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10、第三章续上

　　羲平饭店在火车站不远处，轿车停在空地上，辛陌香走下车，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离别无常的火车站，夜幕渐落，北平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不再像白日的人流鼎沸，冷冷清清，三三两两抱作一团低泣送别的场面，她下意识抓住肖杉的胳膊，人生是不是总是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分离。

　　“怎么了？”肖杉握住辛陌香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冰凉，“还想着你老师。”

　　“嗯。”

　　张开怀抱，肖杉伸臂把沉默不言的辛陌香揽进怀中。本来只停留在指间的温暖突然漫延到全身，辛陌香抬头，那宽厚温暖胸膛的主人笑得明亮，“你老师蔡先生先见之明，早几天跑去灏州我就抓不着了，现在我握着你的手，你再想去灏州是断无可能了。所以呢，等会而乖乖的和我去吃饭，牡丹园的戏全羲平一票难求，吃完饭我们就去看。”

　　他说的话说着如此自然，那样自然的把她揽进怀里，他胸膛的热度仿佛这是全世界最温暖她的地方。
　　微微笑了，辛陌香一对俏丽眼睛流动着澄澈波光，“肖司令说的话我可都记下了。”强调一下他一言九鼎的身份，依在他肩头微微眯眼，“嗯，说到吃饭，聿卿，我真的饿了。”

　　肖杉字聿卿，辛陌香更喜欢叫他聿卿，只是这两个字让一旁从来跟着肖杉左右的副官何驰听见了，不禁多看辛陌香一眼，再转向肖杉，后者竟只是笑了笑，牵着辛陌香的手进了饭店。

　　与肖杉从前带人去吃饭一样，何驰这个时候并不跟上去太近，他停好车之后保持距离的等着。肖杉字聿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做了近十年肖杉的副官，何驰从来没听任何人喊过肖杉聿卿这个名字，包括肖大帅。

　　是什么原因何驰不问，辛陌香，何驰暗暗记下了这个姑娘，这个让肖杉破例的姑娘。

　　羲平饭店饭店汇集各式佳肴，霍家菜是羲平地方独特的官府菜肴，除霍家菜外，楚菜、涿州菜、景城菜等各式菜系在羲平饭店都可尝到，精致绝伦的上佳菜肴与韵味十足的就餐环境可谓相得益彰。

　　肖杉知道辛陌香是法国长大，特定选在了西餐厅品尝充满异国情调的法式餐点，雅致的檀香桌子，肖杉和辛陌香坐在靠窗最亮敞的位置。

　　辛陌香一眼望去京城最富盛名的羲平饭店空荡荡的，倒是肖杉的副官何驰和几个随行士兵保持着一段距离站着直挺挺，于是，辛陌香不由想倒肖杉见到自己立刻掐掉烟站直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新月的微笑，真是什么样的将军就带什么样的兵，走哪儿都军容一丝不苟。

　　当然这夸奖的笑意必须在肖杉发觉之前收好——他已经够志得意满了。

　　西餐的步骤吃起来讲究，辛陌香尝了下开胃菜的蜗牛，味香质嫩，让她想起在法国时总把蜗牛壳中的汤汁和土豆泥搅拌在一起又鲜又软，再泯上一口椰汁西米露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肖杉望着对面的辛陌香眸子里慢慢腾起笑意，手上的刀叉一动未动，他笑起来，“等会儿而还有一道马塞鱼，你在法国长大这一定喜欢这道菜。”

　　“真的么？”辛陌香眼底里跳跃出兴奋，提起这马赛鱼总让她气馁苦恼求而不得，特地去马赛点这道最具有盛名的特色菜，服务生却说，抱歉小姐，这道菜需要提前一天预约。

　　肖杉看着表情丰富的辛陌香，忍不住笑道：“你说呢。我堂堂司令需要骗你一道菜么。”

　　也是，辛陌香也为自己说得句话好笑，心思一转换个了话题，“聿卿，牡丹园里你最喜欢哪个段子？”

