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58、第十六章

　　民国十六年伊始。

　　肖雨亭看着窗外满目素银，新年的气氛正浓，耳边不绝的鞭炮噼啪作响。肖杉递给父亲一杯热茶，按着惯例，这个时候他要向肖雨亭叩岁。

　　一捧碧绿缭绕于掌心，濡润水汽，肖雨亭记起曾经。就是这间屋子就在这个位置，年幼的肖杉屈膝在眼前，小手努力将热茶捧起，“爹，肖杉给您拜年。”

　　那时六岁的肖杉失去了母亲，如今一晃竟已过去二十余年。

　　肖雨亭想到此处不禁拉住肖杉，肖杉一愣肖雨亭却笑了，“不兴这个了，这么大个人，晃得我眼晕。”

　　肖杉不解，“怎么了爹？每年都这样啊，等会儿我不还给您扫屋么？”

　　却也说不上所以，肖雨亭心中若失的感觉一瞬即逝，之前看着肖杉心中突然涌起的不舍不忍消失无踪。

　　“每年都这样今年就不能换换，”肖雨亭堪堪解释，“还有，以后这屋也不用你扫了，大小伙子这是你干的事么？现在你也快成家了，要扫屋也是辛丫头给你扫。”

　　肖杉看着肖雨亭，好似他爹突然长变了模样，心中不平，扫屋明明是家人干的，怎么到爹这儿就解释成了女人干的。

　　肖雨亭被看得心虚，起身负手故意背对肖杉，肖杉到无所谓，肖府里自有专人收拾，拜年扫屋不过是依循俗礼而已。

　　“小子，你和辛丫头的事儿怎么打算的？”肖雨亭不忘抿抿儿子送上的茶，“趁着那丫头老子在办，好。”

　　肖杉点头，“我知道。”

　　肖杉没有下文，肖雨亭不回头道：“辛家的军舰你都摆在徐城了，聿州法国千里迢迢的，辛万军爱女如命，做人家丈夫得让人家人放心啊。”

　　肖杉想起新年晚宴上辛万军说话时的样子，肖雨亭继续道：“男人讲实际，话说的再好也不如做到。”

　　肖杉眸光微晃稍后一定，“爹，这件事我想过，只是陌现在肚子里的小孩已经让她很辛苦，结婚过程繁复方面众多，我真不想她太累。”

　　肖雨亭一笑，“想得还挺多，肖杉啊，那些都是形式，有时可以先不讲。”

　　“不行！终身大事，我一定要把陌风风光光的娶进门，万事周详绝不草率。”

　　肖雨亭意外肖杉这么激烈的反应，知子莫如父，想必这婚事定是让辛丫头受了委屈，肖杉才会如此。于是呵呵一笑，“行，那你的事就你自己决定。”

　　肖杉从肖雨亭房间出来走到前厅，辛陌香果然在这里等自己，只是，肖杉撇嘴，“陌啊，大清早的，怎么家里这么热闹。”

　　辛陌香闻言一笑，文麟早以习惯全当大风过耳，齐风抱着齐凌陌的手一抖，心底生怒却是笑上眉梢，“小凌陌，来来，给刚进来这个人拜年，有红包拿。”

　　齐凌陌粉嫩的小脸上乌黑的眸子转转，小脑袋听话的转向门口，与肖杉对视几秒后突然爽朗的“咯咯”笑起来，软软的小身子也开始挣动。

　　小孩挥动手臂好似要扑过来，肖杉心底着实一惊，能让他无措的事情不多，小孩子绝对算一件。

　　“小凌陌，”肖杉扯起笑容，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这个，喜不喜欢？”

　　温良润滑的物件，齐凌陌抓在手里就不放，肖杉笑笑，今天真是巧了。

　　文麟离齐风很近，看着齐凌陌手中玉器说道，“平安扣。”

