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沙》照水柔

2、上卷 向来缘浅（二）

　　林邈对段意蓝去世的那段日子记得尤其清楚。
　　自己突然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由外公外婆抚养。外婆对自己冒着高龄产妇危险产下的掌上明珠这样风华正茂的时候突然死去无法接受，每日对着林邈抹眼泪，很快一病不起。而林邈的外公很早就身居高位，待人处事很严厉，对林邈更甚。从林邈记事起，就没见外公对自己笑过，即使后来学会了乖巧，懂事，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甚至是在外公最认可的书法绘画方面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这位段家的绝对掌舵者对自己的态度依然没有任何改观。
　　从未谋面的爸爸，抛下自己突然去世的妈妈，病榻上力不从心的外婆，正言厉色的外公。还有当时还住在段家老宅里客气疏远的舅舅舅妈。以及空旷沉闷的段家老宅，对于当时五岁的林邈而言，成就了林邈迄今十六年的人生里最黑暗最黑暗的部分。
　　好在，好在现在看来，那段日子并不太长，因为很快段译就出现了。林邈想。

　　晚上灯火通明的段家老宅，在外单独居住的舅舅舅妈来访，保姆阿姨特意加了好几个菜，一家四口围坐壁炉前用餐。舅舅照例主动报备了公司最近的大小事项以及营业成果。表情十足谦恭。
　　段老爷子听完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和蔼地招呼他们多吃菜。林邈一直低头安静用餐，舅妈却突然招呼林邈帮她加饭。林邈有些错愣地抬头，看到舅妈嘴角虽然在刻意隐忍却还是有些得意张扬的神色，起身伸过双手接过碗，从阿姨放好的小饭锅里给碗里添饭，然后又是礼貌地双手递到舅妈面前。
　　于是舅妈甄珠笑得更加灿烂了，夸了句，“小邈真懂事，怪不得你段译哥哥那么宠你。”
　　林邈笑笑，不骄不躁地接受了这番“走心”的夸赞，坐下继续低头用饭。没有察觉到段老爷子有些浑浊的眼内一闪而过的情绪。
　　倒是敏感的段厉察觉到了。赶忙接过自家老婆的话题，
　　“爸，段译不是今年一毕业就被您派到S市去拓展市场了么？近几日发回的报告都显示成果显著。意欲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公司已经有好几家了，其中还有当地颇有威望的赛琪。”段厉的脸色虽看得出一直在保持谦虚，却在说到赛琪的时候明显嘴角翘起，神情骄傲。
　　可是原本对他们赞许有加的段老爷子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点点头便没了后文。
　　虽然知道老爷子的性格一向严厉少语，段厉和甄珠还是有些气闷和狐疑。林邈夹菜的时候看到他们交换了好几个眼神后没有等到老爷子的其余表态也开始闷声吃饭。
　　林邈想，这样子的所谓平静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学习生涯平淡如流水，很快元旦到来。应班主任和校领导的要求，此次晚会的功臣林邈必须要表演个节目，但是因为书法和绘画都不适合即时表演，最后决定献歌。至于曲目，挑选再三后，定为一首类似儿歌的英文曲目《Beautiful World》。歌曲的精神也符合五讲四美三热爱的趋势。受到节目组的一致通过。

