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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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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州关东府
关东府是一组五层三幢的和风建筑,两翼设有塔楼,中部塔楼设有重檐歇山式顶,屋顶用黑色铜瓦铺盖,檐部出挑很大。全漆黑的楼身在经常会有白雪覆盖的聿州大地直入一把深深刺入的尖利钢刀。
走在呈“卅”字形的关东府,山本贤二肥厚的嘴唇始终带着得意的笑。这座形式同日本传统形式的城门样式极其相近的关东府,整个建筑都在表现及张扬日本的传统建筑文化。
山本贤二走到办公处门口,里面的庄本繁正襟危坐,他略略整理自己,迈步进入,“庄本大相。”
屋中等待的不止关东府最高统帅庄本繁,还有陆军大臣中将立花一郎。
山本贤二想起在聿州肖府的收获本来满心高兴,却在看到立花一郎时敛起了几乎掉在地上的谄笑,“怎么立花中将也在?今日是我外务部与庄本大相商讨要事,怎么也劳动陆军部了么?”
立花一郎也不悦非常,也对关东府这军政合一的制度不满,他是武将出身,从心里瞧不起山本贤二这样靠一张嘴跟他争功的小人。
庄本繁深知关东府中文武不睦,此刻只是说,“山本大臣,你快说吧。”
山本贤二眼中恨恨,深吸口气道,“今天我到肖府之后便与肖杉单独详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帝国提供的诸般好处我也与肖杉言明,只可惜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立花一郎闻言冷哼,“酸文醋语不疼不痒,就是个孩子也不会听你的。”
山本贤二见本庄繁只由着立花一郎讽刺并不为自己说话,暗自隐忍,“我在掌心藏了花型针,内有巴文耐鲁,趁着与肖杉握手道别时刺入。”
“啧。”
立花一郎咂嘴的声音着实响亮,山本贤二隐忍不住问道,“立花中将何意?”
“山本大臣,你用这样暗算的方法让肖杉染上巴文耐鲁,着实不入流。”
“立花中将,”山本贤二抬高了声音,“山本的方法或有不妥,但总比中将您在山海关安置炸药,豁然杀了肖雨亭要好吧!”
“你!”
立花一郎气红了双眼却无话反驳,山本贤二继续道,“中将可不要忘了,您未来之际,我本与肖雨亭交好,但他儿子肖杉却是铁板一块。肖雨亭毕竟有些阅历,我与他之间或许能有转圜,可肖杉年少气盛不知轻重,远的不提,津州港的风波中将总有耳闻,我国的商船损失过亿!”
立花一郎不住运气,他才到聿州怎知二肖秉性,何况他不了解底细,山本贤二所谓的“交好”是否属实也无从查证。立花一郎眯起眼睛,越发觉得山本贤二就是一条黑白颠倒的烂舌头。
“山本大臣,立花中将他毕竟刚到聿州,很多情况不了解,你应该原谅。”
庄本凡清清嗓子,对于空降的立花他也是不屑,但是奈何此时国中大有武夫当政的趋势,而立花一郎又是天皇钦点,他不得不忌惮三分。
山本贤二何等狡诈,把庄本凡的心思揣测得清清楚楚。
“庄本大相,是立花中将问我何以出此下策,我只是在向他解释而已。”山本贤二瞥了立花一郎一眼,“立花中将,肖杉是肖雨亭的独子,九州历来有子承父业的习俗,你豁然杀了相对听话的肖雨亭,现在我就不得不和这个不好说话的肖杉打交道。烦请下次立花中将能不能先把不懂的事情搞清楚了,再行动!”
立花一郎再也听不下去,铁青着脸和庄本凡告退,山本贤二盯着立花一郎离开的背影许久,最终凑近庄本凡道,“九州有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正是我们杀了肖杉的父亲。我将肖雨亭的死讯告诉南边的姜居正,他和肖杉正在对峙,我本以为他会借此进攻,如此一来,更迫得肖杉同我们合作。却没想到,我在和肖杉说话时竟碰上了他。”
庄本凡听到此处也眉心微动。
“我不能再等,无论姜居正与肖杉说什么,我都必须让肖杉听我的话!”
庄本凡细想一遍山本的话,赞同的点头,“你做的没错。”
山本贤二回忆起握住肖杉右手时的感觉,刚才冲口而出的让肖杉听自己的话,心中一阵一阵无法言语的快意。
“你确定这么一次肖杉就能被巴文耐鲁控制?”