　　肖杉扶过慢慢走过来辛陌香，辛陌香身孕在身行动不便，但更好奇肖杉拿给齐凌陌的东西。肖杉于是解释，“是岫玉平安扣。我小时用这个握着练手劲儿，我爹命工匠特意做了镂空，分量轻了更适合小孩。刚才我给爹拜年，看到爹还留着就拿了放在口袋里，没想到正好用上。”

　　辛陌香点头，文麟转头看齐风，这样东西，可谓珍贵。

　　齐风真没想到一句玩笑竟然肖杉拿出这么贵重的“红包”，心中萦绕上一分说不清的感觉，好似占了肖杉什么便宜，无端的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这时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时又想不出内容，正在犹豫，忽听一句，“小凌陌，叫他爸爸，这个才能给你。”

　　齐风抬头就看见肖杉正笑着利诱自己怀里的小孩，孩子纯洁的模样正对肖杉有些邪恶的笑容。齐风本能的搂进了一点儿齐凌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开口，不过再过半年就能了，倒时我肯定比你早听到。”

　　听出话里不自禁的得意，肖杉摸摸身旁妻子明显隆起的小腹，“再过半年我女儿都出世了。”想了想又转头对文麟，“那时不允许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孩子接近我女儿，吓坏我女儿。”

　　文麟忍笑点头，辛陌香无奈皱眉，肖杉对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女孩这件事果真执着。

　　齐凌陌小小的孩子，玩不一会儿就饿得哭起来，肖杉皱眉，辛陌香命身边的丫头抱去奶喂。小孩带走了，肖齐文三人说着就谈起了正事，辛陌香本来坐在一旁，奈何肚里的小孩不安生的要命，她不得不靠着椅子扶手稍稍缓解，才找到个稍微不费力的位置，头上一团阴影已经笼了下来。

　　肖杉心中一份心神永远栓在辛陌香身上，“陌，不舒服么？”

　　辛陌香赶紧摇头，看向肖杉身后的齐文二人，文麟喝着茶，笑得善解人意，齐风一脸不耐烦的扭头，明显受不了甜蜜的样子。

　　“怎么了？”偏偏肖杉还再追问，“看他俩干什么？”

　　辛陌香一张俏脸腾上红晕，“聿卿，我，去看看小凌陌吧。”

　　肖杉点头，“嗯，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瞥见齐风脸扭得更远，辛陌香压低声音，“我有些乏了，去歇歇也免得耽误你们说话。”

　　肖杉却是板起脸，“刚才那丫鬟抱小孩下去还没回来，我不送你怎么去？让你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你又不要。”

　　我自己去啊！

　　辛陌香只敢在心里念念，面对肖杉冷起的脸，这种提议是万万不能讲出来的。

　　“不找个专门的人，我怎么能放心。”

　　果然。

　　辛陌香暗暗叫苦，“聿卿，五个月还不到动不了的地步，而且适量的运动其实有好处的。”

　　肖杉挑眉，声音一沉，“哦？谁说的！”

　　文麟远远张望一眼，对于肖杉这句反问再熟悉不过，绝不是要答案。他比谁都知道这话能对说话的人起多大影响，对着肖杉身后的辛陌香，伸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

　　辛陌香头皮正麻着，领会了文麟那个噤声的手势，不再多言，眼观鼻，鼻观心。

　　肖杉看眼前乖乖低头的小脑袋，温顺的样子说不出的爱怜，火气消了大半，柔声道，“你这有好处的运动可就是带着我女儿走来走去，怎么能随便，家里也不缺这个把人，跟你说了几次了，也不见你上上心。”

