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船中余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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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须臾江岸的虎族，在很早以前就分为了两支族群，一支居于西岸的玄岩岭，一支居于东岸福姥山林，虽有茫茫江水相隔，两支族群间却有着百年来恒定不变的维系——玄岩岭盛产铜铁矿，而福姥山林中野味繁多，鹜天池还产上好的湖盐，于是西岸的虎族带来矿石，东岸的虎族则以猎物和湖盐交换，交易规模甚大，均由族长钦定人手操办，是以称为官商。
而福姥山林的边缘还混居着不少人族，东岸虎族的官商队伍要去须臾江边，必然会经过一两座人族村镇，这羑岚镇是距离须臾江最近最大的居住地，虎族商队往往会在这里停留两次，和当地人族进行一些小买卖，使得两族来往甚密，这便是那个逃出来的人族所谓的“大伙儿都认得”，例如那侍卫队长狍共，在人族百姓心目中也颇有威望了。
狍共是族长次子，年少有为，五年前起便开始独自带队，这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任务，孰料这次竟突生急变——官商队伍于约定之日抵达须臾江边，然而对岸迟迟不见有船过来，多等了一日后，船队终于来了，只是船行得越近就越觉得诡异，细细一看，甲板上竟空无一人。船行到水浅处便下了锚，可下了锚也不见人出来，狍共便派人行小船过去，那几名虎族便是最先被瘴鬼附了身的。
狍共眼见着他的部下爬上船，又同船上的一名水手带着几个箱子一起下来，本以为这是什么特殊货物，哪知那些箱子竟是空的，打开之后，邻近的人立刻性情大变，抄起家伙就开始乱砍乱杀，自那一刻起，狍共及幸存的随行士兵便一路乱斗，时而被追杀，时而救人，最终附身之人越来越多，将他们围在了羑岚镇内，直到岁神们现身解围，全无喘息之机。
这便是羑岚镇大乱的大致始末，湘棣听完这番解释的时候，已经快到须臾江边了。
“经太王大人提点，我才领悟那箱子里一定是关着瘴鬼，不然还以为是什么妖术邪法，当真让人害怕。”
狍共说罢，止步伸手撩开了草叶，众岁神跟着上前去看，只见高地下方不远处，十余口空箱子依旧躺倒在河滩上。
江面上，三艘下锚的深色商船静静停着，随风缓缓散发出缕缕黑气。
继黎和驮岳对望一眼，便双双拔刀出鞘，跃到河滩上。
臣潼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上，接着彧明和北琨也跳了下去。
湘棣站在高地边缘的岩石上犹豫着问道：“继黎大人，难道不用刚刚那招三合阵一口气解决吗？”
“区区几只余孽，不必大动干戈。” 继黎回头道，“湘棣，你若不愿去，可以留下。”
湘棣落到河滩上，拔出护身剑。“我要同去。”
大商船上放下的绳索还垂荡着，船内虽有瘴气渗出，可是同方才羑岚镇上的情形比较，高下立判，这里面无论还有什么，都不再能构成足够的威胁，又甚至，可能已经没有任何生物还留在船上了。
继黎跳上绳索，轻巧地攀爬至顶，先小心地探头查看，随后才跳上甲板，并示意臣潼跟上。
空无一人的船上，只有呼啸而过的江风拉动桅杆和绳网的声音。
他们两人一组分别搜查三艘船只，驮岳和湘棣上了最左边的一艘，彧明和北琨则在最右，这正当中吨位最大的主船，则由继黎和臣潼负责清扫。
继黎手握双弯刀，用脚挪开了通往舱室的门，臣潼带头顺阶而下，继黎殿后。舱室内充满潮湿的气味，瘴气四散，略有阴森之感。
“碍眼！”臣潼不断挥手驱除从他身边飘过的瘴气，“哪来这么多！”
继黎示意他放低声音，“先别管零散的瘴气，这些可以最后慢慢净化。先找有没有活的。”
臣潼非但不放低声音，还气沉丹田大吼起来：“好了！不管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还有口气的都给我乖乖滚出来！”
继黎一胳膊肘打趴了他。“你不惹点事出来不罢休是不是！”
臣潼的声音在舱室内回荡，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江面微波拍打木板的声音。
“你看！根本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的，压根就没东西在。”臣潼大摇大摆地走向船尾，而继黎则在每个舱室前都逗留检查。
没有船员，没有战斗的痕迹，甚至除去那些弥漫着的瘴气之外，可称得上是整洁。
