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十八章 ...
-
聿州肖府
门口些微的声响就将辛陌香惊醒,她连忙看向怀里的肖杉,确认肖杉还睡着总算送了一口气。偏头听了一阵,门外好像只是佣人不小心撞翻了什么。
深夜惊醒,辛陌香难以再入眠,轻手轻脚的帮肖杉掖了掖被子,只是盯着丈夫痴看,这一刻的平静如此来之不易。
人能承受的苦难其实是没有极限的,失去孩子辛陌香以为碰上了今生都不能治愈的伤口痛不欲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之后,肖雨亭山海关遇害,她不得不立刻痊愈,因为还有人需要她的支持。
伸手轻轻的摩梭肖杉消瘦的脸颊,辛陌香心口泛起几乎淹没她的疼痛,肖雨亭遇害的消息传来,真假一时莫辨,竟是肖杉第一个确认发生了什么。
冷静、成熟、坚强、可靠。或许肖杉第一时间在肃系所有人心里立了一根主心骨,或许肖杉的表现能让远在长江边上准备作战的肃系军心不乱,或许肖杉没有表情的讳莫样子让东夷虎狼一时不敢有所动作,但辛陌香最知道肖氏父子情深,分明看见失去至亲的痛刻骨。
指尖在肖杉眼下的青黑处流连,怎能让她不担心,肖杉从头到尾没有哭。轻轻一叹,泪水盈于眼前,辛陌香不知如何相劝,肖杉的地位身份、现下的艰难境况,哭与不哭,他都有十足的理由。
聿州肖府晨
文麟站在肖杉办公室门口,伸手几次摸了门把手都没下定决心进去,这间屋子里之前是肖雨亭,现在是肖杉。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风快步从外走来,身上的凉气都还没蒸散,“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他们都到门口了。”
文麟按住齐风就要推门的手,低垂的脸上看不清神色,“别告诉肖杉。”
“你说什么?”齐风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门口的声响很容易传进屋内,压低声,“不告诉肖杉你打算如何?”
文麟一贯斯文温和的脸上浮动戾气,“杀了他们。”
齐风一惊,就听文麟继续道:“山本贤二不是武官,随从不过十余人,我们杀了他们!”
文麟说罢转身就要走向齐风刚来的方向,齐风反应过来急忙从背后搂住文麟,“你冷静冷静,不要冲动!”
文麟没有转身,语调平静,“我很冷静。”
齐风相信文麟此刻确实冷静,起码他还准确说出了山本贤二此行人员的数量。沉默片刻,齐风道:“告诉肖杉”,文麟抗议的挣动一下,齐风臂上用力抱住他,“山本贤二算什么,连个人他都不是,他就是狗。你可以打死一只狗,但是还会再来第二只,第三只。杀他没有用!”
“那你要我怎样!怎样!”文麟眼睛通红,刻意压低了声音,“告诉肖杉,我知道应该告诉肖杉,我除了告诉肖杉日本人杀了他父亲还要来吊唁我还能干什么!齐风,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齐风不言,只是翻过文麟的身子将他按进怀里。文麟瘦削的身躯在齐风怀里不住的颤抖喘息,“齐风,是我安排肖伯伯出关的,是我啊!”
齐风心头一痛,搂着文麟的手更紧,“别想那么多,不关你的事。”
等到文麟稍微冷静,齐风将他放开,“杀了山本,会让肖杉更加难做。”
文麟不说话,齐风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继续道,“山本一死,我们跟肖杉隐瞒肖大帅死因的努力也就都白费了。”
文麟笑得森冷,“肖大帅的事情和山本绝脱不了干系,他现在还敢这样大模大样的前来吊唁,他是真不怕神明有灵,上天惩罚?而我们,算肖杉什么朋友,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他。”
齐风看着文麟怒极反笑自嘲自讽的样子只觉心疼,“你以为肖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你该知道现在的情况,现在正是两兵对阵,不该有丝毫分神,可是折天一个一个的电话来问肖杉的情况,那正是因为折天担心肖杉走不好这一步棋。”
齐风说到此处一默,他们四人之中,虽然他和文麟整天跟在肖杉身边,但肖杉和黎折天的关系才是最近的,正因为此,肖杉才能让黎折天离开自己的视线,允许他率领肃系最精锐的部队。
“文麟,连折天都担心肖杉,是因为肖杉真的处在了非常艰难的局面。”
文麟此时才算真的完全冷静下来,齐风知道的他也都明白,何谓艰难?面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才是最最艰难!
“齐风,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折天都感觉到了,肖杉又怎么会不知?”
