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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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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北临近幽州南临灏州,北边幽州为肃军地界,南面的灏州就是姜居正的地界。徐城位于徽州南部,南临长江,与江对岸的灏州南邑遥望。
徐城临江,城楼上风声猎猎,翻飞的“肖”字旗下站着一位年轻将军,舒眉朗目,肩上的三颗将星熠熠夺目目。
徽州地处长江中下游气候湿润,淅淅沥沥的雨已经连下了将近一周时间却还不见晴,黎折天登城眺望,临江而立,江水就在他脚下吞吐流淌,蒸腾气的雾气合着雨水渺渺,形如一条腾动的龙。
黎折天是北方人,对于这没完没了的黏糊雨着实心烦气躁,再一想就忆起一年前的这时,肃系战胜入关,将冯哲章赶得丢盔弃甲狼狈过江。回马旋师,4月正是羲平最绚烂的季节,缤纷落英花团锦簇,鼓乐冲天意满城倾,骄阳下驰马巡城,是何等得意潇洒。
反观今日,一腔壮怀激荡偏一等再等,弓已开,射出去的箭却被层层无形细密的蛛网粘住,原本的破竹之势只剩为难。
与肖大帅遇难的消息紧随而来的就是按兵不动的命令,可仅仅四周前,他收到的还是聿州司令部年后攻城的命令。
按兵不动。
黎折天按得住,莫说是在接到进攻命令紧锣密鼓的筹划四周之后的此刻,便是两军对阵兵马以排,他黎折天也有把握按得住这只由他亲手带出了的肖姓队伍。
只是,黎折天也知道,这一按,按住的不仅是十万人马,也是这十余万人合成在一起的万丈雄心,更是,这一场战役胜利的希望。
握紧的拳头猛的砸在木桌上,黎折天深知肖杉正在难处,而他此刻又何尝不难,黎折天死由不畏,让他难受的是这样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报告!”
门口响动,黎折天整了整装容收敛过分外露的情绪回道:“进来。”
门外的士兵进门对着黎折天行礼,“报告司令,聿州电报。”
黎折天眸子里光芒一闪,“念!”
念读命令的士兵声音洪亮清晰,黎折天一字一句听完,沉默良久,终于抬脚踹翻了一旁会客用的低矮茶几。
聿州帅府
“你真的要去徐城?”
文麟知道自己多此一问,肖杉的决定从来不会更改。
何驰提醒,“从聿州到徽州飞机要一天一夜的行程,转乘汽车到徐城也还再需要一天。”
周岩给肖杉量了量体温,肖杉最终没有沾染鸦片和巴文耐鲁,但这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周岩发现肖杉的身体对药物很敏感,比一般人的反应要大。
最关键,也是最让周岩意外的是,肖杉有个绝对算不上结实的身体。
“肖司令,你在低烧,这种行程,以我医生的角度并不同意你去……”
周岩的话还没说完,肖杉扣好军装领上的扣子,站起身,对于所有人的话恍若未闻,“我看今天天气状况没问题,山本前两天来过正好,我们立刻走,快去快回。我不在的时候,让齐风先顶着。”
文麟何驰领命立刻去准备飞机,吞下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周岩认命的收拾医药箱,心中暗暗加上一句:尤其是和你这样倔强的脾气相比。
一路颠簸肖杉一行人果然在第二日傍晚从聿州赶到了徐城。汽车沿江飞驰,从窗外看去,五里一亭十里一哨,严阵以待,显见的大军压境之势。
车窗关着,南方潮湿的空气不时钻进鼻端,肖杉忍不住轻声咳嗽。周岩和肖杉一同坐在后排时时看看肖杉,肖杉脸色苍白颊上绯红显然烧得重了,奈何肖杉眉头越皱紧,周岩实在不敢在此时多提其他。
何驰一路疾驰,早通知了徐城接待准备,沿江这一条通道自然是特意开辟,只是,两旁林立的诸多岗哨,这通道更倒像是黎折天特意借这条路带他们巡查边防。
文麟从后视镜频频去看肖杉的脸色,对黎折天的命令是肖杉亲自下的,可内容绝不是严阵以待。阵前抗令,齐风多少有些明白肖杉为什么执意前来。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何驰赶忙握紧方向盘。
“怎么回事?”
