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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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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容玄见司玉不睬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走进来又问了一遍。
司玉皱起眉头啧啧嘴儿,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我是王后,又不是囚犯,这个王宫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容玄抬手抚了抚眉心,好声解释道:“你初入王宫,四处不熟,也不带个宫卫宫婢就乱走,这宫巷错综,迷路了怎么办?”
司玉这才缓和了脸色,得意地一哼,拍拍胸脯:“本公主方向感很强的,从前随我父王去野外打猎,树林中只要走过一遍的路,不管多绕,就一定会记得,我的哥哥们都说我该改名叫司南了!”
“你该改口才对。”容玄额上青筋直跳,“母后在她的寝宫等你,叫你一起进膳。”
“突然叫我一起吃饭做什么?”司玉不情愿地扭捏起来。
容玄冷眼竖眉,开口就嗔:“如今是一家人了,在一起吃饭还需要道理么?”
司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拖着步子走了出去,嘟嘟囔囔:“那我肯定吃不饱。”却见容玄没动作,回头质问:“你怎么不去?”
容玄挥挥手大有赶人之势:“孤王随后就到。”待司玉冷哼着扭头走了,他才看向一直一声不吭的小妹,见她低着头咬着下唇,叹了口气道:“方才她问你了?”
“什么?”小妹乍然不知所问何事,明白过来才点头道,“嗯,她问我从前住在哪儿,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你打算如何回答?”容玄背起手,面色稍显严肃,“方才若不是我听见对话突然进来,只怕你就要说漏了,教她起疑心。”
小妹心中其实是不大开心的,很不开心。方才只见玄哥哥与司玉两人一打一闹,尤其是那一句一家人,若落入旁人眼中,好似一对欢喜冤家,定要赞一句主君与王后和谐美满。可她却心中翻腾起了苦海,无处可宣泄,眼下司玉离去,室中只剩他二人,玄哥哥却一开口就问起这个来,还怪罪起她。
“是,我蠢笨,不会说谎。”小妹气不过,别过身去,眼中带泪,“玄哥哥,我不明白,你将我藏在深山只是为了保护我,当初说是怕被居心不轨的人利用称作囚禁,可王后她不是这样的人。”
容玄见她发起脾气来,才觉自己因一时生骇而说重了话,只好放软了语气:“她是珑国人,是外人,如何可信?你才刚见她,怎么就能如此断言?”
小妹被他质问,心中委屈难过,而且想到司玉一人背井离乡嫁来瑰国,怎么说也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竟还将她当外人,若是见到司玉之前听见这话,小妹大约会觉得窃喜,可如今,设身处地,她只觉得司玉可怜。
“可她是你的妻子,是瑰国的王后,而且珑国和瑰国不是已经结为邦交了么?”
“国与国之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小妹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身前这个熟悉的人,陡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变得陌生。
“好了,乖。”容玄吁出口气,抚了抚她的头顶,“你别再多想了,往后她再问你这样的话,你避开便可。”
“知道了,我学阿奴当哑巴好了。”
容玄见她梗着脖子说出这么一茬,心中直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时门口来了宫卫道:“主君,太后请您快些过去。”容玄虽见小妹仍是犟在原地,一时也无法,只好又草草抚慰两句,转身离去。
这狭窄的花房里鲜花满室,馨芬扑鼻,多彩缤纷,可独立其中的小妹却无心再赏这里的美景,她的心一点一点冰凉下来,将刚刚见到玄哥哥的那一点儿欢喜全数浇灭。
自从到了外面,玄哥哥不再像之前的玄哥哥了,变得急躁起来,也变得专横起来,从前住在深山的时候,虽说一月只能见到他几次,可哪一次不是温柔可亲的?怎么如今全变了样呢?
小妹紧锁眉头,心中愁苦难当,她一遍遍地问自己,到外面来究竟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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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月入冬,太后生病,不得离榻,指了名要宫外的侄女儿康华浓进宫侍疾陪伴。
康华浓此人,面容艳丽身姿魅惑,一双桃花笑眼微微眯着,似醉眼一般,而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更是被时下瑰国女子流行的透纱敞领深衣显现得曼妙万分。
此时,她正腻歪在容玄身边,搂着他的胳膊嘟起朱唇小口,一声声地掏心倾诉:“表哥,华浓可想你了,若不是姑母此次召来侍疾,华浓还不知何日才能见到你。”
容玄面上看不出表情,身子已往另一边微倾:“太后她歇下了么?你就跑到孤王这儿来。”
康华浓盈了两眼泪,可怜地娇嗔道:“表哥,你就这般不想见我么?”