“如果他没被控制,我做这样的举动,肖杉怎么能毫发无损的放我回来。”山本贤二笑了笑,“和我同去的十人都被肖杉杀了,可是他再生气,也没有用。”
庄本凡对山本贤二的过度兴奋有丝诧异,与山本贤二相识多年,他如此样子却不常见。
“天皇陛下对雍聿二州志在必得,肖杉是掌握雍聿二州的关键,巴文耐鲁又是掌握肖杉的关键,你不要大意了。”
“哈哈,那不可能。”山本贤二笑出声,想起肖杉苍白的脸,“我看见他的反应,他坐着都要人扶,说不了两句话就冷汗不止,这种反应不可能装得了,就是巴文耐鲁上瘾的表现。”
“好!”庄本凡感染与山本贤二的自信,“我立刻奏请天皇陛下,褒奖你的功劳!”
聿州帅府司令办公室
肖府司令办公室分为内外两间,外厅置了宽大的办公桌,五米挑高的落地玻璃,开敞气派用于对外会客。内间稍小,备有简单沙发茶几和一张小床,相对隐秘,是以休息之用。
此刻,肖齐文何周五人避开外厅都在内间,相对狭小的空间装了五人骤显逼仄,尤其是一室静默的时候。
齐风、文麟、周岩坐在茶几边,三人一言不发,空气中夹杂的细碎的喘息和呻吟无时无刻不刺激着耳膜挑动神经。
肖杉蹙眉闭目,汗湿的额头贴在何驰肩颈处,粗长的输液针刺在肖杉静脉,何驰按着周岩的要求将肖杉搂着,双手按着肖杉右臂,免得肖杉不受控制的挣动让枕头戳破了血管。
何驰全身都紧绷,怀里这具微微颤抖的消瘦身体让他万分紧张,脸色沉重。脖颈处是肖杉短促的喘息,喃喃的呻吟何驰也听不出内容,只是焦急。
高挂的输液袋里满满的透明液体,只有在明亮的灯光下借着晃动能看出反射出淡淡的蓝晕。
齐风顺着文麟的目光看到那诡异的液体,周岩掏出怀表看了时间,拿过一旁的注射针,消过毒就要打进输液袋里。
“等等。”齐风拉住周岩手腕,“这方法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手腕上传来的十足力道让周岩顿了顿,齐风转脸看向肖杉,轮廓分明的脸上是深深的担心。
“巴文耐鲁是一种神经抑制类兴奋剂,可以用另一种神经兴奋型抑制剂镇压,这是以毒攻毒的方法一定会有效,只是我并不知道花型针里到底有多少计量。”
“以毒攻毒…”文麟沉吟,“那用过了计量不就要染上了你用的这种药?”
周岩沉吟片刻最终慢慢点了点头。
齐风始终看着肖杉,他们从小相识,然而肖杉这样的样子齐风是绝没有见过的。周岩说肖杉发着高烧神智不清,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本能的喘息呻吟。
齐风直挺的眉头随着肖杉每一次喘息更皱紧一分,心也跟着一丝一丝抽痛,垂下的手攥紧成拳,如果不是之前肖杉执意要放,他绝对会将山本贤二碎尸万段。
“我观察了那个花型针,估计容量,再加上司令的反应,”周岩捏着准备好的注射器,“计量应该正好。”
“应该?”齐风反问一句,语气里不觉带上责怪,“你拿他做实验么?”
周岩心中压力极大,外力一戳便倾泻而出,“我医术不精,敢问齐将军有何高见?”