齐风没有接话,黎折天挨近姜居正,有的时候,在事态最近的人反而不如远处的人先明白真相。
“战势正在关头,肖杉知道或者不知道肖大帅死因的真相,此时此刻给他的路也只有一条。”齐风再又将文麟搂住,“所以应该怎么做你明白的。”
齐风的话止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响,山本贤二领着五六个人从远走来,齐风低声紧道:“从长计议,现在先去告诉肖杉。”
山本贤二远远地看到齐文二人似有争执,猥琐的眼睛眯成一条隙缝,不高的臃肿身材故意往上拱了拱,步子也迈得更大了一些。
山本贤二进了肖杉办公室的门,记忆中上一次见到肖杉是在羲平的酒会,山本贤二仍清楚的记得那时的肖杉喝多了酒,白皙的面色染绯敌意依然,而现在,肖杉一身素服面无表情,深色的眸子象极深夜里的湖水,山本觉得胸膛里涌动起莫名的情绪。
“肖司令,对于令尊的死,我们非常难过。”山本盯着肖杉苍白的容颜上藏不住的悲戚,唇角不觉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山本自认隐藏得很好,肖杉将所有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山本见肖杉不说话心中更喜,“死者已矣,还望生者节哀,我看肖司令这几日消瘦了不少,实心有不忍。”
肖杉听着山本的话,细长的手指摸着桌沿,几次都差点拉开抽屉,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是用办公桌抽屉里防身的袖珍左轮对着山本的脑袋开枪。
“山本常在聿州处事,与贵系总有交道,而我本人与肖大帅算是朋友,如今大帅故亡,吾实不忍肖公子一人独撑大局,吾派于贵系之间误会甚深,但吾国更诚意与雍聿二州互通合作,如能达成,乃是吾、吾派、吾国及肖司令、肃系、雍聿二州之共幸所愿也。”
肖杉眉头动了动,他环视一周自己的办公室,山本要求单独和自己谈话,大概就是为了能畅所欲言这一番准备许久的狂言厥词,掀唇冷笑,山本,你还能更无耻么?!
“肖司令,您在笑什么?”
肖杉敛了笑,也敛了眸子里森然的冷,温声到:“山本公使心里的话索性都说了吧。”
山本面露喜色,再接再厉,“我久居九州可算半个九州通,九州混战各派纷争,鄙人不才也有所知晓,你肃系总为九州军阀病垢,除却兵强惹嫌还有一点便是与吾国有染。”山本贤二讲到这里不屑的摇头,“未达目的何计手段。何况,贵国传统明争暗斗久已,既然都是私心为己,就不要再互相嫌弃,惹人发笑。”
山本看着肖杉,“鄙人今天也不惧说一句公道话,贵系与吾派曾在雍州交锋,如真力战,胜负确实难料,只可惜贵国前朝昏庸,战还未战,一纸条约就让吾国在这雍聿二州特权无数。”
提起雍州一役肖杉记得分明,本是兵戎相见的蒸腾鼎沸,一纸诏书却如釜底抽薪旺火填冰,不战而败,何其窝囊,又何其心凉。
肖杉闭目深深吸一口气,“山本公使对我家这点儿事,还真是费心研究了。”
“肖先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山本油光的额头晃了晃,一双小眼盯紧肖杉,试探道:“所谓相识不如交手,我们曾是敌人,但我们也相互了解,对于肖先生本人山本十分钦佩,你我从前是各为其主,用司令与公使种种称谓相称也是迫于身份,我希望从此往后我们能抛除之前的间隙,共同合作。”
“山本,”肖杉起了头却没有说下去,停了停只道:“你在九州呆这么久,嘴皮功夫真是练得不错。”
山本贤二听不出肖杉此言所指,“肖先生的意思,是要看看吾国会给予您的实际利益么?”
嗤笑一声,肖杉“饶有兴味”,“哦?那你且说说。”
“肖先生,吾派与贵系之间虽然屡有交手但从未停止沟通尝试,吾派实希望在肖先生辖制之期谈判可有实质进展。吾派所要无非港口铁路使用权限,肖先生如能让步吾派感激不尽,必会保证肖先生永久的地位及财富,肖先生仍是雍聿最高统治。”
山本说话的时候从始至终看着肖杉,肖杉皮肤白皙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下的唇丰盈润泽,且不说他肃系统领的身份,这样一个人任谁和他交手都会从心里生出一分征服他的欲望,想看他脆弱苦楚臣服认输的样子,想看哪深色的、内里总有份桀骜的眸子在自己的逼迫下变成一派温顺柔从。
山本觉得自己心头不停的涌出不知名的什么,这次他请缨来说服肖杉做了很多准备,志在必得!
