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35、第九章续上

　　天际的乌云就像蘸满浓墨的笔端在清池搅过，连窗外的秋风吹进都像直接撞到心脏上，闷闷得疼。辛陌香坐在车里，绻在一旁，即使现在再微弱的白光也照得她眸中的眼泪和濯濯伤痛，无处躲藏。

　　她无助抬手挡住眼睛，却止不住，心痛、泪流。

　　坐在身旁的程文婷难以想像，这伤心欲绝的女孩就是当晚遇到骄傲聪雅的辛陌香。她的美貌让人无法辜负，纵使见贯风月，生为女子程文婷亦为她注目，凝视了会儿，深深叹了口气，“辛小姐，你这样伤心是因为对他有情。但我现在说的话盼你想一想；像我们经常出现在舞会上的女人，当然也包括你这样的千金小姐，纵然在社交圈里玩得过头了些，和谁传出了什么抓不牢的风声，这并不打紧。反而这样名字才会热闹起来，越热闹就越多人谈起，出嫁的时候身价也高。好在你和他的事在报纸上没有传出什么不文之事来，女人的身子骨啊和女人的名节一样哪能经得起摔，何况你还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父母的脸面，家族的荣辱全拴在一起，一损俱损，你也知道这个世道有多无情。”

　　程文婷既然知道肖杉那么多过往，又怎么会打探不到肖杉就住在她家，这一番话有意无意的挑拨，直如尖刀全戳在痛处。

　　辛陌香心口一堵，又加之数日未进食，抚了下隐隐阵痛的小腹，眼前金星四冒，试了好几次才能开口，“夫人今日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只为两个目的，一、是叫我认清一切，二、便是看我悽惨落魄。”

　　程文婷不料她伤心之下反应还这么快，全被她说中了，还能说什么。

　　最后，辛陌香用力抹掉下眼角的泪，轻轻握了握程文婷的手，“但不管怎样，谢谢你。”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似被电到般迅速收回手，纵使她转眸再快，辛陌香还是看见她眼底的淡淡怅然和恻隐。

　　这几乎是今天辛陌香觉得最温情的一幕，而此刻她的心太苦了，一点点的温情也受不了。

　　“到了。”

　　依旧是，羲平警卫司令部。

　　辛陌香下车就感觉到空气中寒冷的意味，一片一片树叶落在警卫司令部门口拥挤的记者身上，一层一层风吹在辛陌香单薄的身体上，真正的秋叶肃杀。

　　这样的热闹，又是这样的萧条。

　　程文婷看到大批记者堵在司令部门口上，虽是意料之中却还是心惊肉跳，“应该是有记者会，这里人多口杂，一时冲动，小心后患无穷，我们等会儿——”

　　人群开始骚动，有两道明亮的身影从北平司令部相携走出，辛陌香不由上前一步她的眼睛酸痛不适，眯起眼才能看清楚。

　　辛陌香眼神急剧一震，只觉得胸口滚热着一股强劲的力道来回激荡，这一刻相见的欢喜很快就冷寂下来，凉如死灰。

　　如浪潮席卷的声音迅速淹没了一切，隐忍的伤口。

　　“肖司令，请问您这一次是突然结婚是父母之命，还是情深弥坚得偿所愿呢？”

　　“肖司令，听说是您亲自要求登报宣布婚期的，是不是说明这一场婚姻对您很重要，还是想为了一扫从前的谣言？肖司令请您回答一下。”

　　有无数的声音在辛陌香耳边提醒催促肖司令、肖司令——结婚！

　　辛陌香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仿佛下楼梯时，踩空了一级似的心和身体异常地往下坠，直坠落深渊，无人救她。

　　真真看清了，英隽挺拔的身影，从熟悉到陌生，陌生再到熟悉。他身旁的是一个容色清秀楚楚动人的女子，她的容貌顶多算个中上之姿，正娇羞地望着即将成为她夫婿的男人，她容光红润如轻霞骄傲地对照出辛陌香此刻的灰心和憔悴。她似乎应付不来这样的大场面，肖杉关切地望着她微微一笑，情义绵长，叫人不忍卒目。