文麟拉住齐风,起身站在火药味蔓延的两人之间,“周医生,肖杉是肃系统帅,一系之任所系。如今我们北面是日本人,南边正和姜居正沿长江对峙,这样的时候肖杉决不能受制于巴文耐鲁。”
文麟见周岩面色稍霁,继续道,“我和齐风与肖杉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作为朋友不忍见肖杉如此受苦,齐风脾气过急,得罪之处还请周医生见谅。”
文麟所说周岩何曾不知,然而他的担心和压力比之齐文二人有过之无不及。深吸口气,“齐将军,不管这个方法有多大的把握我都会让它有最大的把握,帮肖司令解除巴文耐鲁依赖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掷地有声的保证也拉过何驰的注意力,于是他没有注意到怀里的肖杉这一刻睁开了眼睛,安静沉稳的目光流出,深色的眸子绝没有被任何人或事物控制的涣散慌乱。
仅仅一刻,便又重新阖上。
周岩将注射器里的液体推入输液袋,他微微皱着眉,放佛能看见那些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和针头流进肖杉身体里。针里混了镇静的药剂,肖杉渐渐不再呻吟,沉沉睡着。
何驰见状慢慢放松搂紧肖杉的手臂,周岩帮忙固定肖杉右手的位置,两个人合力扶肖杉躺好休息。
“药效有三个小时,如果他自然醒来而不是在巴文耐鲁的控制下突然惊醒就说明我的方法成功了。”周岩坐在肖杉床沿,摸了摸肖杉颈侧的脉搏后便开始帮肖杉量血压,“不幸中的万幸,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巴文耐鲁,如果注射得久了,这样温和的方法就没用了。”
文麟点头,拉了拉一直站在肖杉床边的齐风,齐风垂手站着,视线里只有肖杉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齐风对肖杉一直是心存不满的,只是到了今天,他才意识到那所谓的不满其实微不足道。
文麟最知齐风,压低了声音道:“与其在这里站着,不如和我快去把辛陌香找来。”
周岩一直守在肖杉身边,观察肖杉昏睡中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两种药性相抗,镇静剂缓解了不适反应,周岩略略欣慰,肖杉虽有断续的浅吟,始终是没有惊醒。
看了看时间,周岩倾身低声,“肖司令,你醒醒。”
肖杉没有醒,周岩伸手极轻极轻的拍了拍肖杉的脸颊才终于把人叫醒,肖杉身上的单衣都被汗水浸透,周岩指尖竟沾染的都是肖杉脸上腻滑的汗水。指尖粘腻的感觉传来,周岩深切的觉得,肖杉身份特殊地位尊贵,但此时他也只是自己的一个病人。
周岩温和的看着转醒的肖杉,声音温暖安慰,“你别动,我先拿毛巾给你擦擦脸。”
转身温了水沾湿毛巾,周岩暗想自己确实太紧张,只顾着看肖杉的反应却不曾帮肖杉擦擦流出的汗水,直到拧干了毛巾,周岩才觉得心中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肖杉身上没有力气,由着周岩帮自己拭干脸上的汗水,糊了满脸的汗确不舒服。正闭着眼就听到周岩说,“肖司令,你这伤我可是倾尽所学帮你治好了,我跟你立的军令状便就作废。”
肖杉身上无力,但想起周岩对文麟齐风说的那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话不禁笑道,“军令状又不是我逼你立的。”
周岩为人严肃听到肖杉这样的话仍然忍不住挑了挑眉,沉声道:“肖司令,我给你治伤也算有功,就趁这个机会,我心里想说的话都跟你说说!神经类药物因人而异,原本就没有万全的办法,你是没有逼我立军令状,可我不立,你连伤口都不给我看,巴文耐鲁是何等厉害的精神类药物,并非周岩自夸,若非我前些年一直留洋,我看全聿州的医生也拿不出个办法。”
周岩心中生气,但看肖杉虚弱的样子,职业本能让他放柔声音,“不跟你立军令状你就不找我医治,你不找我医能去找谁?多耽误一分钟对你就多一分不利,你知不知道。”
肖杉沉默片刻,深色的眸子一片沉静,毕竟才经历一番折腾,沉静深处难掩疲惫。
“周岩,我让文麟找你来便是认准你,把一切交给你。你对肖司令立了军令状,现在治好了我真心谢你,如果没治好,我本人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肖杉的话让周岩皱眉,正当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辛陌香亲自端着一只瓷壶进来。敛起不解,周岩知肖杉已经无碍,提醒辛陌香趁热先让肖杉喝了参汤,便退出房间,只在快出门时回头深深看了肖杉一眼。
放下汤碗辛陌香坐到肖杉床边,慢慢靠进肖杉怀里,动作极尽小心,“聿卿。”
才一开口,泪水就控制不住。
“怎么哭了,”肖杉搂住辛陌香,“我没事,别担心。”
辛陌香摇头忍泪,文麟找她来这里,推开门便看到肖杉苍白昏迷。
“周医生只让我一个人进来看你,文麟对我说你被山本贤二暗算,他说巴文耐鲁会上瘾。周医生只对我说你没有事,别的不肯多说,他对你立了军令状。”
怀里的辛陌香不住的发抖,肖杉心头一阵疼痛。