　　肖杉顿了下，“听哪段不要紧，重要是和你。”

　　辛陌香抬头正对上他一派清明的眼眸，墨子般黑亮的眼睛一旦对视心跳莫名。忽然心念一动，辛陌香目光陡然明亮，“不论我想听什么你都会陪我？”

　　“只要是羲平有的。”

　　肖杉爽快答应，辛陌香立刻接过话，“我要听游龙戏凤。”

　　清润的话音和着小提琴曲云絮落下，短暂的间歇，再起的拔空高音令人心中一震，浊扬！

　　“你知不知道游龙戏凤唱的是什么？”肖杉眸光暗换，况且就算真要听游龙戏凤也应该是他肖杉先提出。

　　肖杉意外，辛陌香想的却是姜太公钓鱼时，清澈水湾里“愿者上钩”的佳话。

　　笑意越深，款款说道：“游龙戏凤又名“梅龙镇”。传言明朝正德帝南下出游来到了梅龙镇，遇到了一位名叫李凤姐的美貌女子。这位凤姐不仅模样秀美宛如仙子又勤勉善良令正德帝一见倾心。”顿了下，辛陌香朝肖杉意味深长一笑，继续若无其事说道：“正德帝风华正茂，又是少年天子，见到喜欢的女人，出言难免轻佻，不过到底无轻佻之心，最后立凤姐为妃。当然这些是后话了。但这出游龙戏凤传唱至今最好看的一段就是正德帝在戏中表达对凤姐含情的揶揄之意。”

　　少年天子，一见倾心，游龙戏凤……

　　肖杉眉峰一挑，黑眸里漾起波澜，淡淡笑着并不接话，只是深黑的眸子牢牢盯住了辛陌香。

　　肖杉不说话，辛陌香暗暗一笑，心想他又能说什么，只怕还是头一次有女孩子在他面前剖析这部旖旎多情的戏码。“你不说话就是答应陪我看这一折戏了。”

　　视线里的辛陌香，肖杉慢慢眯了眯眼睛，“不过是一出戏，我肖杉说话历来算话，何况有美在侧，肖某荣幸至极，倒来看看这少年游龙如何揶揄戏凤。”

　　肖杉嘴角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单薄阳光，红了辛陌香的脸庞。戏还没开场，倒是又被他戏谀一次，辛陌香捂着微红的脸颊，话也变得有些不流畅，“我正巧听说冬皇和梅大来到北平的牡丹园。聿卿，你可听说过他们二人。”

　　肖杉想了想，点头，“听说过，一代名角。”

　　辛陌香笑着继续说道：“他俩一个是须生之皇一个是旦角之王，梅家三代在舞台上都是旦角，梅阑儒雅风度有“伶界大王”之称，冬皇虽是女子，但她嗓音苍劲浑厚不见丝毫女子的棉弱，以女儿心性演绎男儿风流，是位别具韵味的老生。不仅如此，冬皇梅大在台下其实是一双璧人。”

　　肖杉听到此处倒是惊讶，“原来是戏台鸳鸯。”

　　辛陌香看着对面那双望之可敬可亲的深眸主人，点头说道：“正如你所说就是一对戏台鸳鸯。这一回他们来羲平演的正是游龙戏凤，只是鸾凤颠倒，正德帝自是俏皮英气的女冬皇，而貌美的凤姐才是扮上女装的男旦王，你说这样特别的一出少年游龙揶揄戏凤是不是更加不容错过呢。”

　　肖杉薄削的唇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可是不够精彩的么。

　　一个饰旦的男人，一个饰生的女人，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活泼俏丽，戏文雅格，不俗不浪，但游龙戏凤的剧情明摆着，戏台上是男旦女生，可是往深一想，这岂非不是一场潇洒女子调戏男儿郎的好戏。