　　因为是高二五班承办的晚会，各方校领导也会来，方便全校师生观看，地址选在学校礼堂。很早就有同学来占位了。所谓后台也是十分嘈杂。将要第一个上场的林邈正在为化妆犯愁，看着其余的同伴纷纷被涂上很白的粉，眉毛和嘴巴也着色很浓，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花哨。
　　林邈看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已经长长的齐刘海被自己梳成偏分，看起来虽没有段译要求的那样萌感，却更增甜美。最后打定主意，从负责化妆的美术老师那里借来口红，轻轻旋转开来，是艳丽的珊瑚红。
　　因为林邈的先天条件不错，双眼皮很漂亮，睫毛虽不浓密却十分纤长且自然微翘，轻轻在小巧圆润的嘴唇上图上那抹亮红后，原本一张清秀的脸瞬间清亮妩媚起来。
　　林邈简单弄好后起身准备去还口红的时候，却不小心撞到正在旁边搬运道具的钟墨。因为身高差距甚大，准确地说，林邈撞到了钟墨胸前的颜料。虽然两人都不是浮躁的性格，动作幅度均不大，但是钟墨捧着的颜料还是撞翻了些许到林邈今日穿的玫瑰红大衣上。赫赫入目的绿。
　　林邈还惊魂未定呢，钟墨却皱眉深深。然后也不管林邈就抱着颜料走了。被旁边也在化妆的女同伴察觉后纷纷惊呼，只是仔细听，里面却夹杂了些幸灾乐祸。林邈反应过来，却并未发脾气，只是低头看着身上的颜料，兀自苦恼着。
　　待会儿总不能穿着毛衣唱吧？
　　此时忙碌的后台，来来往往或紧张或兴奋的所谓同学校友们，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主动帮忙。连友好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当然林邈也从没期待过。所以她只是一个人冷静地思考着。
　　不一会，灵光一现，林邈从包里翻出围巾，利落地脱掉被染了颜料的外套，一边庆幸今天里面穿的是个低领的白色羊毛衫，配上名族风的淡蓝羊毛围巾，只要围巾系的有点特色，想来也不算太失礼。
　　正低头努力研究着以前段译给自己系围巾的方法，林邈感觉到旁边的动静，扭头一看，却是刚才潇洒离开的钟墨。过分高挑的身形立在那边，手上拿了一件黑色类似连衣裙的衣服。
　　林邈的手并未离开一直“纠缠”的围巾，只是朝身边高挑的男孩子疑惑地挑挑眉。
　　钟墨的脸色实在称不上愧疚或是友好，只是冷冰冰地将手上的裙子递给她，叮嘱:”唱完还给我，我还要还回去。”
　　林邈听完没有立即去接，而是先莫名笑了。被珊瑚红着色后显得过分娇艳欲滴的嘴唇延展成一种十分优美的弧度，也一瞬间拉伸了钟墨的心神。
　　钟墨很好奇林邈为什么笑，还有些魅惑。可是长期以来相处模式惯性制止了他，他们可从来不是可以相亲相爱的任何一种关系。
　　其实所谓笑，林邈也只是弯了下嘴角，迅速接过钟墨手上的裙子，去试衣间换了。
　　世间一切所谓不寻常的美丽意外向来只是须臾片刻，现实很快就会扑卷而来。

　　钟墨给完衣服也继续去忙了，此次的晚会，倾尽了高二五班的心血，上到班主任，下到组长都以班级荣誉为由被唤来干活了。
　　好不容易将所有道具弄好，节目流程也最后一次梳理定案。钟墨和其余幕后人员找到台下自己的座位。前几排分别是给校领导留的，后面便是先给自班人员留的位置。
　　礼堂里十分吵闹，钟墨被吵得有些头晕。这时旁边递来一瓶矿泉水。顺着瓶身上属于女孩子的白皙手指和纤细手腕看上去，原来是班长大人孔馨。钟墨接过水喝了两口，说了句：“谢谢！”
　　孔馨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深究这份感谢究竟是为了这瓶水，还是那件连衣裙。
　　钟墨感觉有些累，便交叉双臂随意向后靠着闭目养神。周围却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高二五班弄的还不赖嘛！有模有样的，嘿嘿~”
　　“还不是沾了那个林邈的光，家里有钱有势，听说校长都是她家外公的老同学。”
　　“不过林邈好像挺谦虚的啊，听说每年的奖金都直接捐出来哦，”
　　“家里有钱呗，不差这一点，还可以卖人情，多划算。”
　　“平常看起来不是这么有心机的女孩子啊，挺可爱的啊。”
　　“你懂什么，你可不能小看她，听我一个初中同学说，她可乱啦，特别会迷惑人，我同学他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不过确实挺漂亮哈，还会那么多才艺，挺难得的。”
　　“对呀对呀，我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师姐很有气质啊，”
　　“小孩子懂什么，嘿嘿，没点那什么气质，怎么勾引人啊。”
　　孔馨当然也听到了，下意识去看旁边钟墨的神色，这个男生却像是睡着般没有一丝波动。倒是不远处同班的李逵怒了，“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乱嚼舌根，有没有一点家教！！！”
　　原本以为只是悄声谈论的人瞬间像是做贼被抓包般寂静了。因为李逵那对得起自己名字的彪悍体型以及不怒自威的脸，很清楚地警告了别人，最好不要惹他。

　　很快，主持人班主任及其老婆，也就是班上的美术老师闪亮登场了。“肃静”了好一会，礼堂内才安静了下来。
　　钟墨闻声也睁眼，准备看演出。
　　班主任出来后先是对于校方寄予自己班级的信任洋洋洒洒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以及对自班林邈同学此次替学校夺得荣誉的表扬，然后便简洁宣告晚会开始。
　　第一个上台的当然就是校内不停被提及的风云人物，李逵从小暗恋的女孩，林邈。
　　孔馨看着自己借给钟墨的那件黑色连衣裙此刻穿在那个有些瘦弱的女孩身上，却一点都不显暗沉。平时总是被绑成马尾的头发此时放下来，有些微卷，软软地拂在肩上。高挑的身形配上这样的暗色给人一种厚重的低调感。素面朝天的脸，仅嘴唇上的那抹红，显得整张脸又干净又艳丽。
　　孔馨想，这个女孩已经如此强大又美丽。不由又用余光看了看钟墨的神色，依旧无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