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45、第十二章

　　十月的第一个星期，肖杉与辛陌香在何驰和文麟的陪同下启程回法国。肖杉疼惜辛陌香担忧路途遥远车船换乘，她吃不消。

　　英国的海岸有迷人的蓝色波浪，从蔚蓝到碧绿美丽而壮观。由英国港口驶向巴黎的豪华轮船快速地划过长长的水波痕迹，摇曳出长长的水纹。

　　“法国最大的港口城市是南方的马赛。如果从马赛登岸再坐火车去巴黎少说也得十个小时。车马劳顿，不如从羲平城坐英国的大轮船既可提高回欧洲的速度，登岸后换平稳的轮船经勃艮第入塞纳河到巴黎，伦敦与巴黎只隔着一道海岸，大约三个小时就能到达，缩短行程对陌香丫头身子好。”

　　“这海风吹得真是舒服。” 肖杉站在船头听到声音转身看到正享受不已的陆有良，他正面朝大海，好不惬意。

　　肖杉打量陆有良，自己来巴黎提亲的事儿不知陆有良是如何得知，不过陆有良与辛万军两家交情甚笃，要是想一道儿来法国也无妨。然而这样长路同行，辛陌香有生孕的事自是瞒不过去。其实亦无须瞒下去，待会儿到了辛府提亲，接下来，谁知道这件事、如何传言都不必再去在意。想到这儿肖杉嘴角蕴着淡淡笑意。

　　这时辛陌香从船舱走出周岩紧跟其后，他已成为辛陌香的专属医生，精通英、法、日三种外语此次出行肖杉也带着他。
　　“这几日路途劳累，我能放心你也放心不下我的小公主。”这声音沉稳而温情，如爱惜珍宝一般，肖杉已含笑走过来搂着辛陌香的肩头。

　　辛陌香脸颊一红，比上早春桃花还要俏艳依依道：“我才说一次你就当真，可是……如果万一不是女孩呢？”

　　肖杉一笑，扬一扬脸，周岩唇角有笃定的笑容，已上前十拿九稳道：“司令一贯心想事成。”

　　“周大夫金字招牌，他这点把握还是有的。”船头满载欢笑，肖杉揽住满脸绯红的辛陌香，手往前方一抬，“巴黎倒了。你就算迫不及待要回家也得和我一块儿。”

　　顺着他所指方向辛陌香看到不远处塞纳河的石砌码头若隐若现，两旁古建筑伴着梧桐树倒映湖面十分美丽，依稀里她似乎已看到位于河东岸的巴黎圣母院。

　　辛陌香看着巴黎的港口目光又转向眼前年轻的男子，他是掌管九州四方的年轻主人、也是她深爱的男人，“聿卿你知道么，我在船上飘着的时候一点都不闷，因为我知道——对岸就是我的家只要一这么想我就觉得特别安心。”

　　这样的期盼，肖杉宠溺的眼底深处滑过一缕心疼，不禁上前搂住已怀有他们孩子的辛陌香，低声问道：“你一个人待在羲平已经了很久吧。”

　　辛陌香的手，搂着肖杉，没有抬头去看那双看着她的明亮的眼睛，只是贴在他肩头，缓缓点头，“是，是的……已经很久了，可我心甘情愿。”

　　巴黎，码头。

　　“大小姐！”

　　辛府的大管家辛源早等候在塞纳河码头上身后跟着十几随从，见着辛陌香下船，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小姐总算是回来了，夫人日盼夜盼，天天盼着小姐回家。”

　　“娘亲自然是最疼我的。”辛陌香喜滋滋欢笑，抬头看向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咦，我爹呢？”

　　“老爷……”短暂的犹豫辛源已看到辛陌香身旁的肖杉，又看见肖杉身旁的副官拉开了等候码头的车门。
　　“老爷也想念小姐
　　辛陌香一直在等辛源回话，可真听到了，又沉默了，扶着车门没有马上坐进去，“如果真的想念，怎么不亲自来接？”