当然也没有任何仓储的粮食和生活用品。
继黎关上伙房门，攀下楼梯，来到臣潼身后。
“唔，剩下的喽罗看来都在这里了。”
臣潼打量着眼前的货舱门，门仅开一条缝，缝中有源源不断的黑气在向外冒。
驮岳停下了脚步，跟着他的湘棣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湘棣，你说这门后会有些什么？”
湘棣不由得困惑，他望向驮岳，才知对方有意想考考他。
“嗯……”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向面前的舱门，凝神感知了一番后，推测道，“应该有瘴鬼在，但不知道是不是附着身的。”
“几只？有多大？”
“大概……两三只……不是很大。”
“那你觉得它们为什么留在里面不出来？”
湘棣答不上来了。
“进去看了就知道了。”驮岳上前准备拉门，“剑拿稳了！”
嘎啦啦，一阵冰冷的齿轮转动的声音，黑洞洞的货舱门大开！内里并无窗孔对外，却有风自里而来，湘棣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眼，不消一时，空气的骚动停了下来。
还是没有任何敌人冲出来。驮岳拿下架上的油灯顺手点燃，提剑入室，湘棣紧随其后。只见货舱角落里堆放着陈旧的布料，而中心却摆放着两口箱子，约装得下一个人的大小，柚木板铁镶边，和河滩上打开的箱子一模一样。
“瘴鬼就关在这里面。”驮岳走近，“这两箱大概是没来得及放出来的。湘棣！”
他呼喊一声，湘棣不由得全身紧绷，紧跟着，驮岳一脚踹开了第一口箱！砰地一声，箱盖弹开，黑气四窜！一只瘴鬼挣扎而出，驮岳并没迎击，闪身躲开，只放那瘴鬼向湘棣冲去，湘棣已有准备，大步提上，挥剑上撩，瘴鬼发出了凄惨的啸声，消失在白光之中。
待湘棣站定，驮岳又是一声：“再来！”第二口箱子也被掀了开来！这一次竟冲出了两只瘴鬼！湘棣砍散第一只后，第二只紧跟着冲来，他始料未及，只得先倒地躲过。这时赤红的火光乍现，驮岳仅用一只手便将那瘴鬼化为乌有。
货舱内的威胁已除去，驮岳便重新走回柚木箱旁。他看向箱内，蹙眉不语。再转过头，将油灯凑到舱门背后。
借着火光，湘棣看到那门上刻着诡异的花纹，驮岳沿墙走了一圈，与门呼应成四角正方之处，也都有同样的花纹。
“看来这就是为什么瘴鬼能好好地被关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什么？”湘棣问。
“恐怕是某族的术法。我们去找纸笔，把它们记下来。”
“我这边没东西。”
北琨重回一层舱室后对彧明说道。
“是啦，别说是活人了，连只老鼠都没有。”彧明跑上楼梯，重回甲板上去，“总之，先把这些阴魂不散的鬼东西都除去了！”
彧明说完，拍拍胳膊动动腿，仿佛是要热身。活动完毕，他单膝跪下，双手抚在甲板上，闭眼炼神，渐渐地身上便散发出金光，愈演愈盛，那金光顺着他的双手转移到船上，顺着甲板迅速铺开，又过了好一会儿，整个船体都被他的神力包围住了！
残余的瘴气在神力的洗涤下无处可逃，纷纷烟消云散。
彧明收了神力，包裹住船体的金光便渐渐褪去。他们原路返回小船上，再划上岸边，此时狍共正在几口空箱子旁等着他们。
“你该回去才对。”北琨说道，“万一剩余的瘴鬼逃出来附了你的身，那就麻烦了。”
狍共严肃地回道：“这次事故是我的责任，岂能置之不理。”
彧明悄悄在北琨背后评价了一句：“有没有一种看到虎族版继黎的感觉。”
北琨刚要喷笑，狍共却指着箱子内里道：“不知大人们可有看到过这种符号？我方才检查了一遍，这里所有的箱子上都有。”
北琨和彧明俯身看去，果然见到箱盖的内侧、底部、箱壁四角上都被画上了同一个符号——
倒三角中有一只眼睛。
就在这时，最左的商船上也散发出神力的光芒。
“嗯？那好像不是岳哥的神力啊，难道……”
湘棣在驮岳的指导下，迅速地释放出自己的神力，只是力道似乎有些过猛，害得整个船体都开始隆隆轰鸣，震动不止！
湘棣被这现象惊到，一分心，神力似乎又胜一层。
“别乱张望，集中精力！”驮岳大声道。
湘棣赶紧收回心念，专注于神力的控制上，可没过多久，旁边那艘最大的主船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臣潼！”继黎大喝一声，“你去追那两只瘴鬼！这个交给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从货舱的豁口中跃出。
“凭什么要你指挥我！”臣潼大声抗议，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他从货舱门中追了出去，却见没有形体的瘴鬼隐入了其他舱室之间，臣潼看了看复杂而狭小的船室，不假思索地召出大刀，全力一挥，顷刻间舱室尽毁，船体几乎要被打穿了！臣潼一转刀口，向前方的瘴鬼追去。
