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以夜为晨》七司

3、chapter 2.忧经远

　　“现在觉得莱斯特怎么样，信仰上帝的小资产阶级？”我才合上书本，米思德就立刻将原本望着窗外的脸转过来，面对着我。
　　信仰上帝的小资产阶级——莱斯特在此书中对我的形容。
　　我注意到她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
　　“看来我是污蔑他了，他只杀恶人。”我摇摇头，垂下头，我感到有点难过——为我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他。
　　“他从来都不屑于告诉我他自己是什么样……”
　　米思德闷声低笑起来，一副想忍又忍不住的样子，然后用哄孩子的语调说：“没有关系，反正他也是个没落小贵族的小私生子，跟你一样是法国血脉，一丘之貉。”
　　“得了吧路易，你跟他可都不是好人……首先…你们就不是人……”然后她一边忍着笑一边继续说，但似乎笑容忍得尤为辛苦，所以看起来非常难受，声音也断断续续“莱斯特……他是怎么写自己的猎食对象的？”
　　米思德拿过我放在一旁的书，哗啦啦地翻到一页开始念“藏在墓地里的杀人抢劫犯？欠下赌债准备卖掉自己家产的赌鬼？给人下迷药谋财害命的妓女？还有拐卖儿童的女巫？”
　　然后她把书随手扔到一个角落里：“说的不错，但是整本书为什么始终在逃避克劳迪娅——他花了半个世纪，一手栽培出来的魔鬼女儿？这个小魔女造成了多少麻烦，而他的栽培者在回忆自己不过两百年的一生时，对她如此寥寥几句的轻描淡写，你以为这是为了表示他非常的自己宽宏大量？”
　　她将脸凑近我，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支利箭将我牢牢钉住“他用你的无知来证明，你对他有误解，还有很深的偏见，并且不辞辛苦的一条一条的全部反驳，就为了证明你无知。但他怎么不用这个理由解释一下，你曾经说过的，他和克劳迪娅经常一夜之间毁掉整个家庭，连小孩子都没放过的家庭聚餐？”
　　然后她将身体向后仰，伸了一个懒腰，让自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路易，你俩的性格像猫和鸟，完全不能正常交流。但你们都是吸血鬼，吸血鬼的本性就是——嗜血，空虚，贪婪，狂妄，并且虚荣。这是你和他身上共有的罪恶烙印。谁也不会比谁更少一点。就算如你，只喝将死之人的血，也不能掩盖你嗜血的原罪。”
　　“所以说……他写这本书可不是为了澄清自己，而是为了证明——你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一起真是合适的不得了……你不了解他，不过我了解你们……你们这群吸血鬼…………”说完，她摇摇头，似是有些感慨的样子，然后就干脆的闭上眼，在座椅上睡着了。
　　一直到飞机降落，我们都没有再进行交谈。
　　窗外的月高居与云层之上，我看着手上没有被衣服遮住的皮肤，在皎洁的月色下，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得多。
　　只有吸血鬼才能有如此苍白的肤色。