　　幽幽问完这一句，也不想听辛源任何回答，已矮身坐进了车里。在这千里万里日夜漂泊就快见到父母的最后一段路上辛陌香突然觉得有丝担忧。她爹爹可不同肖大帅，至今辛陌香还忘不掉面壁思过的空房子。

　　巴黎，辛府。

　　窗外街景连绵一片呼啸而过，辛府门口早有家丁守候。车一停妥立刻有小厮上前打开车门，肖杉携着辛陌香下车，一目望去娇艳明媚的蔷薇影映在黑色的铁栅栏上，朵朵晕开花瓣点缀垂枝与高耸的别墅连绵成画。

　　这里就是辛陌香从小生活的地方。

　　与羲平辛府的房子一样正门后会路经一个偌大的花园，更胜的是花园内遍种花卉，姹紫千红艳丽竞放，芳碧之间白色喷泉如注，动静相宜美不胜收。

　　经过花园一群人短暂分离，肖杉辛陌香陆有良先去内厅拜会，管家辛源带路请何驰文麟与肖杉的随身侍从去偏厅休息等候。

　　肖杉边走边望，看到院中绕满藤蔓的秋千微微驻足，向辛陌香笑道：“这么有趣的童年。”

　　院子里任何一样东西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熟识的一切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是熟悉的，熟悉的让辛陌香心中无端一动。
　　“怪幼稚的你快别看了，”她脸上闪着催促地笑意拉着肖杉的手，欢脱地往内厅里走，仿佛那里还有更美好的存在和等待。

　　那里确实是有人在等待，客厅的沙发上端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这是肖杉第一次见辛陌香的父母，辛万军是晚清革新派大臣的长子，四十出头，轮廓分明的脸庞坚毅苍肃，他的坐姿非常笔挺而自然，望之令人生敬，很容易让肖杉联想起每每司令部召开大会时严谨要求的军容，不过显然辛万军并非军人。

　　辛夫人一袭宝蓝色旗袍罩着柔白的貂毛披肩，一见到久别的女儿，她立刻站起身，娘想儿长江长。

　　“妈妈我回来了，”清亮亮的欢雀声音，话未说完，辛陌香步履急切，明快的橘黄披风拖曳掠过地毯，扑进辛夫人怀里。

　　辛夫人将女儿满满抱进怀里，“陌香，你真是摧人心肝的丫头。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打电话。你怎么能不打电话回来呢，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着急。”

　　不是责怪的责怪，肖杉闻言上前一步，剪断的电话线，个中曲折他想说却是暂时缓了一缓。

　　辛陌香心头猛酸，连忙伸手拭去母亲眼角的泪珠，撑起笑容道：“我知道妈妈最疼我了，说我摧人心肝我也知道是疼我，疼我才这样说我。我在羲平过得很好，聿卿也对我很好……他也陪我回来了。”

　　“是吗？”辛夫人眼神暖暖的将目光转向肖杉。眼神交错，母亲特有的温慈关爱直软到肖杉心底，正想回话却被抢断，“没想到我辛万军真会教导女儿，把你越教越有出息了，一把剪子就把家里的电话线剪断了，让你母亲整日整夜担心不安。亏得我还请了蔡震辅导你，却是白教了二十年，连最简单的“孝”字都不知用到哪里去了。” 一直一言不发地辛万军突然站起身，所有的温情在这一瞬间冷厉的训斥砸得粉碎。

　　辛万军冷酷的声音像重重罗网，偌大的客厅辛陌香视线不知往哪里放才好，肖杉和自己住在羲平辛府的那段时间辛陌香悄悄将家里的电话剪断了。辛陌香在辛夫人怀中微微一颤，父亲那么生气，只有向母亲求助，“妈，我让你担心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那纤细的道歉声微微一停顿，就停顿到母亲心里去了，“好，好。回来就好！老爷不是说好了，女儿回来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辛夫人一壁安慰女儿一壁向辛万军使着眼色。在场谁也没想到辛老爷会发这么大脾气，那样的责苛，让所有人都一震。