嗵地一声！继黎冲到窗前向船外看去，仅见江面上翻起阵阵涟漪，她追的猎物跳入了水中！继黎一咬牙，也同样跃入了水中。
臣潼肆意发动神力，砍得好不痛快，两只瘴鬼很快就被解决干净了。他回头正要搜寻继黎的身影，船体竟又剧烈地抖动起来！
被他破坏的船舱开始倾塌，可是这种动静远非单纯的船体崩坏就能造成的——
船底竟又有更黑暗的瘴气涌出……
主船发出阴沉的声音，木头开裂器械落水，一副快要被肢解的惨状。
“这……一定是臣潼干得太过火了吧……”
湘棣此刻已经完成了对船体的净化，正扶住栏杆上向旁望去。
驮岳却皱眉细看，忽然又招出了长枪，仿佛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就在他打算前去帮忙的时候，轰隆一声，主船彻底爆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耀眼的红金色光芒！以及几乎要掀走船只的气流！湘棣抓着栏杆好容易稳住身子，感到光芒减弱后，睁眼竟看到一条红色的巨龙驾云而出！
湘棣目瞪口呆——那是臣潼！这家伙真的能神格化了！
然而还没能被这景象震撼多久，忽然淋头降下了倾盆暴雨……
这雨下得也真凶险，水滴之大，砸在身上都觉得有些钝痛，湘棣躲进船长室时，已经像从江里撩起来的一般，而透过致密的雨幕望去，赤龙在空中翻滚，隐隐有凶煞之意。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熟悉的声线：“……你少得意了……”
顿时空中青光大作，不消一时，雨竟也小了！最后化作巨龙的臣潼不情不愿地降了下来。
湘棣这才看清，此刻继黎大人已经傲然站立在龙脑袋上，扳着臣潼的龙角，大有驾驭战车之势。直到巨龙下降到近地的高度，她驾轻就熟般地沿着龙头的弧度滑了下来，落到河滩上后，还不忘转身向被降伏者投去蔑视的眼神：“区区这点敌人，还要靠神格化来解决。”
恢复了人身的臣潼跌在地上抱着头，听她这么一说就咬牙切齿地跳了起来：“你他妈再敢踩老子头上！看我不一口吞了你！”
继黎还没有回应，彧明就先一脚踹向臣潼：“你他妈才是！下次再随便下暴雨！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蠢狗！滚一边去！”
两人又打作一团。
北琨和狍共也都淋成了落汤鸡，狼狈地绞衣服倒靴子里的水。
“现在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继黎说着，丢下左手一直钳制着的家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一名昏厥过去的人族男性。
彧明将一口空箱搬进室内的时候，驮岳正将画下的符文展现给大家看。
“看来箱子和货舱里画得都是一样的。”北琨道。
而臣潼却反问了继黎一句：“我们那船的墙壁上有这玩意儿吗？”
继黎瞪了他一眼：“还不是被你一进去就全捣毁了！啥也没看着！”
“亦即是说，三艘船内全都空空如也。从一开始就只带了装着瘴鬼的箱子。”狍共不禁咬牙，“究竟是谁设计的陷阱！”
继黎补充道：“不过装载的都是普通瘴鬼——并没有特别厉害的家伙。”
“最后我碰到的那个被封在船底的可大了。”臣潼强调道。
“根本不比附身束涟的那只。”继黎冷冷地回敬。
驮岳忽然发问：“狍共，你说过，从商船上带着箱子下来的，除了你的人，还有他们的水手一齐登上河滩，是吗？”
“确是如此。那些水手在乱斗中已经被杀死了，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并无人族在内。”
他说着，转头看向空仓室的门。那仓室里正关着继黎俘虏过来的人族，此刻他正发出令人悚然的叫声。
“北琨什么时候学会拷问人了？”继黎问道。
彧明耸了耸肩：“我们只是学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一刻时后，北琨从关着俘虏的仓室里出来了。“他说，只是有人花钱雇他随船走，计划什么的都不关他的事，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不记得。”
“他身上确实曾有瘴鬼附身，不过被我净化了。”继黎道。
“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还不一定呢。”臣潼不屑道，“琨叔你下手太软被人糊弄了吧！”
