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37、第九章续上

　　车停稳，何驰为辛陌香打开车门，没想到是在自家的大门口。经过熟悉的花园，门厅口站在一队守卫士兵，往日清宁的家忽然变得很陌生，辛陌香眉心隐隐跳跃着不安。

　　从门厅进去，辛陌香由别人引着来到自家客厅，沙发上好端端的坐着的人，可不就是肖杉。

　　一瞬间，悲凉，无言。

　　肖杉坐在辛家客厅静静的出神，眼前都是辛陌香在北平司令部转身的背影，一众的报纸记者，盛大的肖严订婚礼，那一个悄然转身的背影，默然无声。

　　这转身离开的一幕，回忆起来都是平静，静的仿佛随时都会散去。而就是这种静，却在嘈杂的环境里深深镂印在心板上，肖杉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给何驰说得很明白，她不一定会回来，时时抬头，终于这次的视线里有了他一直等待的人。

　　从门口进来的辛陌香，苍白漉漉，眉间淡淡的自嘲，痛人心骨。肖杉皱眉，拿了放在一旁的外套走过去给辛陌香披上，“你回来了。”

　　辛陌香任由肩上搭上了肖杉的衣服，上面有他的气味，辛陌香甚至依稀觉得上面还留着熟悉的温度。

　　辛陌香披着肖杉的衣服更显得骨骼纤细的过分，她牵着目光一个个看了看自家客厅里的“别人”，最后看的是找她回来的何驰。何驰只是站着那儿，脸庞上看不到任何一丝波澜。

　　辛陌香只是看了看，没有特别的停顿或者怎样。

　　肖杉没有移动目光只看着身前的辛陌香，略一挥手，客厅只剩下肖辛两人。

　　一别数日，此时四目相触，只剩静默。

　　辛陌香坐在沙发上，沉眸片刻，“从一开始你隐瞒婚事的时候就打定了注意，是打算纳我为妾还是金屋藏娇。事情都摆在眼前了，你也该说清楚了吧。”

　　“我没有对你隐瞒，”肖杉脱口道，然而辛陌香凝起的目光，却又没有完全充分的理由回应，“陌，你听我说，我和别人有婚约，是娃娃亲。我本来是打算娶她的，但是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

　　以前一度美好的日子他从没有开口说过，我爱你。辛陌香眸光一晃，自嘲转首。

　　偏开的螓首，苍白憔悴，肖杉起身走近辛陌香，指头抬起她消尖的下颚让她看着自己，“陌，我爱的人是你。”

　　“你爱我？”辛陌香泪水渐涌的眸子，轻声重复了遍，心底灼热的痛和羞辱再度被挑起，突然站起身一阵晕眩，连连后退道：“你爱我所以就可以欺瞒我，你爱我所以你就要娶别人。肖司令既然你决定结婚了，在这个时候何不潇洒些。你这样的爱我担不起！”

　　她悲伤绝望的样子，令人不忍卒目，肖杉将单薄的辛陌香揽过，怀里的女子抖得几乎不能站立。

　　“陌，我爱的是你，你让我放开今生最爱的人，我如何都潇洒不起来。”臂上微微的用力，肖杉柔声，“你累了，先别想那么多，听我的睡一会儿，或者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好么？”

　　即使是披着肖杉的外套，辛陌香全身似坠进了冰窖般的冷，肖杉从没有这样抱过她，仿佛抱着的是他最珍视的一切，他的体温瞬间融化出辛陌香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泪坠在他肩头，温热潮湿一片。

　　捧起辛陌香的脸，肖杉忍不住吻去那些她眼角苦涩的泪水，“陌，不要什么都不说，不要只是流泪。”

　　辛陌香抬头看着他，凄楚道：“在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毫不知情，现在我还能说些什么？你十七岁上战场，二十七岁坐镇羲平，你一向以睿智督军，令臣工低首，你略施谋略就可以帮助涿州罢工之事，现在你只须向何驰说一句话，连亲自出面都不必，我就乖乖回来。我真傻，明明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还妄图懂你。可是你觉得现在把我留在你身边有意义么？

　　“我爱你，你说有没有意义？”

　　辛陌香一怔，肖杉倾身吻上苍白失色的唇瓣，紧紧拥着她，一个吻根本不够，搂着她在怀里一下一下啄吻着，低声道：“陌，你说的这些我都认。现在你只听我一句，我不爱严新衡的女儿，婚约不过是互做权宜。”

