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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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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平火车站
高大的钟楼笔直耸立在羲平的火车站前,南下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辛陌香不愿抢眼只穿着朴素的衣裳和老师蔡震一同走向铁轨前头的黑色车厢,“真的决定好不去灏州了?”一路欢乐讲话辛陌香感觉到老师问这句话时看着她的目光,忽然低头一笑,没有直接回话。
蔡震看着她好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却还是展不了越蹙越紧的眉,“家大业大,你父亲操持各国船运生意身旁离不开得力的人,辛叔要回法国帮他照顾生意。羲平家里正缺人照应,却又是这个时候,为师收到灏州急电,涿州风波,事态严重。”
辛陌香听出端倪,却是笑着打断道:“蔡老师您放心去灏州,不必替学生挂心。老师您莫忘记了我在欧洲周游列国连交战的罗马都往来平安,羲平是我家,我一个人没事的。”
蔡震年过六旬眉宇间是一贯的沉静宁和,从小教导的学生他比谁都清楚,认准的事是谁也劝不动。
“这一回在灏州,你的两位老师都在那儿。还记得教你书法的陈老师,也就是你一直嘟嚷难写的颜体楷书,还有教你世界历史的欧阳老师,可惜呀,其余的几位老师已经不在了。”
蔡震的同窗好友辛万军出生官宦人家。辛万军的父亲是朝中主张革新派的大臣其高瞻远虑令人佩服,坚持将独子辛万军与高官子弟分开,安排到穷困志高的年轻人一起留洋,漂洋过海几千里路,当年辛万军学有所成亦有一腔抱国热忱,可辛老爷一只书信就将打断了他回国的念头,“若只以书生之成就,莫妄言救国之缪论。”这信的背面是一行端正楷书,“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也就是在那一天,辛万军港口看着同窗好友一个个踌躇满志登甲板进船。
从抛锚到离港,辛万军一直没有离开,他望着船驶去东方,直到太阳下山那刻才扔掉手中攒紧的船票,薄薄的船漂在塞纳河里沉沉浮浮的二十年过去了。辛万军已有驻法国最大的中国运输船队,他的船不仅驶向国内各大港口也通往英国、罗马,富甲一方,这些年战乱连连,他支持国内教育的经费越拨越多每次和蔡震见面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少年强则国强。
辛万军严格律己,爱女如宝,唯恐女儿跟在国外落下了中国的文化,自陌香四岁就托付给来巴黎开会的蔡震,也是师徒缘分,蔡震很喜欢这聪明乖巧的徒弟,悉心教导,奈何常常两岸相隔总觉得有愧辛万军所托,便将陌香介绍给其他好友,若是他们途经巴黎必会去辛府指点陌香一二。
生逢乱世,人命比什么都脆弱,辛陌香知道曾经教导她的许多老师都是为着心中的梦想在这时代不可逆的车轮下牺牲了性命,辛陌香望着老师坚毅而辛苦明显的脸庞,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
“……你早不病晚不病,非要这个时候病……”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脸色苍白,站在火车旁拉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妈妈我能把头发藏在帽子可以么,我能不能不要剪掉。”
孩子喃呢央求,编好了的黑色辫子黑亮如瀑,任谁看了也舍不得剪,估计是这女孩子一直不愿意剪直闹到火车站来了,“世道这么乱,你这条辫子惹的祸还不够多么,自己想好了,要命还是要头发。”
柔和语气仍避不开抉择艰难,小小的孩子承受不起,成年的女人却心中清楚,瞅准时机“咔嚓”一声就将辫子剪了下来。
辛陌香没让这辫子掉倒地上,她握在手里,多秀丽的头发,心头一阵抽痛,“这位夫人,羲平没有打仗,你不用带着孩子逃命。”
那女人看了一眼辛陌香,她虽然穿着比平常要朴实许多,但一眼便认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叹也怨,“哪里有什么太平,羲平这地儿不是洋人来抢就是军队打仗。可不是得乘着枪火未打响时快走,我们不比你们大户人家的小姐,逃的时候还能坐车……”
辛陌香心口一堵,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算要逃难,也不能饿坏了孩子。”蔡震打开包裹,将自己的干粮分给这对面黄肌瘦母女,香喷喷的大饼夹着肉馅一露出来,不知哪里窜出了更多的的难民伸手来抢。
望着争相抢食的难民,辛陌香立刻向身旁的辛叔交代几句,不一会儿,辛叔就买来许多大饼分给这些急需粮食的人,连连叮嘱,“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
同样都是人,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蔡震看着辛陌香,笑得耐人询问,“一包饼能救得了谁?”