北琨脸上爆筋了：“臭小子，你想试试是吧？”
“难道这人是专门在船上留守的？”湘棣问，“等水手回来然后返航？”
“恐怕没打算返航。”驮岳道，“而且也没打算靠这些瘴鬼做出什么大事，只是想引起骚乱罢了。”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彧明问道。
“感觉不像，如果我们不是恰巧路过，可能很久都不会传出消息来。”驮岳道，“所以我担心的是，这可能是一系列袭击行动之一。”
狍共一惊：“也就是说，从对岸发往这边的船只，都会带来瘴鬼？”
“可是商队不是只有这一支吗？”湘棣问。
“大大小小的民用渡船和渔船可多了！对方要是真有意，那可防不胜防！”
继黎拍案：“狍共，你且不用担心沿岸城镇，我们这就去鹜天池，顺便就替你们巡视一遭，你先回最近的虎族地盘调兵，牧阖，虎族暂时驻扎羑岚外围，你们可有异议？”
“全无异议。”牧阖老人一直坐在近旁，此时躬身道，“吾族亦有青年壮士，愿与虎族共御异敌。”
“这样最好！”继黎道，“总之，要防它有进一步的行动——就怕是先放个炮轰开口门，再登岸攻入腹地。”
“原来如此。”狍共拱手，“因为瘴鬼这等邪法扰了视线，竟差点忘了这一层！我立刻去办！”
“还有，在我们离开前，先去恢复神祠。”继黎又转向众岁神，“神像我看过了，有些只是砸坏一角，我们当中能‘开祭’的都把自己的神像开祭了。”
“不能全依赖神祠。”牧阖再次发话，“这次就没来得及传出话去，不仅如此，连神官都……”老人语噎。
驮岳接话：“有理。不如我来教你们一法，可不借神像召唤岁神，不过灵感不强的人做不成功。”
“聊胜于无。”狍共再次拱手，“多谢大人。”
“待做完这些事之后，继黎，我去一趟西岸。”
驮岳平静地说完，桌面上忽然鸦雀无声了。
“你？一个人？”继黎追问。
“不错，你们尽快赶去找万芜先生。”驮岳拍了拍桌面上画着奇异符号的纸张，“未知的事情越来越多，情况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不能再拖了。但是须臾江西岸的情况实在诡异，不能置之不理。”
“那也不能你一个人去吧！”臣潼不满，可是口气里似乎没什么担心，更像是——你这家伙就知道一个人去玩怎么也不带上我们……
“就是啊岳哥！”彧明倒是真的担忧，“万一西岸都被瘴鬼占领了，又冒出个能附身岁神的大家伙——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到时别说是解决问题了，能不能逃出来都是个问题啊！”北琨也叉腰皱眉。
“要不我们兵分两路？”湘棣提议道。
“不，不需要。我只是去探情况，不打算作战。”驮岳站起身，“你们都是冲锋陷阵的老手，当然——”他拍了拍湘棣的肩，“更别说还有新手，你们都不适合深入敌后，这件事仅我一人就够了，继黎。”
他又叫了她一次。
“我知道了。”继黎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们依旧在鹜天池汇合。”
“继黎！”北琨和彧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胡来！”
“就是！至少让我也一起去！”臣潼也跟着嚷嚷。
“都闭嘴！”继黎提高了声音，“这是‘最合理’的办法，难道你们有‘更合理’的吗？”
“你这冷酷无情的家伙！”
“这么死板！迟早被人杀到家门口！”
“你都下雪山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浑身结着冰呢！”
彧明、臣潼和北琨做了最后的无力抗争，紧接着就被继黎遣出去了：“北琨！再给我招呼那个人族的小混混，榨出越多细节越好！彧明、臣潼、湘棣！跟我一起去恢复神祠！”
彧明和臣潼骂骂咧咧地走了，湘棣对这安排没什么异议，只是走出去之前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
正好看到驮岳拿出关着瘴鬼碎片的琉璃瓶，放在了继黎的摊开的掌心里，随后连着继黎的手一起握住。继黎抬眼回望，复又低头将瓶子塞入怀中，接着——
接着湘棣忽然觉得不敢看了，他急匆匆走出门去，险些被门槛拌一跤。
室外，彧明和臣潼都诧异地盯着他：“你怎么突然像见鬼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船中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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