　　被他这样拥吻着，辛陌香几乎就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爱自己的，这一刻他似乎爱她更胜于她对他的爱。

　　一丝倔犟的清醒让她摇头退离，“聿卿，从你决定娶别人，就注定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肖杉制住她无力的挣扎，“你还叫我的名字，你回来了，我便不会再让你走。”

　　辛陌香忽然觉得腹中隐隐作痛，痛得哽咽不止，“事到如今，我只请你放我离开！”

　　“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个不行。”

　　如果你赢了我，你可以要我干任何事，任何事！

　　“你说过了的任何事……你答应过我任何事了的。”辛陌香开合的唇瓣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聿卿你怎么能忘了呢。

　　那天的玫瑰有着这样娇艳的红色，而现在窗外只有一盆逾时挣扎地海棠，挣脱了一切条件的束缚，紧紧追随夏末最后一抹温度热切的绽放，但秋雨突来随意一刮，花坠风中，身不由己。

　　辛陌香的视线从那暗红的海棠花上转移回肖杉的脸庞上，心头起伏不断，她可以直视心底的痛苦，但真要决绝的时候却微微偏头避开他的目光，“我可以答应你，我不走。但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肖杉静静看着辛陌香好一会儿，“好，我说了只要你不离开就都听你的，我说话算话。”言至此该是要离开，肖杉一言九鼎不会惶口，只是深深看着辛陌香，“陌，你要好好的，知道么，我能放心么？”

　　他再问，“我能放心么？”

　　这个答案对肖杉很重要，他的情绪再没有压抑，“你说！”

　　他每说一句，辛陌香的脸色就白一分，说到最后她的脸色直如新雪一样惨白。辛陌香本来坚定的眼神骤然酸软，伤痛、爱意、眷念、委屈、复杂难言，全揉进了她心里还不够，因为肖杉正等她回答。

　　“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辛陌香不堪重负地直摇头，“我……”

　　腹中因着胸口的激荡疼痛不歇，辛陌香手紧紧捂着小腹。仿佛腹中的孩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舍不得他的父亲。这是她和肖杉的孩子，辛陌香心中酸软，腹中的痛便迅速蔓延全身，眼前陷进一片漆黑。

　　“陌！”肖杉在她瘫倒的瞬间险险搂住如秋叶般单薄冰凉的身体，眉头深深皱拢，“你怎么回事？！”

　　肖杉一连唤了好几次，辛陌香想应他，腹中绞痛让她近乎模糊了意识，灼热的泪一直从脸颊滑落，“……我疼。”

　　辛陌香最后的记忆是肖杉把她横抱起来，他的臂手很有力，就像从徐城星夜赶回抱着她一样。

　　……何驰你怎么进来了？聿卿你要抱我去哪儿？……是我错觉了么，你的表情为什么这样焦急，唉，你一向不会在下属面前失态，你从来都是处变不惊，笑傲风云的。

　　辛陌香借着肖杉臂弯的支撑不舍地一直看着那张令她心动心碎，一次又一次妥协退步的容颜，其实不是他能不能来的问题，恐怕是自己根本就走不了吧。

　　肖杉能感觉到怀里软软的目光流连注目，眉心越蹙越紧，不低头看辛陌香只是对闻令进来的何驰急急吩咐，下命是他做惯了的事情，肖杉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个简单的命令就怎么也说不周全。

　　何驰站在肖杉面前，辛陌香浸水一般的眸子只看着肖杉，慢慢柔软缓缓闭上，唇边挂着的一弯笑容，碎在了肖杉怀里。

　　何驰心头一震，肖杉只觉臂上一重，再看何驰明显没在听令，怒道：“何驰，去找羲平最好的大夫，迟一分钟，你不用回来了！”

　　“是！”当务之急是马上找个放心的大夫，何驰头脑一静领命离开，但辛陌香的表情在心头上扎根，再难挥去……

　　肖杉抱着不醒的辛陌香回去二楼卧房，湿透了的罗衫贴在她更加失温的皮肤上，柔顺的头发浸湿成缕发梢纠结，湿发愈黑更衬得辛陌香脸苍白狼狈。

　　除了冰凉的衣衫，肖杉将辛陌香抱到床上，初秋时用的薄被不够暖想去拿柜橱里的羽被，却被一声低低的呢喃止住。

　　“别走！”微弱的声音，辛陌香无意识的只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不要……留下我一个……”