辛陌香眸光划过一抹不知名的悲悯,苦笑道:“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蔡震赞许的点了点头。
辛陌香倏然似记起了什么,嗔道:“老师您就别拿话诓我,刚才就是您先把自己的粮食分给那位夫人的。”
娇悄妍丽,蓦然让人回忆起还是过去爱粘在身旁的小女孩,蔡震忽然问道:“能告诉老师,是谁让你离不开北平?”
辛陌香一怔,脸颊不由自主漫上绯红。
蔡震再劝一次,“你可是从没去过灏州,不后悔么?”
辛陌香晓得蔡震的意思,凝望蔡震,挚肯道:“我心意已决,就请老师许学生再任性一次。”
蔡震为她眸中坚定之意所动,这样的辛陌香是不常见的。她如此坚定,蔡震倒似放下一桩心事,“权力漩涡的地方不去就不去吧。灏州的姜居正,羲平的肖聿卿,都是人中之英本事过人,但权力周围,难觅良人。”
“肖聿卿?”辛陌香眸光微微一亮,又在心里默默重复了遍,肖聿卿。
“怎么了?”
“没什么。”辛陌香正要抬头却听见火车鸣笛只声,火车要开了,催促的鸣笛声,火车头前冒出滚滚白眼,像浓雾聚了又散,一切都堕进了迷茫的轻烟中。
蔡震向辛陌香慈爱一笑,转身便跨进墨黑的车厢,这一次真的要分开了呢!
透过车窗望进去,蔡震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苍老。辛陌香鼻中一酸,她留在羲平,蔡震这一去灏州,忽然意识到这不在是简单的聚散别离,而是一条路分成两端走。
“蔡老师。”
蔡震听到车窗外的动静,回头望去,只见辛陌香追着火车跑出好几步,泪在眼匡里打转,笑容还似往昔宁和,“平安。”
蔡震用力点一点头。
辛陌香一停下脚步,长长的火车就撇下她轰轰隆隆奔向天地的另一端。
当辛陌香矮身坐进车子里时,身子软软的找不到支撑的力气,疲倦地靠在车椅上,她失神地望着窗外,打量着她现在生活的羲平。被战争侵扰的古都,庄严不倒,孤鸿照影。
辛陌香望着羲平上方的灰色天空,她默默的想,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有许多像蔡老师那样的人南下灏州,即使,也许他们的付出只能挽回万分之一。辛陌香眸光黯然,觉得心底的冷蔓延倒全身绻了绻身子,这一刻她很想念肖杉。
到下车前,她一句话也没说。
车停稳,辛叔帮她打开门,关心地问着,“小姐是不是今天不舒服?”
辛陌香摇摇头,手却下意识的扶住车门。
然而她抬头望去的时候,竟从疲惫无力的身体里感觉倒心剧烈的颤了下,离着不远处她看到一个熟悉牵挂的身影,“聿卿。”
肖杉肖聿卿。
兀然有人这么叫他,肖杉眉心一动,却是一笑,敢未经他允许便这么唤他的人,就只可能是她了。肖杉靠在车旁,看到辛陌香就掐掉了手上的烟直起身子,他望着辛陌香的眼神略微一沉,随后笑道:“等你呢。”
肖杉一身军装,辛陌香视线往下,看到满地烟头,此时的阳光正好斜照在肖杉身上,给他等待的姿势蒙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辛陌香心中动容,“怎么不进去。”
“在外面能早点见到你。”
辛陌香一时微愣,眼圈却渐次红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平复心绪,走过去,强撑笑容, “说这种话,不像你。”
肖杉只是定定看着她,不肯错过分毫,“真怕你不回来了。”
辛陌香心口一热,一滴泪几乎就要坠下,忍不住朝他走过去。几乎是同时,肖杉上前,伸手把她揽在怀中。这个怀抱异常的温暖,辛陌香甚至觉得他身上的温度足够把她整个人暖和过来,这样的暖让她越发想哭。
“聿卿……”再也说不下去,泪一下涌出来滴在他肩上,有如一叶浮舟颠簸浪尖的不安和重负都在他怀里沉静下去,他的怀抱仿佛就是一天一地,能容下她所有的委屈。
肖杉宠腻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怎么了?”
辛陌香吸了吸鼻子止住泪,仔仔细细又瞧了他一回,“聿卿,你身体好些了么?”
闻言,肖杉将辛陌香搂得更紧,“没事,不用担心。”
辛叔远远看着这一幕,那个身着军装的人就是报纸上年轻掌权万人之上的肖小司令。他二度出现在府邸门口,辛叔不可谓不惊讶,再见到小姐重展笑容的样子,他舒眉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