“聿卿,我担心你,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也问不到。周医生说你没事,没事怎么会昏迷不醒,没事文麟怎么说你被暗算,还有巴文耐鲁……”
辛陌香情绪起伏,肖杉饮了参汤稍有气力,用力坐起身,肖杉将辛陌香搂在怀里安慰。
辛陌香情绪稍稍平复,“周岩医生告诉我该干什么我便做什么,煎好参汤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我想有些事情可能你不能告诉我,就像从前,你有你的苦衷和无奈,你有不对我说明的理由,我一直知道。”
辛陌香提起从前,肖杉心中一阵愧疚,辛陌香心头这道伤口虽然结痂却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不像从前。”肖杉抚着辛陌香柔密的发,“山本贤二用巴文耐鲁暗算我,我要找周岩帮我,但也要周岩不能泄露这件事。我让他立军令状,既要让我避免对巴文耐鲁的依赖,更不能将我被暗算这件事跟已经知道事实之外的任何人泄露。”肖杉扶起怀里的辛陌香,看着辛陌香挂着泪水的脸,“但是陌,这些人里不包括你,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
辛陌香心头一动,肖杉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否会依赖巴文耐鲁,关系到肃系军心,关系到山本的野心,也关系到南边姜居正的决心。”
肖杉说到此处脑中突然闪过一人,微言大义气度磊落,当真是一派虽败犹荣之姿。
“聿卿,我想帮你。”
辛陌香离开肖杉的怀抱,平视着这个她今生最爱并有幸成为丈夫的人。
肖杉回神,从什么时候开始,辛陌香琥珀色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曾经没有的坚定神采。
肖杉笑笑,重新将辛陌香搂过,“你选了我,还怕会少麻烦么?”言至于此肖杉伸手抚着辛陌香小腹,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
“陌,无论是肖杉这个人还是肃系肖司令,该做的我都尽全力做好。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肖杉声音更低,“我最希望的,是你别像我爹爹娘亲那样离开我。”
长夜漫漫,肖杉消耗了太多体力沉沉睡着,辛陌香将肖杉搂在怀里,久久无法入眠。
绿野青翠芳草欲滴,聿州的春天虽然来的稍晚,那欣喜之意迟来而怒放,生机更胜九州他处。
山本贤二再度回到聿州肖府距他上次前来已是半月有余,同为政客,庄本凡的心思山本贤二清楚,谨小慎微,一件事情不做到万无一失总不能放心。
过去的半月,他密切关注着肖府一举一动,一方面为了向庄本凡提供更多肖杉受制于巴文耐鲁的证据,另一方面,他也想确认是否真的将肖杉弄于股掌。
山本贤二对自己很有信心,上次的花型针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奏效,然而他仍然想来看看肖杉,那感觉就像来看被自己好不容易擒住的珍稀猛兽,满足之感竟更胜于天皇嘉奖。
禀报之后,山本贤二跟着文麟走向肖杉的办公室,对文麟显见的敌意毫不在意,山本只想着上次在司令办公室发生的事情,当真是太不错的回忆。
“司令请公使一人进去。”
文麟不甘不愿,山本得意的迈步而入。
肖杉办公室里的大窗拉了纱帘,山本对这间办公室并不陌生,从来开敞亮堂,今日却是一派昏颓。再往里走,山本从没想过他和肖杉,会有这样的见面。
肖杉没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一旁沙发,山本印象中的肖杉风纪严格,一身军装永远穿得笔挺,即便是宴会换了便装也是西服领带姿容整齐。但是此刻,肖杉深陷在沙发里,军装外套只是披着,腰带早不知道扔到那里去,就连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两面窗帘间隙刚好有一缕阳光透入,薄薄的洒在肖杉闭目的脸上,全失了温度。
山本贤二正看着,肖杉突然睁开眼睛,满满的不耐视线。
“山本公使来了,”肖杉见到山本贤二稍微坐直一些,扬声朝里屋喊,“陌,怎么这么慢!”
山本知道肖府自他上次离开每日都有鸦片烟土流入,不一会儿便见辛陌香从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杆烟枪。山本贤二亲眼看着辛陌香给肖杉点燃烟枪送到嘴边,肖杉恹恹接过,深深吸了一口,便闭上了眼睛。
山本贤二等肖杉缓过劲儿,开口问道:“肖司令这是?”
“山本公使何必明知故问,”肖杉睁开眼睛,“是非得要肖杉明明白白的跟你要么?”
“不不,”山本贤二心中大喜,“不敢不敢,该是本公使亲自双手奉上才对。”
辛陌香心中恶寒,烧烟的手不觉微微一抖。
山本贤二眼毒如隼,“肖司令所用这只烟枪,杆是白铜内嵌翠玉水嘴盘龙,定是稀罕好器,不知本公使能否开眼看看。”
不待肖杉答应,山本贤二已经抢过辛陌香手中烟枪,对光细看凑近嗅闻,内里所装确为鸦片!