　　“夫人你叫我怎么和她好好说，她不孝的事岂止这一件！”

　　“辛兄，辛兄！何必和自己女儿这么计较呢！”陆有良顶着辛万军尤甚之前的怒意，越众而出企图缓解僵局，“陌香丫头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再说你看，这回也算不辱使命，你也心愿得偿，发这脾气何苦来哉......这一路，车载船行陌香丫头很辛苦的。”

　　“陆老板，”辛万军站在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可他断然转眸的目光仿佛整个人都在逼近对方，“请你不要忘了，陌香是我的女儿。”

　　“辛兄？”陆有良一怔，几乎不敢相信相交十几年好友会用这样陌生人的语气和自己陌生的说话。

　　“陌香去羲平之时我原以为她能遇事沉稳有分寸，但现在看来小女着实任性顽劣难以管教。陆兄虽然你是她长辈，但辛某教训女儿自有教训她的道理。你若是路途劳累，客房就在那儿，请自便！”

　　辛家闺训巨严，可似乎她的女儿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乖巧，起码在辛万军眼中是不够格的。陆有良仍是替辛陌香继续辩驳，“辛兄，辛老板，陌香她毕竟已经是大人，是大人就有自己的是非决断。”

　　“大人？”重复着这两个字辛万军一步一步走向陌香，他靠近的脚步声就像踩到辛陌香心头一样沉掂到发颤，辛陌香不自觉地向后退。

　　“大人？大人就不该贞静守礼了？！”辛万军眼底里有转瞬即逝的痛心和失望，淡淡道：“不是我要和你生气，但你作为女儿能不能做一件不要让我生气的事——羲平的大小报纸我已经全看了。陌香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回来大可以向我和你妈妈亲说，非要弄得音信全无，然后到有了孩子这般的地步你才肯回家？！”

　　辛万军每说一字辛陌香便茫然地往后退一步，他字字说来，她步步退后，一直退仿佛就要退向深渊地狱。

　　“去你的报纸文章！那种鬼东西你也信！”陆有良掠了眼被辛万军步步迫退，直退到肖杉怀中辛陌香，“我说辛万军我真搞不懂你，你不是一直研究西学是顶开明的人。现在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女儿幸福不就结了。你说你那一堆的要求、信条难不成就能带给你女儿幸福，虚伪！虚伪至极！你简直就不是我认识的辛万军！”

　　辛万军皱眉，最后也只淡淡说道：“没错，当我看到报纸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认识的辛万军。”

　　“父亲？”仿佛有火烫着了她，灼烫了她的眼睛，竟是看不清楚宠她疼她二十多年的人，脱口喃喃。当世间所有立下的道理都倾向一边时，当徒然垂头退到不能再退时，是不是她就真的错了，就该定在所谓规矩的条框下被数落一辈子，她错了么，她真的错了么？

　　“父亲，”辛陌香抬起头轻轻唤了一句，她向前很小的踏出一步，“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让你感到羞愧,甚至让你都不想见到我……”

　　之前辛万军没有注意，而现在他看到明明怀有身孕辛陌香事实上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整个人却消瘦了，看着女儿熟识的脸庞，他的神色愈加复杂。

　　“……我不能也做不到像一只鸟一样来不及看清楚这个世界，就从一个笼子里关进另一个笼子里，嫁给陌生的男人，然后为他凤冠霞帔，按部就班再生儿育女度此余生走上这条人人都要走的、所谓命数、所谓必须的路，这样的日子才叫于情于理，才算懂得礼义廉耻？！爸爸你知不知道，如果走上这样的路如果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对我来说那才叫死路，我活着也会死掉。”

　　“那你也不能这样——”对上辛陌香挚恳的眼睛，一瞬间，就有这么样的一瞬间辛万军眼神软化了。

　　“爸爸，我爱他，我爱肖杉。”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辛陌香一步步走向辛万军，“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您才相信，可是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