　　抵达纽约后，我又一次来到了被誉为这个天堂与地狱并存的世界——当然，只是对人类而言。
　　富人区曼哈顿与贫民窟哈莱姆，聚集了来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移民的超大型城市，每天都有专门的街道运尸车四停驻处，纽约因此吸引了无数吸血鬼在此流连不去。
　　街道上，有很多地方都张贴着宣传海报，关于莱斯特即将举行的旧金山演唱会，和他的新书，在各种荧光灯的照射下下闪闪发亮。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它们，只好当做自己没看见。
　　而米思德，她在不辞辛苦的亲自把我弄到美国后，却没有让我去接替那个人类的工作了——她临时改变心意，打算亲自参与进去，因而我只好每天在街巷的阴影间穿梭游荡，寻找那些满怀希望却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的悲惨人类——尽管我不具备其他吸血鬼都有的读心术，但我能看到未来，从每个人身上。
　　那些还有大把光阴可浪费的人，他们的未来的映像快到让我目不暇接，就像一部按了16倍快进键的电影，什么都没来得及让我抓住便已匆匆消逝。而那些在过了几个路口就要被一辆疾冲而来的小轿车撞死的人，我甚至能看到他尸首分离的每一个细节。
　　米思德因此很怜悯我，作为一个没有未来的吸血鬼，却只能看懂未来即将落幕的悲惨结局，又不能在过去中寻求到慰藉。
　　有一天，我待在一个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在纽约的夜色中，每一个酒吧的任何角落里都塞满了欢乐的人类。他们喝酒庆祝，举杯狂饮，每当有一个醉醺醺的人因酒量不支倒在地上，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又有一位睡美人诞生了！”，然后争先恐后的讲自己的酒倒在他身上，把奶油涂在他的脸和头发上。
　　直到死亡降临，他们都会保持着日复一日的快乐。
　　我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面前摆了几瓶红酒和一个装了一些红酒的高脚杯。
　　红酒里混入了米思德捣弄出来的特殊药剂，这种药剂据她说可以让饮料拥有鲜血的部分特性，虽然不像真正的鲜血那样有营养，但是可以暂时遏制住欲望。
　　『这玩意儿还只是一个半成品』米思德这么告诉我。
　　确实如此，我一连饮下了两瓶红酒，才勉强让身体里对鲜血的强烈渴求变淡了一些，我想我应该能坚持两个小时左右。
　　刚刚被莱斯特变造为同类时，渴血感让我极为痛苦——吸血鬼不能像人类那样善于压抑自己的欲望。那段时间我总是被饥饿感逼得像发疯，莱斯特也因此天天嘲笑我。
　　现在才九点钟，还早得很，但现在光是胡闹已经不能让人满足了，于是有人大喊道：“音乐音乐！给我们来一段音乐！”
　　顷刻间，整个前厅里都响起了整齐的吼叫声：“音乐音乐！”
　　几个穿着黑色皮革衣服，造型怪异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开始摆弄那些放在角落处乐器，然后打开了音响。
　　所有人又开始大声尖叫，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他们开始唱起了摇滚——拜米思德给我寄来的那一大堆塞满了大量的摇滚乐所赐，现在我听出了这些人是莱斯特的狂热追随者，我继续安静的坐在角落喝着我的代用血，顺便分辨一下哪些音乐是米思德给我的录像带里有的，哪些是莱斯特在他那狂妄不羁的灵魂指引下新写出来的。
　　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感觉穿过重重欢呼，忽略掉电吉他和鼓掀起的巨大震响。我只想听清人群正中央的那个人所唱的每一句歌词。
　　我想，也许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真正关心歌词的内容是什么，即使唱错了人们也不会介意，只要能接着一直下去，让欢腾的气氛继续保持下去就行了。
　　让所有人兴奋狂欢的那些歌，每一首其实都是孤独的。
　　我想起米思德在告诉我，莱斯特对所有吸血鬼给他威胁警告和毫不理会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对我说过的话。
　　……
　　『莱斯特其实没有多胆大妄为的。我敢跟你肯定，路易，他一定爱哭的很。』
　　……
　　『他跟你一样，寻找摆脱孤独与空虚的方式。』
　　……
　　『你曾经依靠与同伴共处来避开罪孽，摆脱痛苦。他现在对所有吸血鬼公然挑衅，吸引人类的关注，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孤独的。』
　　……
　　『其实到最后你会发现，我们一直孤独，直到永远。』
　　……

　　有什么人推了我一下，我猛然间惊醒，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穿着侍者衣服的人。
　　“先生，你睡着了吗？”他彬彬有礼，对我微笑。
　　“嗯……是的，抱歉。”我有些困倦的坐正身体，极力避开去看他露在衣领外那光滑白皙，隐隐可见淡青色血管的脖颈。
　　“先生，如果您想暂时休息一下的话，可以去那边。”他指了指某个方向。
　　“谢谢。”我冲他感激的点点头，站起来，穿好外套。然后留下一叠小费。走出了酒吧。

　　在我完全跨出门的那一刻，我耳中的世界立刻变得寂静下来，天上星光闪烁，月色微明，微风中也许送来几丝凉意，但吸血鬼的身体无法感应到。

　　半个小时后，我不久前所在的那件酒吧的窗户开始向外喷出了浓烟，火苗不时从窗边窜出，无数呼喊声彼此起伏。
　　消防车的声音姗姗来迟，从远处传来仿佛隔着一片森林，可惜因为太过庞大进不了小巷，也没人愿意为此送命。只好停在旁边宽敞的大街上，用水管对着冒烟的窗户和门喷水——这样又堵塞了大街的路，拥挤混乱在渐渐扩散，也许再过一会儿，这片城区的交通就要瘫痪。
　　我一步步使自己尽快远离拥挤的人群，努力压制身体里渴血的灵魂。
　　不管是你谁，不管我做了什么。
　　请原谅我，还是不愿逃离宿命的左右。

　　『你在干什么呢，路易……』我听见米思德的声音从远方传过来『你那边吵得要命，只有一群快死的人聚在一起才会叫那么大声。』
　　「没什么，只是酒吧发生火灾而已……」我在心里默默的回应。
　　『你早早的呆在那里就等他们被烧死吧？但是你的声音听起来软绵无力，我想你还没有享用到晚餐』我这里的吵闹似乎让她不自觉的使音量越发拔高。
　　「本来想在那之前把他们全部杀死的……但是突然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错过了时间，没来得及回去就发生了火灾。」
　　『透气？吸血鬼不需要新鲜氧气，只需要新鲜血液。』她嗤笑一声，然后说『我刚刚捡到了一个昏过去的小男孩儿，看起来有个吸血鬼在保护着他，而且应该是个你认识的吸血鬼。』
　　随后她又马上补充一句『他叫丹尼尔，保护他的吸血鬼叫阿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