　　立竿见影的效果，辛陌香咬着唇，对于肖杉的话只是点头。
　　“这时还是小心一些好。记着周岩说的适当运动有好处，怎么不记得他也说过你身体柔弱。”肖杉看到辛陌香眸子里光芒一烁，压低声，“你碍着他们在今天就算了，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沿着墙边慢慢走，辛陌香心想，面对肖杉，有时真是万言不如一默。秀美微蹙，辛陌香稍微调整呼吸，肖杉的坚持并非完全是关心则乱，不远的距离辛陌香已经微微觉得吃力。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进，辛陌香在一片光芒中伸手慢慢抚上隆起的小腹，这个在她身体里的生命，是她和肖杉固化了的爱情。

　　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辛陌香却不知此时沐浴在阳光中的她是多么柔美动人，常怀林忘了掩饰的露骨的目光直把眼前的景象牢牢锁住，辛陌香仰起脸旁微闭双目的样子，舞池初见的她如少女般纯洁美好，此时的她，将为人母的温情流露有女人天性特有的致命魅力。

　　偏偏，得不到。

　　辛陌香臂上一寒，抬头便对上常怀林恨意的眼，凶残恶毒，辛陌香下意识护着小腹后退了半步。

　　常怀林见状笑起来，“辛陌香，你以为我不会出现在这里？有何不可？帅府的主人始终是肖雨亭。”

　　辛陌香暗自镇定，常怀林步步走近，欣赏着辛陌香紧绷的样子，突然大笑，肆无忌惮。

　　“你还记得么？第一次见面，我们搂腰摸手的跳舞，那一夜我不会忘。”常怀林边说边搓了搓手，享受的回味表情，颇为惋惜的斜眼在辛陌香小腹，“可惜了，不过肖杉自己孵出来都没几天这就着急着浮个更小的么？”

　　辛陌香明丽的眸子里涌起汹涌恨意，她记得那一夜，更记得那一夜常怀林对肖杉做了什么！

　　双手护在小腹，辛陌香抬头，目光凛然，“常怀林，你也不要忘了，这里是肖府。这里不是你嚣张得起的地方。”

　　“你，说什么！”

　　一惊之后便是喷薄愤怒，常怀林扬高了嗓门，辛陌香这一轻斥让他突然想起肖杉，与肖杉总不能和睦，便是言谈起来总处在这十足的主仆模式。

　　“是辛丫头么？”

　　背后想起一声询问，辛陌香听出是肖雨亭问话，面目上的凌厉幻化成温顺，“爹，是我。”

　　常怀林只盯紧辛陌香的变化，这一番转变，辛陌香完全是未觉无意的。

　　常怀林对自己儿媳笑笑，“哦，这是，怀林啊。我还想你怎么还没来，迎出来看看果然找到你。”

　　常怀林表情并不自然，肖雨亭看不漏一丝一毫，何况他是听到常怀林的吼声才走过来。

　　“爹，刚才是陌香惹得常叔叔恼了，”辛陌香抚着小腹，“我最近脾气很燥，得罪了还请常叔叔见谅。”

　　肖雨亭心中暗叹，自己儿子怎么就不能像这陌香丫头乖巧，哪怕学个一分也好啊。

　　“哦，这闹的，”肖雨亭呵呵笑着，“丫头啊，你常叔叔不是外人，早前都是跟我打仗，他对我们肖家有恩，你如何对我就当如何对他，记了么？”

　　辛陌香点头，肖雨亭转对常怀林，“怀林，你可不能跟这帮小辈见识，我就肖杉这么一个，丫头肚子里现在有我肖家的骨肉，可也算得我肖家的功臣啊。”讲罢，伸手热络的搂着常怀林肩膀，“来来，咱老哥俩很久没好好说说话了。”

　　正说话，将齐凌陌抱去安顿好的丫鬟折返回来，见辛陌香一人带着五个月的身孕站着，慌忙战战兢兢上前扶住辛陌香，“夫人。”

　　目光在那小丫鬟身上一落，肖雨亭拉着常怀林，“辛丫头，回房去吧，万万小心。”

　　辛陌香安慰的拍拍被肖雨亭瞪得僵住的小丫鬟冰凉的手，“我自己走的也够了，这就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