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59、第十六章续上

　　肖杉突然心中一惊，莫名的寒意爬上胸腹，文麟的话再听不进一句。还是齐风先发现这异状，对文麟摆手。

　　肖杉蹙眉长叹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文麟不知何时停止了说话。

　　“你觉得如何？”

　　文麟心血来潮反问了一句，齐风看着肖杉被问愣了的样子心中暗笑。

　　“你说了什么？”对于正事肖杉从不马虎，“我刚才走神了没有听见。”

　　听肖杉用饱含歉意的语气说话，齐文二人都很受用，心照不宣的掩了笑，文麟接道，“军舰齐了，话你也在晚宴上说出去了，年过了咱们就打吧。”

　　肖杉点头，过年都没让黎折天撤回来就是怕军心散了，弦绷到了极处，是到了该放箭的时候。

　　“我留在聿州，不回羲平。”

　　清淡的一句话却是平地起惊涛。

　　齐风神色一厉，“想打过长江的也是你。”

　　文麟也深觉肖杉不回羲平的决定不妥，但他没有齐风冲动，起码在惊闻的那一刻他甚至伸手拉了拉几乎冲到肖杉眼前的齐风。

　　“你不去，兄弟在前线流血你不去？”

　　“我不去。”肖杉沉默了片刻，“交给折天。”

　　命令已经很明确了，文麟将齐风拉到一旁，见齐风愤愤，文麟只得在他耳边说，“服从命令。”

　　齐风怒目而视，文麟道：“作战计划早就准备好，我对折天很有信心，关外的事情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再看肖杉，“齐风你还记得么，咱们肃系第一次入关作战，山海关，是谁的部队遇到了常胜将军吴子玉。”

　　遭遇吴子玉是肃系入关第一恶仗，文麟稍微一提，齐风就完全想起来。文麟看准时机，将齐风拉离了肖府客厅。肖杉思考时最忌打扰，文麟关门前最后看了一眼独自沉思的肖杉。

　　齐风出了门，“是肖杉的部队最先接触吴子玉。”

　　那时的肖杉还不是肃系统帅，但他是肖雨亭的独子，他有最大的可能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但肃系全军进攻，肖杉正是和吴子玉的精锐交手。

　　“胜得很险。”文麟也不禁回忆，“那时开始就是肖杉来分配作战任务，直到现在。”

　　齐风冷静下来看着文麟，开始明白文麟提起山海关的意思。

　　“肖杉的直觉很准，他要留在关内，我只怕这关内要出比关外还大的事情。”

　　齐风心头一震，还是故作轻松道，“我看未必是肖杉直觉准，是你有时想事情太细腻了吧。”

　　凭经验，文麟知道这样大的事情肖杉不会临时起意，不出关的打算肯定已经酝酿良久。

　　“我真心希望是你说对了，我多想了。”

　　这一天，肖杉在屋中独坐许久；半月后，辛陌香在外出时遇袭!

　　当肖杉将蹲在汽车前后排座位夹缝中的辛陌香搂在怀里时，他才感觉到双手颤抖的多么厉害，“陌，陌……”

　　肖杉喘息着，得到辛陌香外出时被袭击的消息，一路上赶来出事地点，激烈的对战已经结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燃烧后浓烈的硝烟味道。

　　鲜血和死亡，肖杉熟悉这些。

　　营救辛陌香，经历大小战役的肖杉知道，辛陌香越早脱离袭击者的控制越安全，谈判或者试探都是在拿辛陌香的生命浪费，唯有强攻消灭袭击者，才是上策。

　　强攻，就意味着要有伤亡。

　　好在。

　　肖杉搂紧怀里的辛陌香，好在，辛陌香惊吓过度，但没有受伤。

　　“陌，没事了，没事了。”肖杉抚摸着辛陌香单薄的背，柔声安慰，“陌，可以站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辛陌香没有回答，肖杉看着辛陌香苍白如纸的面色心头绞痛，辛陌香一双眸子里空空洞洞，对自己的声音毫无反应，好似人偶。

　　肖杉心中更痛，试图将辛陌香抱起，而当他伸手时，掌心却传来的粘腻触感，肖杉敏感的猜到是什么，生平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而这时辛陌香突然从怔愣中回神，看清眼前的肖杉，“聿卿，聿卿，我觉得……”