文麟周岩看着响动传来的方向。
肖杉靠进座椅深深吐出一口气闭目,这个动静他不会听错。炮管长1500毫米,炮身重78.5公斤,放列全重212.7公斤,行列全重313公斤,最大射程5000米。
120毫米33式迫击炮,聿州兵工厂研造!
“何驰,你再开快一点。”
肖杉声音如冰,何驰急踩油门,汽车一路朝江畔指挥部呼啸前行。
江畔演习正酣,对峙演习,就如同冷兵器时代的叫阵。黎折天指挥若定,迫击炮开炮不止,那炮口所向,正是对岸!
敲山震虎,黎折天目光灼灼,脸庞之上是烽烟战场棋逢对手的渴望,和期盼。
看看时间,演习结束,那些人也该到了。刚走下作战台,就见远远一辆汽车急速驶来,黎折天深知肖杉此来原因,挥手屏退随从左右。
整理军容,果然车子停在眼前。何驰下车对自己敬礼之后拉开车门,肖杉才一出来,黎折天标准的军礼已经到位,“肃系三方面军团长黎折天参见司令。”
肖杉心中着急,见着黎折天只想立刻说话,炮火刚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肖杉一下吸了满口满腔,气势十足的话还没说先咳嗽的不行。
黎折天见肖杉咳嗽的腰都弯下去深觉蹊跷,才伸手去扶,肖杉便像失了力气一样倚在他身上。黎折天皱眉随即伸手摸了肖杉额头,滚烫无比却贴着一层冰冷的汗水。
“怎么回事?!”
肖杉终于喘过一口气,方才想说的话全给咳嗽带没了,只得道:“折天,你是要气死我。”
“肖司令发着高烧,夜里江风湿冷,黎军团长带我们去个别的地方说话吧。”
周岩语气颇急,何驰知道此处离江畔指挥部尚有些距离,欲将肖杉扶回车里驱车前往,不料伸出的手却被黎折天推开。
“他病成这样,你这个副官是怎么当的!”
如果肖杉的怒气让人觉得如履薄冰脊背冰凉是一种冷的威严,那么黎折天从来领兵律严铁面,则是一种火的威力。
“走,上我的车。”
黎折天雷厉风行便把肖杉扶进自己车里,吩咐副官开车之后转头对肖杉说:“上下有别,你对属下太好,就不怕他们得寸进尺么?”
肖杉真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也懒得辩解他对下属到底好不好。
“可不是么,我看我就是上下规矩讲得太少了,我的命令,都有人全当风大了刮过。不仅不听,连敷衍都懒得做了。”肖杉全凭汽车座椅支撑身体,头晕眼花坚持说道:“我让你撤兵,你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来了一看,何止不撤,你根本是要打……”
黎折天一阵尴尬接不上话,车厢里一阵沉默,而当他想好话准备开口,旁边座位上的肖杉依着车门,没有了动静。
黎折天心中一惊,命令副官全速,路途颠簸,黎折天便将肖杉扶过来靠着自己。肖杉高烧难受睡不安稳,贴着黎折天道:“你马上,给我把兵撤了。”
徽州徐城江畔司令部
肖杉在黎折天的行军床上休息,床的主人正脸色不善的站在面前。黎折天没有找周岩而是找了自己的医生给肖杉看病,医生说了什么肖杉隐约听得见,不过黎折天听完之后就没多说一句话。
“你的床还是这么硬。”
肖杉也疑惑自己怎么突然说了这句话,正清嗓子,黎折天已经回话,“你的床软,睡得性子都变软了。”
肖杉正色,“我让你撤兵的命令你收到没有?”
黎折天站直身体,“收到了。”
“你是怎么做的?”
直到这时,黎折天才突然有些后悔刚才那样跟肖杉说话了。
沉默一阵两人竟是异口同声,“我想知道原因。”
肖黎二人对视一眼,肖杉道:“你先说,阵前抗令,你是不知道军法的厉害,还是觉得凭你我的关系,我不会拿你法办?“
黎折天深看肖杉良久,“战场之上,没有亲疏,只有上下。”
黎折天这一回答,肖杉突然觉得言重了,肖黎齐文,四人之间他最不想讲上下关系的人只怕就是黎折天了。
“折天……”
黎折天摆手,示意肖杉不用多说,只是道:“肖杉,我们为了这场仗准备了多久,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入关作战之时,你我是如何盟誓要一统河山?打下幽津二州将冯哲张赶到江南,你又是如何让我日夜操练兵马以战天下?我听你的话等你说的军舰,听你的命令等过了年关,一切一切难道就是为了等你今日这朝令夕改的玩笑话么?!”
