须彻底清理掉。”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纱制的窗帘在没有风的月下飘动，并送来了丝丝冷意。
　　我盯着米思德的眼睛，她正背对着月光，在没有灯光与烛火的大厅里，也用那双仿佛在喷出橘色火焰的眼睛紧盯着我。
　　米思德——她在数个小时前费心费力的帮我找到莱斯特，鼓励我去找他，与他重逢。而现在，她却又告诉我，她要杀了他。
　　她想这样做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她想……
　　“我想利用你悄无声息的找到莱斯特而不至于打草惊蛇，放松莱斯特的警惕……”米思德的身影在飘动的窗帘的掩映下看起来飘忽不定，仿佛一个虚幻的影子“只能这么想，对吧？”
　　我没有说话，右手悄悄地握住门上的把手。
　　“但是我确实应该这么做，路易。”米思德说“无论我又没有接到管闲事的电话，不能把吸血鬼的秘密透露给人类……这是最古老的一条吸血鬼法则，并且，制定这条法则及相关惩罚条例的会议，我是参与者之一，投了赞成票。”
　　“我在会议上投了赞成票，并负责前往各个大型盟会，家族，陈述条例中种种利弊关系……有时也会直接使用强迫手段，总之所有的大型盟会首领都必须许下永远绝对服从的誓言，他们的后裔也必须将其永远传承。”米思德一边说着一边用窗帘上的绸带卷好，并打上蝴蝶结“所以，至少我是绝对不能违反这项条约的，路易，否则这项法则还能凭什么维持它至高无上的尊严？”
　　“……这同我去不去演唱会没有任何关系。”我别开眼，让自己错开米思德沾染了杀意的眼眸。“聆听一场摇滚乐队的演唱，与这条绝对法则没有任何冲突。”
　　米思德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垂着的眼睛被长发遮住，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半响之后，她解开绸带并把它扔在地上，让窗帘重新飘扬起来“我只是在告诫你……难道你们想光靠着这种勇气就在世界上活下去？”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而且不管在我是人类还是吸血鬼，即使在我一心求死的时候死神也从没垂青过我……”我捏着门把的力度越来越紧，我已经感觉到它在我手里已经开始变形了“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和莱斯特去演唱会，既然我找到了他，就不能让他再一次有在我面前消失的危险……我得和他，一起去。”
　　悬在房顶上的水晶吊灯猛然间窜起一股火花，亮了起来，顷刻间又熄灭，吊灯上用于装饰的小水晶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一串在风中摇晃的铃铛。
　　碰撞声越来越响亮而激烈，然后它们掉了下来，从天花板上直直的往地板上向下坠……顷刻间撞在了玻璃茶几上，摔得粉碎。
　　一时间到处都是溅射的玻璃渣子，有几块碎片朝我冲过来，在我的脸和手臂上留下了几道血痕，但一瞬间这些伤便都消失无踪，只留下衣服上的几处划口。
　　我把视线慢慢的将狼藉的客厅中央移向窗户，米思德已经消失了。
　　玻璃窗依然紧闭着，窗帘还在轻轻地摆动着，而她已不见踪影。
　　我的首先出现的想法是去拨通莱斯特的电话，但电话已经被烧毁，而屋外天色将晓，月光渐微，我已经被困在米思德的小别墅里不能出去了。
　　强烈的不安在心房横冲直撞，而此刻我只能选择在完全封闭的棺材里默默地祈祷。
　　无论如何……既然我已经遇到你，那我就不敢再一次失去你，莱斯特。
　　不管你还是不是你，莱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