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以夜为晨》七司

4、chapter 3.远望塔

　　一个小时后，我去了米思德的小别墅。
　　推开门走进大厅的时候，她正靠在沙发上，左手托住下巴，似乎在沉思。
　　当她看到我走进来后，就扬起下巴，眼神示意我去看一个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的人类。
　　确实是人类，而非吸血鬼，他的脸上有着因紧张而浮现出的红晕。
　　“你来的太晚，叫丹尼尔的人类已经被领走了，因为之前欠了挺大一份情面，所以我没有强留……不过我想你今天还饿着，正好今天碰见了一个想拿自己的命给家人赚保险费的小家伙，他想往别人的豪华轿车上撞，结果没成功，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那个人抬起头面向我，一对被皱纹团团包围的深色眼睛出现了些光彩，哪怕他的四肢却不由自主的的开始瑟缩。
　　“你好，先生。”他的声音里也带着难以抑制的颤动，像深秋时挂在树枝上的干枯的树叶，在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我看着他的脸，肤色有些偏黄，但还算的上是健康“你还可以活很久……可惜你来了纽约，这里的阴暗处不允许有幸福的生活。”
　　他冲我露出一个微笑，也许是发自内心“我不介意我能活多久，先生。我想死。但我又得保证家人的生活，我抛弃了自己，但我又不能连累他们。”
　　“不行。”我干脆的拒绝道“这是命中注定……你还有很多年要去挥霍……或者受苦。这是你的命运，我无权改变。”
　　“别这样，路易。”米思德一边切着放在桌子上的大蛋糕，一边对我说“想想你当年，一样的想死，天天酗酒找人打架，结果却出人意料——你最后变成了永远死不了的老家伙，想想你们的处境，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我沉默不语，确实，在我变成吸血鬼后我最怨恨的，就是没有杀死自己的权利。
　　但米思德，她到底想做什么呢？让我看看自己过去的影子吗？她明明知道我对死亡，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
　　“这家伙也是个虔诚的教徒，为了表示自己很虔诚，跟你一样把自杀的权利还给了上天，如果你——一个被诅咒的吸血鬼，现在杀了他，说不定还能让他上天堂更容易些……如果真有天堂存在的话。”米思德轻笑一声“他在等你来的时候，已经背完了《圣母经》 《天主经》（……把经文背的比唱歌还流利的家伙。”
　　“但是这与让他自杀有什么分别。”
　　“只是一个人类而已，不管他的命运怎样，吸血鬼的命运就是你的命运，你存在的样子就得像一个吸血鬼，而不是死神。”米思德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把切下来的一块蛋糕递给那个相死的人，并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话说回来，我刚刚杀了丹尼尔。你当时说……他至少可以再活好几十年。”她拿起丝质手帕，开始擦手上的沾着的奶油“路易，你那时只是失手而已，整整两百年都在痛苦，你真以为什么都是宿命造成的？”
　　“但你也说过，我们注定永远孤独。”我走过去，伸出手抓住那个一脸迷惘的托着蛋糕的男子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推到角落的阴影里。
　　“我说那句话的意思是……孤独是我们的本性，吸血鬼身上的烙印，路易。”米思德扬起手，丝质手帕在一团猛然窜起的火光中化为灰烬“永远都要不顾一切的地摆脱孤独——这才是我们的命运。”
　　“我们的生命没有结果，你只能在过程中享受到乐趣……用少的可怜的，一点乐趣。”米思德站起来，她那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琥珀色眼睛盯着我。
　　“人类一边犯罪一边后悔，上帝从不犯罪，恶魔从不后悔……”
　　“我们在犯罪之后……感到孤独，但绝对不会因将要到来的罪恶痛苦。”
　　“你有痛苦，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也无所谓。”
　　……
　　那个人类倒在了地板上，他脖颈上的两个孔还在留着已经失去灵魂的死血，而他半贴在柔软地毯上的脸，则露出了摆脱了一切痛苦的笑容，令人羡慕的表情。
　　他的家人会在三天内收到一笔巨款。
　　“希望他死去后所在的世界真的能让他一直笑的这么开心，也但愿他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愉快。”米思德用意念使尸体从打开的窗户飘出来，一直移动到花园中央的小喷泉那里，让尸体悬浮在水柱正上方，然后她做了一个手势。喷泉的水瞬间变成火焰，将尸体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你当时用火烧死莱斯特的时候，他的也是这个样子吗？”米思德别过头，发现我正注视着火光，于是她笑着这么问道“可惜他没有死，但庆幸他还活着……我猜你应该这么想。”
　　“是的，他死了我会永远爱他了，他没死…我可以继续爱他。”我扭过头，注意到房间里雪白的墙壁被火光染成了橘色。
　　“永恒是比生命要久的东西……久多少倒无所谓，重要的是在生命结束前，它还是如我们所愿的美好。”
　　她露出微笑。
　　“现在要去找他吗？为了你自己的命运……不断寻找幸福，最终收获痛苦。”
　　我已餍足的身体开始变得强壮而有力，原本惨白的皮肤浮现出了几丝浅粉色的暖意，痛饮了鲜血的喉咙说出的话终于没有了沙哑的嘶鸣。
　　“好……”