“哈哈,”山本贤二狂笑出声,“好,真是太好了!”
“山本公使看够了么!”
辛陌香夺回烟枪,生平从未如此愤怒,那是一种正面交锋明刀明枪的愤怒。
“陌,过来。”
肖杉向辛陌香要烟,不着痕迹的将辛陌香拉回身边。辛陌香重新将烟枪凑到肖杉唇边,眼眸里已经蓄起泪水。这一刻她仿佛体会到丧父的肖杉面对日本人时是如何恨怒忍耐。
“肖司令,”山本脸上还笑着,“上次本公使很你说共治雍聿二州的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辛陌香暗惊,山本果然如肖杉预料,得意忘形到这样秘密的话题竟就说了出来。
烟枪飘出的烟气缭绕,肖杉觉得吸到肺里的鸦片刺得五脏六腑隐隐的疼。
山本贤二见肖杉只皱着眉头不说话,心知肖杉到底是骄傲公子,面上也不用逼得太狠,提醒一般道:“肖司令,山本与你是老对手,肖司令的本事本公使领教过不敢怠慢,巴文耐鲁是极好的精神药物,只会让你舒服;肖司令烟枪虽妙可是烟土太差,这么抽下去,我只怕你会伤着自己身体。那时肖大帅在天之灵怕也不能瞑目。”
“啪”的一声脆响,肖杉手里的烟枪狠狠掷在地上,“山本,你滚。”
山本不以为忤,肖杉越是生气就越证明已经没有办法,只剩那个傲脾气,山本最后看了眼被辛陌香扶住喘息连连的肖杉,“巴文耐鲁本公使永远给肖司令备着,关东军司令部的门也永远为你开着。”
山本贤二嚣张的背影渐行渐远,辛陌香直看着不能回神,肖杉却像早猜到辛陌香心思一样安慰,“我放了他一次就得再放他第二次,我演的这么卖力,没有观众怎么可以?他不回去,怎么让别人知道。”
肖杉说完话站起来,深色的眸子里是尚未退去的刻骨仇恨,拉着辛陌香往办公室内间走,周岩早在里面相候。
周岩见肖杉进来,立刻上前扶着肖杉坐下。
“你抽了几口?”
“两口。”
周岩点头,递给肖杉两片药,“绝对不能超过三口,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你没事。”
肖杉接过辛陌香递过的水杯喝药,周岩见他吞了药继续道:“以医生的立场,我是不赞成你用这样的方法的。精神类药物不好把握,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如果发生意外,岂不得不偿失?”
肖杉眉目微动,想起的是与山本贤二握手之际,流连在自己身上的一双眼睛。时机之可遇不可求,分寸之拿捏深浅,甚至,心意之是否想通,又怎么能说清。
“以你医生的立场,我不该如此,但是以我司令的立场,山本动了心思,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不如争取主动。”
肖杉学着周岩的说话方法是以避重就轻,话方敛口突觉心间一阵难受,脸色立时白了。
“这种药有副作用,”周岩察觉肖杉异常,“你别忍,吐出来。”
肖杉本要扶住周岩意图搀扶的手,却突然更改拉住身边的辛陌香,辛陌香扶着肖杉到一旁的盥洗室,肖杉一路踉踉跄跄,辛陌香记得上一次这样是在自己羲平的家,为了军舰,肖杉半夜从山本的酒会回来。
那一次肖杉推开了自己,这一次,没有再将她隔绝在外。
肖杉真觉胃都快吐出来了,就听到周岩从盥洗室外喊道:“可能你对这个戒烟的药反应比较大,我会减小些计量。”
肖杉着实答不了话,是趴得更低,呕得更猛。
“聿卿,”辛陌香拿凉水给肖杉漱口,看着肖杉苍白的脸一阵阵心疼,“你怎么样?”
“费这么大劲才让山本暗进了圈套,我这次一定要让他信足,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肖杉握握辛陌香的手,勉强笑了笑“没想到,他实在让我太恶心了。”
肖杉话没说完就又吐起来,辛陌香清楚肖杉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吐得只是清水一样的液体,难受得一头冷汗。
辛陌香出生富裕之家,辛万军将她珍于掌上,舍不得她触到生活中一丝烦恼,希望她不碰到人世间一稍惆怅。然而不谙世事的她,这一刻只觉心腹中纵生一种几乎灭顶的深刻恨怒。
此刻和肖杉共处小小一室的她,搀扶着肖杉,悉心照顾,眼神坚定,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