肖杉无言以对,他怎么会忘了那些气吞山河的豪迈誓言,又怎么会不记得多少忍耐等待,多少红颜辜负只为有朝一日能饮马长江。
肖杉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我的决定不会更改,当初的誓言是我违背了,我可以跟你道歉。”
黎折天神色一痛,其实肖杉的脾气他最了解,在接到撤退命令的一刻,他就想到了会有今天。
“我想知道原因。”
肖杉想避开黎折天灼灼的视线,黎折天走近一步,“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
肖杉被黎折天追问得皱眉,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气度豁然凛然无畏。
收束心神,肖杉道:“折天,我要杀了山本贤二,还要让整个关东军司令部的人陪葬。”
黎折天暗惊,“文麟说,你并不知道。”
肖杉突然笑起来,笑容如烟缥缈,“文麟确实对我隐瞒了我爹的死因,然而我知道与不知道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山本心怀不轨前来吊唁,用巴文耐鲁暗算我,想我就此受制于他,一次不放心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看我。”
肖杉讲到此处稍稍停顿,黎折天看到肖杉苍白的脸上深黑的眸子里有刻骨的恨意。
“他那么喜欢看戏就让他看个够,他做的事情,我会让他十倍偿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黎折天拍拍肖杉的肩膀安慰的意味十足,肖杉却立刻抬头,“东夷人豺狼蟒隼,觊觎雍聿二州时日已久,山本敢动我爹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动手。”
黎折天不言,肖杉说的一个字也没有错,肖雨亭之事倘若泄露,足够挑起雍聿二州人民对东夷的全面仇恨。所谓纸包不住火,东夷人竟然敢做出此举,便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肖杉抬头看着黎折天,“既然无可避免,就该抢占先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黎折天神情动摇,肖杉伸手搭上黎折天放在他肩上的手,“若你此时在长江作战,东夷人进攻聿州,我们腹背受敌岂不落入劣势?灏州毕竟不是士兵的家乡,倘若家乡受袭,他们又怎么会安心攻取江南?”
肖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头冰凉,道理占尽却始终用着商量的口气,黎折天突然觉得其实进与退都不那么重要。
“下次如果你心意已决大可直接下令,我听你的便是。”
肖杉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抗令,可你这么生气,我理应当面来跟你解释,何况,确是我违背了你和当初的誓言。”
黎折天心中一动,肖杉说的正是他最想听的话。伸手递过一个枕头,“徽州与聿州距离不近,部队调动需要时间。我立刻撤了江畔前哨,你要打东夷人,我会尽快把肃系的主力精锐领回聿州。”
肖杉将枕头垫在身后,车马劳顿,疲惫的身体稍稍放松,便听黎折天又道:“但是我们和姜居正正在对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现在撤退,会不会被他反咬一口。”
肖杉深了目光,黎折天继续道:“我们都是领兵之人,知己知彼,我知姜居正军心不齐,倘若公平较量他一定会输。我知他,他也必知肃系。如果我和他换个位置,凭心而论,真难保不会把这一次当成千载难逢反败为胜的机会。”
肖杉暗暗咬了咬唇,黎折天所说何尝不是他心中所虑,轻阖双目,肖杉沉思良久才道:“我意已决,你执行命令吧。”
这个定计退军的晚上之后,徐城转日下了很大的暴风雨,风裹雨势倾斜如泼。肖杉当天便要赶回聿州,黎折天留在徐城迅速指挥肃系部队后撤。
肖杉连夜和黎折天研究了撤退部署,定下方案时已是凌晨,黎折天陪着肖杉站上徐城江畔城楼,风急雨冷,黎折天担心肖杉身体提议下城。
肖杉面朝江对岸站着,眼神之中峥嵘满布,雨水打湿了军装肖杉浑然未觉,只是说,“折天,你让我再看看,让我看看这徐城,看看这长江,看看……江对岸。”
灏州司令部
阴雨连绵之后灏州今日迎来一个难得的晴天。天空碧蓝日头如火,而比天气更欣喜的,便就是灏州司令部连日来的捷报频传。
依旧是这件办公室,一个半月前肃系大军压境时的人心惶惶,如今全换做一片其乐融融。姜居正冷眼看着,面儿上却是一片喜气。
“姜司令,短短一个半月,我们不仅跨过长江,战线更是北推了7000公里。真是可喜可贺!”