　　“跟你一样，把逃难当度假，胆大妄为的家伙。”
　　米思德拿着一张加利福尼亚地图，仔细的在地图上面做着标记，把旧金山附近风光优美但位置偏僻的牧场和旅店全部都标注了下来。
　　“虽然他为了隐藏自己，已经切断了他和其他吸血鬼的心灵联系。但既然他在旧金山开首场演唱会，就不会离那里太远才对。”但片刻后，她又有些烦恼的说“如果我强行搜索的话，很容易惊动其他吸血鬼。”
　　我站在一旁看着被她画的乱七八糟的地图，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他现在是几乎所有吸血鬼的敌人。”
　　“没关系，我比绝大多数吸血鬼要强的多，就算惹了麻烦我也能够顺利解决。”她安慰我，但随后表情略微显现出一丝凝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女王醒了过来，我跟你说过吗？莱斯特弄醒过女王陛下——所有吸血鬼的祖先……莱斯特就是因为饮下过她的鲜血，才没有被你一把火直接烧成木炭”她脸上出现了烦的不得了的表情，把地图递给我后伸了个懒腰“而那位女王陛下生性天真执着，勇于追求理想的性格因为不合时宜所以总是表现得非常……令人讨厌。”
　　“也罢，就算她能像个雷达一样，听到演唱会的现场直播，也不见得能醒的过来，不过……”
　　米思德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传说中的天谴诅咒，什么时候能够能变为现实？”

　　“你说过，她很强大，就算所有的吸血鬼联合起来也……”
　　“你在可怜她？”米思德手里把玩着一个高脚玻璃杯，用它不时轻轻碰撞玻璃茶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有些愕然的望着她，觉得她说出的这句话很难理解。
　　米思德脸上扬起故作高深的笑容，正准备对我说什么，但突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像是正在播放的录像带被突然按下了暂停一样。
　　“听！”
　　她抓住我的手腕，在那一刻，我的双耳开始产生嗡嗡的鸣响，一股奇怪的嘈杂的声音像电流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流窜。然后渐渐的变的清晰。
　　……
　　『太棒了莱斯特！我们是成为世界上最棒的乐队！』
　　……
　　『莱斯特，全国的粉丝都期盼着你去咬断他们的脖子呢！』
　　……
　　『吸血鬼莱斯特万岁！全国演出万岁！』
　　……
　　“嗯……嗯……”米思德一边抓着我的手腕一边伸手拿起桌上那本被她涂满了各种标记的地图（事实上，刚刚她顺便给自己拟了一个加州度假行程表），仔细的比对了方向与距离后，她肯定的告诉我。
　　“他一定在卡梅尔山谷那一带。”她很有自信的说然后又仔细的研究了一下地图“要选一个足够大，能够藏一个被所有吸血鬼追杀的乐队的酒店……蓝天酒店…卡梅尔牧场幸福生活酒店（她嘀咕一声，应该是在抱怨这个名字太长）…还有……”
　　“不用找了……知道一个差不多具体的位置就行了。”我轻轻挣开她的手，然后去拿衣帽架上的外套，然后准备出去。
　　“这么心急？”米思德不紧不慢的收回手，然后两手交叉叠在胸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在几天前，你还死活不愿意去找他。”
　　“既然我下定决心去找他，我就一定会做到。”说完，我就拉开了客厅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我穿过花园准备拉开庭院的大铁门时，我听见了米思德的声音从不远处送了过来。
　　『祝你好运』
　　她还在大厅里，正隔着玻璃窗看着我，即使隔了一个花园，我也能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正流动着浅金色的光芒。
　　我做了一个表示一切顺利的手势，然后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的心里在一遍遍地重复。
　　莱斯特……莱斯特……

　　我小心的避开了酒店的警卫与它们的猎犬，绕过四处转动方向的灯光，只有穿过草坪时发出轻微响动。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像往常一样，带着大把的钱，在酒吧里满心绝望的把自己灌的烂醉，把那些渴望一夜暴富的赌徒们的钱榨的精光，然后摇摇晃晃的走在大街上。心里只希望有谁能直接把我送到另一个世界，不管他是穷凶恶极的赌徒还是谋财害命的强盗。
　　但是……在我等来死亡之前，一个吸血鬼袭击了我，吸干了我身上大半的血，然后把我扔在大街上，在那时，我渴望活着的愿望远远胜过任何时候。
　　我被人抬回家，浑浑噩噩的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月，然后某天晚上，那个吸血鬼像猫一样灵巧的溜进我的庄园，然后出现在我的床前。
　　就像我现在这样悄无声息。
　　那个不死的美丽幽灵，他叫莱斯特。

　　我的灵魂在猛烈的颤动着，两百年前莱斯特注入我体内的“黑血”像滚烫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我看到他了，他站在温暖的橘色灯光下像一尊纯金的雕像，他的模样不再是油画里的欧洲古典贵族，而是现代明星海报里的摇滚歌手——但他还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他。
　　冰凉的雾气在空气里氤氲，而我们彼此相顾无言。
　　他默默地关上门边敏锐的报警器，我则加快速度穿过走廊。
　　我走进房间，他打开报警器，然后迅速反身关上门。
　　他与我沉默许久，然后他开口问道”那些黑披风，精工订制的黑外套，丝领带跟其他蠢玩意儿，都到哪里去了？”——他说的是我们来自的那个时代。
　　我们彼此凝视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