　　辛陌香几乎要冷笑地笑出来声来了，是肖杉？是肖杉！腹中急痛欲烈，程文婷见状赶忙搀扶她，见辛陌香难受欲呕的样子，十分担心道：“这是怎么了？”

　　辛陌香强忍下不适，眼神茫然而空洞，“我恶心……”

　　程文婷哭笑不得，“叫你不要看，你偏要看，这不是自找苦吃？”

　　可不就是自找苦吃。但走到这一步，她仍是这样热切而执着的一路爱着。

　　从肖杉出现起，她几乎将戏文中得到美满爱情的男女主角一律想像成他和她。

　　一如《游龙戏凤》里浪漫的邂逅。

　　今天幸福轰然倒塌，只余她一个人独自站在空寂北京城，他就在眼前触目可见，怎能不见，怎能不问，怎能控制自己不走向他，他一度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她的人……

　　辛陌香挣开程文婷搀扶的手，如果今日所有的事儿都要做个了结，她希望听他亲口说。

　　辛陌香却发现脚下每一步要走得分毫不错是如此艰难，不得不让她想起安徒生说的小美人鱼一步步走在冰尖上的滋味，这脚下的疼痛，真的走在冰尖，亦不过如此。如此失魂落魄，身影单薄。程文婷站在她身后默然停顿，倒不是不愿帮她，而是看到肖杉投来的目光。

　　遥遥望去，人群中那抹身影度步而来，肖杉曾多少次看着辛陌香，却从未见过她今日这般哀伤的样子，心头一瞬激起的感情，又迅速冷寂漠然。

　　辛陌香抬头的刹那，肖杉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冷到没有丝毫温度，明明看着她，却又穿透了她，这是怎样的一种冷漠。仿佛他们的人生从未相识，然后，他收回了看她的这一眼。

　　辛陌香吸了一口冷气，如同堕入结冰的湖水中，彻骨的冷，一颗心似被这凝结成冰的剑，万箭穿心，拾不起的满地伤心碎片。身体和大脑已经冷得麻痹，心的痛却一分一分更加清晰，他得如花美眷，前程锦上添花，心底的话不问也罢——

　　他的眼神凉薄至此，什么都说透了。

　　辛陌香转身，孑然离开的背影，就像一道永不能癒合的伤口，有炙热的泪滑过她绝美的脸颊，凝结着无限落寞和孤单，听不见程文婷追喊她的呼声。

　　辛陌香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肖杉眉心剧烈一震，不觉向前踏出一步，注视着她仓惶离开的方向。

　　她，就这样消失在视线中，再不可寻。

　　陌，你要离开？很不幸，我会叫人拦住你 。

　　何驰从司令部出来正看到辛陌香转身的背影，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乘着记者多场面混乱，闪身到程文婷身旁。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怎样，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干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何驰，声音里却是明显的威胁还有恐吓，要不是程文婷是个女人真不敢保证她下场会怎样。

　　然而程文婷只是轻淡扫了眼在人前微微失神的肖杉，目光又嘲笑着过份紧张的何驰，曼声道：“没怎么样，我只是告诉她肖杉从没有想过要娶她。”

　　何驰直愣愣看着程文婷，脸色大变，“你这话会伤到她。”

　　“现在才想到会伤到她是不是太晚了？”程文婷亦收了看好戏的心态，正色道：“虽然我不喜欢辛陌香，但我不像你，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想瞒她一辈子！她早点知道便能少耽误她。”

　　何驰慢慢摇头，“你觉得这种事能骗一辈子吗？”

　　程文婷不理会他。订婚的记者会还没有散，何驰不能离开肖杉身旁，但看着程文婷扬眉就要离开，她把事搅得一团遭，何驰不禁要问个明白，“雷夫人，你做这么多，是因为放不下司令？”

　　程文婷半转过身，漠然笑道：“当然不是。肖司令这样心肠的人，遇一次就够了。我爱的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是么？”似自问又自答可沉着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这两个字应有的轻松，“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是你无事生非，要是让我找到了证据，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你——”何驰一字一刃的声音竟让程文婷背后生出涔涔冷汗。

　　“想问我凭什么，”何驰看也不看毫无血色的程文婷擦肩而过的一刹，“我从不威胁女人，但我也从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