当他看到肖杉表情变化立刻抢道:“肖先生大概在想,您本就是雍聿二州的统帅。”
肖杉闻言终于正式看了山本贤二一眼,这次他到是真猜中了自己所思所想。
“表面如此,其实不然。”山本贤二炫耀一般,“肖先生,无论是前朝今朝,你肃系都遭人掣肘。在前朝,雍聿虽物产盛丰但终究地处偏僻,山海关咽喉一扼与关内可谓断绝往来,鄙人不信签下让步条约的贵国朝会在贵系与我派作战时给予补给;在今朝,贵系与灏州姜居正临江对峙可谓水火,涿州风波经风一吹就烧到了津州您的下辖。如果我说的不错,鄙人与肖先生上一次在羲平酒会相见,鄙人能侥幸略胜一筹,与灏州的姜居正也关联不少。”
从肖杉看了山本一眼开始就没再移开目光,他心惊山本说中了一切,更心惊山本准备如此充分,是要动真章。
父亲故亡肖杉悲痛万分,然而悲痛之后肖杉明白,夷人竟然敢动父亲便是敢承担事实败露的风险,或者,根本就是存心挑起这风险。
为父报仇肖杉梦寐以求,只是此刻,绝非良机!
“扣扣”两声敲门声打断,肖杉扬声,“什么事?”
文麟开门禀报,“灏州姜居正前来吊唁大帅,现在灵堂等候。”
肖杉先没有说话,文麟斜目不悦的山本,唇动了几番终于忍不住,“山本公使,职下并非有意打扰,如果您的吊唁真有诚意为何不前往灵堂,你在此纠缠还要职下等人通通退下,难道是还想趁我们不备行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山本脸色瞬间乌青,文麟走到肖杉身边站定,看到肖杉无恙放心不少,低声道:“姜居正一个人在灵堂,你还是先去那边吧。”
肖杉抬头,与自己有一桌之隔的文麟满目担心,心底生出一丝温暖慰然,肖杉站起身的同时拍了拍文麟手臂,“好,我这就过去。”
“慢着!”山本贤二乍听姜居正之名心中一惊。
肖杉不欲理会,跟着文麟出门,但脑中突然划过什么。
山本贤二心急如焚,关东司令部发往灏州通知肖雨亭死讯就是他的主意,肖杉见到姜居正恐生变故,若如此他今日努力眼看便要泡汤。
肖杉走出门,山本贤二急急跟上,和他同来的十余人立刻围拢。山本贤二远远看了看肖杉的背影,收服肖杉,除了口舌,实际上他还准备了一计。细小的眼睛中贪婪狡诈混合成阴狠,山本贤二直如黑暗中吐着毒信的蛇。
何驰和齐风都等在走廊里,观察山本贤二一举一动,见到他向周围人使以眼色,一行人紧跟上来。何齐二人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住山本一行人的方向。
“齐将军这是何意?”山本身边一名随从用生硬的中文抗议。
“肖杉!”山本贤二看准肖杉走到灵堂门前的时机出声,为的便是连在堂中等候的姜居正都听见。
肖杉站在父亲灵堂正门口,前面几米处便是父亲巨幅遗像,框中的父亲神色肃穆,肖杉却止不住的忆起从小到大,父亲是如何对他呵护厚爱。
姜居正早已起身恭候,相对于日本人的放肆他知道自己更要显得诚恳。姜居正这是第一次见到肖杉本人,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年轻。许是丧父之痛,姜居正眼里,肖杉单薄得过分,但挺拔的身影,清拔出尘惹人视线得很。
肖杉也看到姜居正,视线停留,这也是肖杉第一次见姜居正,站在父亲巨幅遗像下的姜居正,气度风仪非凡,竟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片刻的怔忪,肖杉收束心神转身面对山本贤二。
“肖司令,”山本贤二想要上前便被挡住,急声道,“这便就是肖府的待客之道?”
肖杉看了山本片刻,深色的眸子里颜色浓重如夜,示意阻着山本贤二的齐风何驰退开,肖杉此刻站的位置,刚好看不到站在堂内的姜居正。
山本贤二步步走近,肖杉面儿上神色瞬然一凄,步步后退。山本一愣,与肖杉交手无数,从未占得上风,这一次是怎么了?
“山本公使,那么怎样,才算是合格的待客之道?”肖杉低声问着,却转头看了一眼向站在他右后方向的姜居正。
山本贤二看到姜居正,心头震动,收服肖杉机不可失!