“哈哈,司令作战有方,我们半月攻下徐城,20天拿下徽州,凭这势头,重夺羲平指日可待啊!”
“是是,司令神机妙算,那毛孩子肖杉怎么是对手?连战连败,我看这肃系也是浪得虚名,滑天下之大稽。”
“我看也是,哈哈,我看也是!”
满屋浮夸之气姜居正不为所动,心中只想着一个人一个名字,肖杉。
这一个半月的战事,这根本算不上战事的战事,肃系不战而退,退势之快,远远超出预料。不知哪一日,长江江面上徽州港的军舰凭空消失;随后后肃系的前哨战便挪到了徽州最北端——那已经是幽州地界!
不到三日,肖杉让出了整个徽州将近16.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除此之外,肃系撤退也不同于战败之退,沿路桥梁屋舍无一损毁,占领徽州首府之后,姜居正亲自检查粮仓,竟是满粮满仓!
姜居正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觉攥紧,只身前往聿州,他着实未敢想会有如此大的收获,或者说,他着实未想到肖杉年纪轻浅,为人竟有如此气魄!
姜居正记得,聿州帅府灵堂,他对肖杉说的是一个“合”字。
还有,那日肖杉是如何在他眼前遭人暗算。
“姜司令,这次我们和肃系交火甚是蹊跷,这肖杉似乎心思不在,不站而走。”一人声音带刺,“姜司令似乎历来对肃系的消息知道得快,敢问这一次可是又因为什么啊?”
此人正是李夺,姜居正收束思绪,“李将军有话但可直说,怎么叫本司令对肃系的消息知道得快?”
李夺笑容阴冷语气却热络,“不敢不敢,只是上次肖雨亭的死讯便是姜司令告知我们在座诸位,我不过是由此及彼,凭此揣测罢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已有所指,暧昧的意味比戳破更有传染力,一屋子热烈议论的人渐渐都安静下来。
姜居正只是淡淡看着。
“依我看来,肃系此次败走,除了司令指挥得当,我想,肖杉那小子后院起火也是重要原因!我们皆知肖杉的老子肖雨亭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是他也会掉转枪头。不过,他和东夷人的死活恩怨咱们不管,现在肃系是南有追兵北有仇敌,此时岂不是上天赐给我们消灭肃系的绝佳良机!”
人群一阵沉默。
肃系进关作战锐不可当,冯哲张兵败投奔姜居正,所以姜居正的部队里掺杂着许多当时跟随冯哲张从江北一路逃往江南的大小将领。这一屋子人里,半数以上都曾跟肃系交手,而这些人几乎全部是肖杉手下败将。
先前扬言收复羲平之人,多少是被突然而来的不可思议胜利冲昏了头脑,不过借着喜气说几句大话。而现在,李将军摆明利弊有凭有据,似乎将这众人想都不敢想的胜利一下就推到眼前。
姜居正冷眼看着,人马来源的复杂性使得他不可能将这盘散沙带成肖杉的肃系那样军队,但是凭他对这些人脾气秉性却是十分了解。
这些人面和心不合,但却都有一个毛病——好大喜功。
“对呀!肖杉现在是腹背受敌,我们只要拧力一击,不就把他拿下了么!”
“哈哈,老子曾经大意,一时着了那黄毛孩子的道,这回,可改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吧!”
“有理有理,等我们打回羲平,等老子回到自己地盘上,区区一个肖杉,何足畏惧!”
“哈,干脆,我们直接打出关外,生擒肖杉,让他给爷端水更衣好生伺候!”
“听说那肖杉生的细皮嫩肉,想想就……哎呀,痛快痛快啊!”
不着边际的话此起彼伏,这一刻,姜居正想了很多。他心念肖杉进退艰难遭东夷人暗害,却也羡慕肖杉有一只可战天下的精锐。他言一“合”字,肖杉便做一“让”字,离开了肖雨亭的灵堂,他们是各占一方的霸主,这不可通晓人知的心思酝酿在姜居正心里,便成为了一个“惜”字。
相惜相知,心驰神往。
李夺意在要姜居正一个态度,“众将所言想必就是军心所向,不知姜司令,意下如何?”
姜居正抬目和李夺对视,声音无懈可击,“那就按你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