容玄轻咳了咳,不再答话,康华浓识趣,冷哼一声不再撒娇痴缠,却仍是蹭在他身上腻歪着不离开。
“天女到。”
外头宫卫如此禀报,容玄正欲与她商议为太后祈福之事,准道:“让她进来。”待那宫卫出门去,康华浓才晃了晃他的胳膊出声道:“天女当真是从天上来的么表哥?”
容玄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她搂在怀里,紧贴着她胸脯上那两团软肉,一时着急,想要抽身出来,又不忍弄疼她,谁知这康华浓力气却不小,一个不依,他反撞进了她的怀里。
这一幕落入小妹眼里,教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垂着眼皮冷冷开口:“玄哥哥,我来请示为太后殿下向天祷告。”
容玄会心莞尔:“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要……”话还未完,便被身边一娇声惊喝打断。
“玄哥哥?表哥,她怎么唤你玄哥哥?”
容玄瞪了一眼身边不可置信张大嘴巴的康华浓,不耐地又挣脱了两下,仍是没能将自己的胳膊挣开来,此番推来搡去,叫殿中小妹看得很不舒服:“她是谁?”
容玄正拿这表妹一点办法没有,又恐小妹心里吃醋,只好立时解释:“她名唤康华浓,是太后的侄女,我的表妹。”
这下还没待小妹发话,康华浓率先跳脚起来,描得细长好看的黛眉一扬:“什么表妹?姑母可是早说了要让我当你的贵妃的,表哥你怎么又不认了?”
康华浓虽惯会撒娇痴缠,其实眼儿倒是很利,她一眼看出自家表哥望这天女的眼神异常罕见,那眼神并不像尊敬,而那天女看她表哥的神情也颇为幽怨,更不像是看一国主君该有的神情;故而她心生怨妒,故意要气她一气。
“她随口说说而已,你莫当一回事。”容玄眼看着小妹转身就走,忙挣开康华浓出声挽留,谁知康华浓眼疾手快又拉住他撒娇起来:“表哥你刚刚弄疼我了,呜……人家老远从宫外过来,看完姑母就急忙找你来了,手都不得空暖一暖,冻坏了……你摸摸嘛!”
小妹疾步到殿外,听着身后这一番教人起鸡皮的娇音颤颤,以及那衣衫厮磨之声,一时烦扰焦躁,又羞又气,一跺脚,便是头也不回。
如此绝色美人在怀,是个男人都会不忍相拒的吧?贵妃?是啊,他是王,是主君,将来会拥有后宫三千,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搂住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唯独她,却要在众人面前躲躲闪闪遮遮掩掩。
真是再也难以忍耐!
她这般想着,心乱如麻,脚下一个不慎,踢着了断根,整个人往前倒去。
下一刻,她却已身处容玄的怀中,这怀抱本该温暖舒适,可她却觉得犹如火海电池,立即伸手推开:“你怎么不陪着你的贵妃?”
容玄自问没有愧对她,只是四下宫仆来去,说话难免不便,只好拉了她的手,强拽似地将她带到附近的园中假山后。
“刚好,我也有话想与你说。”
容玄放开她的手腕,却听到这话,心中不免奇怪:“你先说。”
小妹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地开口:“玄哥哥,我想了很久,请你准我住出宫去吧。”
“为什么?”容玄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脑中满是疑云,“宫中不好么?宫仆不够,或是天女宫不合你意?”
小妹摇摇头,眼儿认真地看向他:“不是,宫仆很多,天女宫我也很喜欢,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变得不像从前那样好,我想原因肯定是我们见得太过频繁,只要我住出宫去,我们就能像从前那样,一月只见几次,我们之间就又能像从前那样……”
“你是要避开我?”容玄皱起眉头嘴唇紧抿,小妹知晓,这是他不高兴的征兆,“你……是不是想从我的身边离开?”
小妹见他误解,正欲解释,却落入了一个令她窒息的怀抱,她听着近在耳边的砰砰心跳,以及响在她头顶的话语:“不可以!你是我的,我好不容易能够日日看见你,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强势的话语与禁锢的双臂教小妹不得动弹,她听见隐隐带着颤抖的话呢喃落入她耳中:“我的心至始至终都交付给你一人,小妹,你不愿信我么?”
“我愿信,可是……”小妹从他怀中微微挣脱开,低垂眼帘,“我从前以为你身边和眼中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不怕,如今呢?你为了社稷,身边有了王后,又因家族,有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贵妃,我知道你也为难,所以我也不想同你闹,我只是想……想一个人待着,兴许不再见你,心里就不会这么难过。”
她喃喃说着,似说给她的玄哥哥,又似在对自己催眠,然而她却未看到身前那人的一双眼,已显现了赤红的颜色,瞳孔中尽是愤怒与焦虑,面上的每一处都彰显他紧绷的神经:“小妹,你已经逃不开了。”
小妹被这颤抖愠怒的声音惊骇,一抬头,迎上那眼,吓得意图退后两步,肩膀却已被他的手如鹰爪般狠狠桎梏:“你是我的,从小到大都是!我答应过你,不碰王后,那个康华浓你若不喜欢,我便再也不准她进宫来,所以,不要再用‘不见我’‘离开我’这样的话来威胁我!”