　　辛陌香得意嬉笑将肖杉每一个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素手一扬又抿了一口西米露，她实在是太欣赏肖杉眼中波动的眸光，更是推波助澜又加上一句，“现在的女子可不是你从前书上看倒的女子了哟，不能同日而语呀。聿卿，时代变了。”

　　辛陌香一双水目里尽是止不住笑意，好似耀眼的湖面粼粼波光，美不胜收。肖杉不禁又想起羲平警备司令部的初初见面，她秀丽门侧，一笑倾城。

　　无论因由，都愿见她如此开怀。

　　不自禁倾身，肖杉接过辛陌香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酒杯，吻住了这个极致美丽的笑颜。

　　蜻蜓点水，肖杉在辛陌香唇瓣上轻啄一下，馨香馥郁，那主人又是一脸回不过神来的样子，肖杉略略勾唇，又轻咬一下才在辛陌香耳边笑道：“时代再怎么变，有的事，永远不变。”

　　低沉嗓音还在耳边回绕，声音的主人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辛陌香从错愕和震惊中恍然回神，不知道是因为那句话还是那一咬。

　　然而辛陌香宁可这一瞬间永远别回过神来。

　　余波未平的眸子躲在纤长浓密的睫毛后面，沉甸甸地压着她不敢随意抬头看肖杉，不知道守卫一旁的何驰还有那些随从看见了没有，他们看见了会怎么想，辛陌香只觉得大窘特窘。

　　心底窜起的滚烫火花一下烧着了脸庞，红透了耳根。

　　明明方才陷入窘状的人是肖杉，明明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他被戏谀的样子，并且已经看到了！怎么会？怎么会下一秒就轮到她窘得不敢抬头！即使不抬头，她也能感觉肖杉盯着她浅笑的眸子，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果然对面黑眸里的光芒又亮了一分，辛陌香心如鹿撞脸又一红马上避开视线。

　　幸好，马塞鱼这个时候端了上来，辛陌香立刻执起刀叉，头一次觉得饮食的传统习俗——食不言，真是件大好习惯。

　　有口皆碑的马赛亦不如对面一瞬万变的羞红娇颜，肖杉不舍的收回了显然会让辛陌香颜色更艳的视线，伸手端杯，入口的酒液甘醇可口，回味余足。

　　肖杉唇边的笑，又深了一分，“好了，这一折戏听说只有十场，你要是想看我们吃完饭就去。”

　　终于等过了让自己羞赧得不敢抬头的话题，辛陌香正待再开口，远远的，肖杉的副官走了过来。

　　“司令。”何驰俯身在肖杉耳旁说了什么，肖杉闻言眸光一禀，眉峰微拢，渐渐蹙成结。倏的神情一锐，似是做下了决定。肖杉淡言一句，“我知道了。”何驰见状收了未尽的话点头退在一边。转回视线，肖杉正看见辛陌香探寻的目光，微微一笑，起身歉然开口，“陌，我有事得先离开。”

　　眸光微微一动，辛陌香点头，“你先去吧，公务要紧。”

　　“好好吃饭，一会儿我让副官送你回去。”杉眼底深处掠过转瞬即逝的不舍，“这回没做的，下次一并补齐。”

　　来不及体会这话中的甜蜜和深意，就见到肖杉已转身接过副官手中的军帽，手在军沿处略略一按整理好戎装，他走出饭店大门的身影沉静肃然，辛陌香远远望着只觉得他的身影分外挺拔。

　　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何况是位及北平警备司令的他。

　　浅浅叹一口气，就剩下辛陌香一个人用餐，马塞鱼甚得她心意，鲜美的鱼肉一抿即化，每吃一口心底就弥漫出丝丝欢喜。一顿饭吃完，甜点就不用了，只是离席时辛陌香又看了一眼肖杉坐过的桌子，这一眼望去，人又定住了，肖杉盘中盛放的马赛鱼丁一动未动，他桌上的杯盏盘碟也是一动未动，原来他什么都没有吃。

　　辛陌香怔了怔，泛起隐隐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