　　看着辛陌香脆弱的神态，肖杉几乎绝望。

　　肖杉抢先抓住辛陌香探究的手，“没事，陌，什么事都没有。你受了惊吓，我带你去医院。”

　　肖杉抱起辛陌香，辛陌香害怕的将头埋进肖杉颈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怕，是真怕，怕的宁可逃避。

　　“肖杉，车……”

　　辛陌香遇险，文麟深觉自己失职，肖杉去接辛陌香，他安排好车子直奔医院，正要对肖杉说明，尾音吞进肚中。

　　齐风跟到文麟身边，就看见肖杉抱着辛陌香走来，肖杉神色凝重，顺着去看，辛陌香身上的白色百褶，已经氤氲，深红色顺着小腿几乎蔓延到脚踝。

　　肖杉走到文麟眼前，“车怎么了？”

　　声音如从深渊传来，文麟直觉一股寒气从背后蔓延，他不禁皱眉，伸手指道：“那边。”

　　汽车疾驰，微微颠簸。

　　肖杉一次次的命令“快点”，车子不可能无止境的加速，开车的何驰更不会再这时讲“已经是最快了”的废话。

　　肖杉微微低着头，辛陌香坐在他腿上，有慢慢渗出的温热晕透了衣服传来，一层凉了又覆上一层新的温热。

　　肖杉的心随之一起，再深深落入更深的渊处，缠绕着一丝紧过一丝的恐惧。

　　汽车的颠簸掩盖了肖杉的颤抖，他将怀中的辛陌香越搂越紧。肖杉一生没有害怕过什么，这一次却是深深的害怕，怕到他甚至不知道该和辛陌香说什么。

　　车子一停，肖杉抱着辛陌香直奔早已在待命的诊室，将辛陌香小心放在手术台上，虚弱至极的辛陌香一离开肖杉的怀抱，最后一丝支撑她的力量消失，头一偏昏迷过去。

　　“陌！”

　　齐文何三人跟进来，就听到肖杉如同走投无路的猛兽般低声一吼，接着便看到肖杉被护士推出了诊室。

　　齐风从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肖杉，尤其是，肖杉还满身鲜血。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肖杉抬头看着，被红光映照的脸上有一丝太稀有的无助脆弱。齐风紧看着肖杉，看到肖杉痛苦的微微皱眉，然后闭上眼睛，薄薄的唇轻抿。齐风一直觉得肖杉唇薄薄情，这一刻他看到肖杉嘴唇微动，那隐藏的一声似乎是：求你。

　　辛陌香觉得自己浮沉在的水中，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有如针扎的冰冷。仿佛被人扼住脖子，辛陌香没法发出一点儿声音，她焦急的挣扎着。

　　孩子，我的孩子……

　　周岩眉头凝成疙瘩，寸来长的输液针准确扎进辛陌香纤细的臂上血管，直到新鲜的血液一点一点流进辛陌香的身体里，她生命才能够延续。

　　“孩子……聿卿，看看我的孩子……”

　　输血近半个钟头后，细微虚弱的呻吟响起，周岩才用尽全力挽救了辛陌香的生命，此时又必须去通知肖杉另一个生命的消失。

　　门打开，肖杉就站在门口，周岩看到肖杉本来抬着头，急诊室门口的红灯熄灭的一刹，肖杉高瘦的身形不禁跟着一晃，随后垂落下来的目光很轻，载着的却是不可言喻的沉重。

　　“周岩。”

　　嘶哑的声音，周岩几乎认不出这是肖杉的声音，他上前一步扶着肖杉双臂，“你妻子没事。”

　　看着肖杉的眼睛，周岩手上用力攥了攥肖杉胳膊，支持的意味浓厚。他看到肖杉有一刻恍惚，一贯深沉的深色眸子晃了晃，紧绷到极点的神情慢慢的一丝丝松动，喘息着抬了抬唇。

　　辛陌香平安，确实是值得笑的一件事，周岩随着肖杉的笑容刚要松口气，就看见那薄削的唇，弧度染上凄楚苦涩。

　　周岩无奈，太聪明有时真不是一件好事，肖杉看来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你的妻子没事，但你的孩子死了。