　　肖杉眉心一拧，俯身将辛陌香连人带被抱起置于怀中，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半个小时后何驰带来了医生。随何驰一同进房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何驰向肖杉道：“报告司令，时间紧迫，我便请了周医生前来。”

　　萧瑟而擢拔的乱世里，肖杉已跋涉多年，他并非孤身走在这条路上，身旁卓然有识之辈新锐递增，周岩是其中一位。肖杉点了点头，周岩才立刻走近床旁，见被棉被裹紧正仍是一脸苍白嘴唇泯然失色的辛陌香，覆手额头，周岩微一抿唇，心下猜出几分，立刻取出体温计察看体温。

　　“我来。”肖杉在周岩还未反应过来就接过了体温计，探进辛陌香腋下小心夹稳。

　　见肖杉如此神色，周岩更为谨慎，手搭脉在辛陌香纤细的手腕上，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雨浓郁的灰色，愈发显得诊脉的医生神色沉重。

　　躺在床上的辛陌香除了偶尔的几声痛吟，再无半点动静，静得令人心惊。

　　时间倒了，肖杉取出体温计递给周岩，周岩看了□□温计，神情凝重，道：“这位小姐先伤了心气，又受了风寒，现在腹中的孩子情况不是很稳定。”

　　“你说什么？”惊讶的声音，一顿便换做冷沉，“你说清楚，什么孩子。”

　　何驰听到辛陌香竟然怀有身孕的消息神色复杂，肖杉沉冷的声音更让他心头猛烈一颤，肖杉从没用过这样沉的语气。

　　飒飒风声，白亮的闪电割开浓云，闷雷一道。

　　周岩沉着面对肖杉，判定道：“她怀有身孕，大概已经有四十天了。”

　　肖杉眸光闪烁不定，周岩想着体温计上水银指向的高危数字，皱眉道：“怀孕初期，小姐有胎动不安的迹象。母亲孱弱的缘故，容易厌食恶心，这本属正常，要多加注意，不宜多思多虑。但照目前看来，这位小姐情况完全相反，不仅高烧不退，之前情绪波动很大。”

　　肖杉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已经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脸色沉过外面压抑的暴雨天色。

　　周岩对面前的低气压似无所觉，专业到底的结论，“病人的情况很不好，已有滑胎的现象。”

　　“我想知道，”肖杉一字一顿，眯起的眸子里隐藏不住的滚滚浓墨，本就低沉的嗓音更似从天边传来，“我让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何驰暗暗推了一把周岩，职责所在没有错，但是有的实话，该看场合。

　　周岩猛然一惊再看肖杉沉如滴水的脸色也是一阵后怕，迅速切了参片递给肖杉道：“让她先含住参片，怀孕期间不能进猛药，她高烧不退得先调起精气神来，再慢慢调理。”周岩看着肖杉，吐然而诺，“司令放心，我会尽力保住她腹中孩子。”

　　孩子……

　　肖杉无言漠然。何驰带着周岩离开，周岩这次聪明的紧跟出去，开方抓药事情不少。老话儿道理最明白，珍良好药治得了身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肖杉没有去管何驰周岩，映入眸底的女孩苍白憔悴，高烧着才有一丝颜色的脸庞秀眉蹙紧，很不安稳。

　　肖杉眼神一痛，将辛陌香轻轻揽在怀里，手覆在她尚无明显隆起的小腹，慢慢的移动着去感受这个新的小小的生命。

　　陌，你怎么这样倔强？

　　肖杉出神，眼前是警备司令部门前她黯然离开的身影。

　　原来，却是我让你吞尽了苦涩。

　　肖杉拥着辛陌香的手臂没有再用力，如墨的眸子里是绝不会再放手的绝然。将周岩留下的参片含在嘴里，肖杉扶正怀里的辛陌香，托起她的头，辛陌香双唇微启，肖杉倾身，唇贴唇的用舌尖将参片推到辛陌香口中。

　　长白山老参，参味浓厚效果极佳，肖杉家在聿州对野参的味道很熟悉，辛陌香一时适应不了口中的苦涩躲闪起来。肖杉一手揽着辛陌香肩膀，置于辛陌香脑后的手控制她无力的挣扎，舌尖用力将参片压在辛陌香舌下。

　　不知是辛陌香适应了这苦味，还是体力根本不足以应付这样悬殊的较量，慢慢的又安静了下来。肖杉一直皱着的眉没有丝毫舒展，慢慢啄吻辛陌香微凉的唇，最后把她牢牢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