“肖司令既有客人到访无暇顾及本公使,本公使先行回去便是,来日方长,我自信与贵国及肖司令您的关系不拘于这些小节。”山本贤二故意高声带起姜居正的注意,“我说的待客之道其实很简单。”
姜居正看到肖杉的一刻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肖杉身上,他看到肖杉后退,看到肖杉回头看自己,更看到山本贤二伸出右手,肖杉犹豫,山本贤二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握住了肖杉的手,紧紧握住。
掌心传来的疼痛让肖杉皱眉,挣扎之中,藏在山本贤二右手掌心尖锐铁刃又割深了几分。
“肖杉!”
文麟绕到肖杉身后,从后面扶住肖杉双臂,他知道肖杉被山本握紧的右手是关键,但不敢豁然拉开,怕肖杉再受伤。齐风何驰一左一右制住山本贤二,何驰一掌击在山本贤二右臂,力道几乎可以打断臂骨,山本贤二吃痛松手,齐风枪已上膛。
“别现在杀他。”肖杉压低声音。
文麟里肖杉最近,虽不明肖杉留山本何意,仍反应迅速道:“齐风,这里是大帅灵堂!”
齐风最听文麟,当即住手,与何驰将疼昏的山本及随行人员全部押下。
“你手怎么样了?”文麟翻看肖杉右手,掌心有一圈针刺的痕迹,伤口不深却甚是诡异。
“没事。”肖杉讲这话时看着姜居正,“文麟,你找周岩来。我先和姜司令说话,让他等我。”
文麟深看肖杉一眼,最终领命而去。
姜居正站在原处,他看到年轻消瘦的肖杉慢慢走近,苍白的脸上扯起的礼貌笑容十足疲惫,肖杉深色的眸子里有模糊浅淡的自嘲之意,而这意味在看到他之后愈发深了。
最后,这双眼睛的主人对他说,“让姜司令见笑了。”
“你的手不要紧吧?”
姜居正几乎是脱口而出,而这样的关心不该发生在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之间。
肖杉笑了笑,“多谢姜司令关心。”
灵堂庄重空旷并未设置座椅,姜居正只看肖杉勉力站着,问他伤势又说无碍,如此也只好更声道,“长江边的局势想必肖司令和我一样清楚,论彼此身份立场,我们万万没有可能相见,但肖大帅英雄一世令人钦佩,姜某此次是以个人身份前来吊唁,请你莫要以司令相称。”
姜居正说话时直看着肖杉,提起肖雨亭果然便见肖杉面容悲戚,转身面对肖雨亭巨幅遗像,姜居正郑重鞠了三躬。
“肖大帅,姜某与您素未谋面,而江划南北,今日之前,我们便是见了只怕也没有和气收场。”姜居正坦然而立,话对死人讲却是给活人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来聿州之前,我确有种种后顾,甚至或许还有不肖的心思,可见到了您,便都打消了。”
“大帅,姜某小您十数岁,能与大帅同处这中华千年未有之变局,实属幸哉。今时今日,姜某千里迢迢只身而来,心中当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姜居正讲到此处转身面对肖杉,“九州惊变风云旦夕,大帅之肃系所向披靡刀锋南北,克定中原饮马长江,姜某嫉恨之余心中佩服,也真心承认,肃系,可战天下。”
肖杉神色平静,姜居正此番话简直是当面认输,但肖杉知道姜居正绝不是会认输之人。
姜居正眸中有升起赞赏,继续道,“肃系锋锐皆由一因,合。”
肖杉听到这“合”字移开视线,英眉蹙起偏头沉思,面上肃然心中更是百味流过,曾几何时,也曾有个人跟他说过这个“合”字。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肖杉表情变换,姜居正心喜的上前一步,“凡事和则成,分则败。一家如此,一军如此,一国,也如此。”
姜居正说服肖杉正当,就见肖杉突然身形一晃,姜居正几乎是反射的便扶住了肖杉,才发现肖杉面上毫无血色,眸子无光,额头上也是一层密汗。
姜居正心中一动,“你受了伤,先行医治。”
姜居正扶着肖杉走到灵堂门口,途中低声快速的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大事谋而后定你也不要着急。”
肖杉一片眩然,他前一刻还听着姜居正说话,后一刻就几乎站不住,右手掌心的疼得麻木,全身都像不受控制,只由得姜居正扶着自己去找医生。姜居正扶着自己的手很稳,最关键他此刻真的需要。
将要出口的谢言由喉间吞入心底,肖杉知道姜居正需要的并不是他一个轻飘的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