　　晃了晃肖杉的肩膀，周岩沉声说，“你节哀，还有人等着你照顾，”让开位置，让肖杉看到手术台上的辛陌香，那苍白的样子放佛随时能够消失，“尤其是现在。”

　　肖杉皱了皱眉，迈开的步履沉重踉跄，没走两步，胳膊被人拉住，文麟提醒道：“肖杉，你还是先换件衣服，上面都是血。”

　　第十七章

　　辛陌香呻吟一声转醒，睁开眼睛就看到肖杉贴近自己，“陌，别动，我在这里。”

　　肖杉一直握着辛陌香冰冷的手，试图温暖。辛陌香虚弱得说不出话，只看到眼前肖杉熟悉的黑色眸子沾染疼痛，一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究竟是过了多久，就让她最爱的人憔悴了这么多？

　　“你昏迷两天了。”肖杉握了握辛陌香的手，“我都要担心死了。”

　　辛陌香心中一痛，说不出安慰的话赶紧用尽力气摇了摇头让肖杉不要担心自己。

　　肖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床沿把辛陌香搂进怀里，贴着辛陌香才觉得安心。

　　肖杉已经很小心的放慢速度，但这一坐起来，辛陌香还是眩晕的不行，闭眼睛靠在肖杉怀里，耳边爱人沉稳的心跳声传来，辛陌香渴望着这种感觉。

　　时间静静的滑过，肖杉将辛陌香抱在怀里，让她看不到自己的若有所思，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想了两天两夜仍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深爱的人大约都是有心灵感应的，肖杉的异状辛陌香敏感的发现，她现在坐在床上，而那感觉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辛陌香苍白的脸上显出悲伤，藏在床下的手悄悄摸向小腹。

　　“别！”

　　肖杉紧张的阻止辛陌香，从手上传来的力道，辛陌香明白了一切。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角已经有痛苦的泪水克制不住的流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最后连成一串。

　　辛陌香悲伤欲绝，泪水流成了河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间隙的抽泣。

　　肖杉几度想要开口最终都放弃，怀里哭成泪人的辛陌香，悲伤铺天盖地。此刻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让辛陌香彻底的哭一场吧。

　　辛陌香醒来之后肖杉一直陪在她身边，实在也是辛陌香的状况太让人担心。辛陌香一开始只能躺着修养，病床上的辛陌香很安静，太安静了，有时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只有肖杉问她，才会简单的回答。可以下床走动时，辛陌香最经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看就是半天。

　　等到辛陌香可以出院，肖杉就把办公室临时搬到自己的院子，会议休息的间隙，他就会去看一看隔壁不远的辛陌香情况怎样。

　　会议结束，肖杉匆匆交待文麟几句就去看辛陌香，推开房间门，辛陌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肖杉担心辛陌香受凉，拿了柜子里的披风给辛陌香披上，这一番动作动静不算小，可是辛陌香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肖杉看了看，蹲身在辛陌香身前，抬头唤道：“陌。”

　　辛陌香如梦初醒，“聿卿，你，回来了。”

　　肖杉心头绞痛，忍不住把辛陌香搂近怀里，不忍在这个时候对辛陌香有任何要求，却又真的不想辛陌香这样。

　　“对不起聿卿。”

　　怀里传来辛陌香的声音，肖杉低头时已经看见辛陌香的泪水，一声对不起深深的攥紧了肖杉的心，“不，陌，不要这样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辛陌香声音不大，却是越说越难过，“我，我……孩子，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声对不起都如铁烙在肖杉心上，肖杉没有体味过这样的感觉，失去了小孩的痛苦和最心爱的人在自己怀里难过得痛不欲生却毫无办法的煎熬。

　　辛陌香在肖杉怀里伤心难过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肖杉抛下辛陌香去结婚，何驰凭着辛陌香对肖杉安危的担忧眶回了辛陌香。肖杉有错在先，何驰欺骗辛陌香在后，辛陌香的伤心可想而知，最后哭昏在肖杉怀里。

　　那一次，肖杉知道只要取消了和严家的婚约就可以让辛陌香不再难过，但是此刻，肖杉不知道该怎么让辛陌香停止泪水。

　　那一次，肖杉没有像现在这么无措。

　　从小到大，肖杉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