容玄这一番话已是隐隐咬牙,怒气冲人,落入小妹耳中却是不一样的滋味,她垂下挣扎的手,反而双眸不移地盯着容玄的眼:“玄哥哥,你在害怕?”
“?!”容玄吃惊,松开禁锢她的手,愣了半晌忙移开自己的目光别过身,一言不发。
“玄哥哥,你记得么?长这么大,除了这一次,你还对我发过一次火……”小妹也不顾他听不听,径自说了下去,“我八岁的时候淘气,瞒着阿奴跑到山林里去,谁知在山里迷了路,天色晚了,我只会哭,差点引来野兽,是你和苍赶到救了我一命,那时候你从马上下来不由分说就红着眼打了我一顿,我当时疼极了,可心里很愧疚,因为你抓着我的手一直抖得厉害,你紧紧抱着我说你很害怕,从那以后我再没敢淘气。”
她落下泪来,喉中哽咽:“你刚刚也红着眼睛吼我,还发抖了,玄哥哥,我开始有些后悔,以前多好,住在深山里,每天盼着你来,不用知道你是王族还是平民,不用知道你的身边除了苍还有谁,我好想和从前一样,可我为什么偏偏是天女……”
“别说了。”容玄将她搂入怀中,不愿再放开,他眸中思绪万分,掩藏不住的,是那无穷的悔意与懊恼,出口一声无奈的劝慰,化作叹息,“小妹,不要哭。”
“玄哥哥。”小妹却停不下掉落的泪珠,只得一声声唤着他的名,诉说着心中的酸楚,“为什么我偏偏是天女,为什么我不能当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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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世姬请止步。”
康华浓看见横在跟前那一把黑漆漆硬邦邦的冷刀,不屑地挑了挑眉,叉起小蛮腰来:“秦苍,怎么又是你?”
秦苍面不改色,略微低了低头,面上摆着似乎在说“正是在下”的表情。
“把刀挪开,表哥在园子里,本世姬要见他。”康华浓理了理垂至委地的水袖,慢条斯理地张口命令。
秦苍眼未抬:“正是主君的命令,不准您跟进这园子。”
康华浓脸色一白,那厚厚的一层铅粉胭脂也震落了些许:“什么?!”转而又觉得丢了面子,清了清嗓:“表哥才不会那么说,你且起开,若是他真怪罪下来,本世姬自会承担。”
谁知这秦苍仍是纹丝不动,康华浓着急了,也不顾那惑人风姿,一跺脚破口大骂起来:“我说秦苍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啊?小时候处处妨碍我,如今也跟我作对?你也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当差,知道过不了几日我就是这里的贵妃,得罪我,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
秦苍拱了拱手,那刀仍横着:“请恕在下从未听主君提及贵妃之说。”
“你!”康华浓气得不轻,几欲要朝他扑上去,只是那秦苍手快,指尖一抵刀鞘便启,露出一丝锃亮的刀面在她面前晃了晃,直晃得她睁不开眼,也软了腿脚,忙踉跄着退后几步,瞪着一双桃花目:“秦苍,我就着实不明白,你总妨碍我与主君,是不是喜欢我!”
这下秦苍总算变了神情,眉头整个纠结地拧在一起,似吞了苍蝇咽不下吐不出。
谁知落入康华浓眼中,他这副模样却是害羞地默认了,康华浓忙也变了副神情,先是得意地掩口笑了起来,转而傲慢道:“罢了罢了,本世姬知道自己美貌,是个男人都难以把持,更何况你这血气方刚的,又听说从未碰过女子……”说至这处,眼眸更显娇媚,似勾人一般,更得意地调侃道:“不过可惜啊,本世姬生来就是表哥的人,纵使你一生好武艺国内无两,还是轮不上你,哼,来日叫你好看!”
这一番娇声嗔骂罢,她也不与他再作纠缠,朝那园子里探望了眼,转身回了去。
秦苍见她走远,这才收了刀,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风起,撩起刀柄上的短穗,他低头看向它,这是小妹曾经送给他的,如今已磨损得失了颜色,或许连小妹她自己都认不出也记不起,这是她在深山茅草屋的小溪边亲手赠予他的。
他握紧刀柄,往园子深处看去,可惜,只看得到嶙峋假山堆堆砌砌,与秋冬枯木重重叠叠,他闭上眼深吸了气,却觉得方才那康华浓留下的脂粉香实在太过刺鼻,远不如他心底深处依恋的一抹芬芳,流连难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