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九章 ...
-
初入秋,梧桐叶上时而传来萧萧雨声。辛陌香特别喜欢下雨,尤其喜欢站在窗前看着疏一阵,密一阵的雨洒落人间,因为第二天一定特别的清爽干净连吸到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辛陌香站在窗前,心绪第一次因为雨声而纷乱,连日来涿州风波引发的平津同忾抵抗日货之事,一波三折,纵然最后的结果是大快人心,但她总忘不掉那个夜晚肖杉醉后的呢喃不歇。
肖杉失去军舰,心中不快却也不说,他这样坚忍的心思,辛陌香对肖杉更加体恤。
这几日肖杉待在家里不出门,不提公务,就连一直不离他左右的何驰也不曾见到。肖杉早饭后有看报纸的习惯,辛陌香见他不知看到了哪条消息,眉头微锁,上一盏西湖龙井在肖杉手边,清雅茶香,闻之五内俱清,辛陌香轻言道:“早饭都过了,没见到何副官?”
早上才取的《羲平时报》通篇的消息肖杉没看进一个字去,索性收了报纸,展眉笑道:“何驰,我早上让他回家去了,没什么事儿他不来。”
辛陌香见肖杉收了报纸似不想再看,于是在他身旁坐下澹澹笑道:“今天也没公务?”
“没有。”肖杉温言答语,“今天哪儿也不去,就我和你。”
辛陌香微微一愣,随即挽着肖杉的手两靥生笑,“连日来你辛苦了,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想不想吃什么,西点、牛排,或者粤菜,川菜我也会,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你想吃什么我慢慢做给你吃。”
臂弯里的辛陌香,肖杉看得心头一软,揉了揉辛陌香柔亮的黑发,低低道,“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辛陌香欢喜不已抬头飞快在肖杉脸颊亲吻一下,“我现在就去准备,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颊上蜻蜓点水的一吻是她溢于言表的欢喜,肖杉兀然一怔,却险险想不起是说了什么才让她这么开心。
想见辛陌香,所以来找她,可是离开前父亲说过的话仿佛印在了心口上,那一桩早已定下的婚事刻刻敲打,纵然就在辛陌香身边,他看什么听什么也静不下心来。辛陌香翩然而去的背影,肖杉无言地看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浓黑如墨的眸子收起了自若平常的层层柔情,神色复杂难辨。
余下的时光对辛陌香来说很清闲,取来肖杉放下的报纸,选了有关羲平和聿州的新闻念给他听。午觉辛陌香折了木槿,有粉有白,颜色各异,一支支修剪插进客厅的透明玻璃瓶,清水倒映花影,香气格外清新,在午后的阳光下有柔和的光晕笼罩她身上。
摆弄好了一条条曼枝,辛陌香转头看肖杉在的位置,今天一整天,不论她合时回眸,总能见到那双深邃墨黑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路跟随一如等待,倘若对碰自己询问的目光,什么也不说只是微微一笑。
夜里,辛陌香看着身旁的肖杉带着四分认真,三分消遣,还有几分看不懂的恍惚。细腻的捕捉到他今日的不同,聪颖的目光在窗边的钢琴上微微一拂,便有了主意。
使了个眼色让客厅的佣人都退下,辛陌香转头对肖杉道:“家里待着怪闷的,我弹琴给你听。”指尖流动的音乐低柔婉转,拂沁人心。
琴者,情也,琴者,禁也。肖杉眸光一动,默默片刻坐在她身旁,琴畔的女子馨润如兰,琴声一转,更添了七分真切的温情。
琴曲终了,肖杉只赞她琴声却未多言其它,辛陌香看了肖杉片刻,合上琴,走到他身边抚过英挺的眉,“聿卿,我不想看你皱眉。”
肖杉微微一怔,握住还未及收回的那双手。
“我今天想和你一起。”
低沉的声音怔住了正要进屋休息的辛陌香。肖杉有心事辛陌香知道,这一句好似询问的话,再联系他整日举动,辛陌香终于忍不住问道:“聿卿你今天好奇怪,从前你可是直接推门进去了,怎么这会儿这么懂礼貌,知道询问主人意见了?”
“哦?”肖杉闻言疏朗一笑,心事千头缄口不语分毫,回话的语气自然的无半分破绽,“不是现在变礼貌了,只怕是我从前太不礼貌了。”
辛陌香忍俊不禁,“现在礼貌也不晚。只是你在我面前突然这样认真,怪不习惯的。”说完也又笑了笑不再理他,开门先进去,自取了衣服梳洗。
夜深沉,清冷的素白月光自窗外透进。肖杉将辛陌香楼在怀中不禁说道:“陌,你好香。”
辛陌香头抵在他怀中,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心里眷念伸手揽着他的腰,轻轻道:“聿卿,明天你还在家么?”
肖杉眸光一晃,心中百味,下意识地将她抱紧,“陌,我搂着你,安心睡吧。”辛陌香轻轻嗯了一声,合眼渐渐睡地昏沉,却还能听见他浮在耳边的呼吸声。
辛陌香安然熟睡的容颜,肖杉搂在怀里看了很久,久到心口都泛起了疼痛。
轻轻啄吻,眉梢,羽睫,鼻尖,脸颊……
最后,唇。
夜深了,肖杉一丝睡意也无,严家的婚事,当初定下的原因现在也一样让他心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既得的利益,肖杉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放手。
放手,或者,不放。
肖杉起身下床,开门出去,月光下的辛陌香懵然无觉的娇颜,被月光踱上一层冷霜。
再醒来,时辰尚早,辛陌香在楼下的沙发上看到肖杉,他微笑道:“昨晚不困,今天就早起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困意,起身去拿报纸,辛陌香才看见沙发旁的烟灰缸已堆满了烟头。
翻着手里的报纸,肖杉就有这么好的本事,新闻里的字他一个都没看进去,不过旁人看来,他就是在认认真真的读报。
照例一起用过早饭,辛陌香收拾好自己要出门去,肖杉见她如此问,“要出门?”
辛陌香脸突然一红,微微点一点头,“有一点事,出去一会儿。”
肖杉看了看辛陌香,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响动。辛陌香也是微窘,看到何驰从大门进来,忙带开话题,“何副官,你来了?”
“辛小姐。”何驰跟辛陌香打了招呼,走到肖杉身边。
肖杉看到何驰,心头一沉,然而当初让何驰回家,似乎就知道会有他再回来找自己的一天。
何驰进门时正碰上就要出门的辛陌香,现在站在肖杉旁边,他从帅府过来,带着肖大帅给肖杉的话,但如果肖杉不问,他不会说。
“聿卿。”门口的身影照常回头跟自己道别,肖杉见状,勾唇挥手,“我不和你一起了,你自己记得要当心。”
言罢,突然了悟,别,即是如此吧?没有想好,竟已经说出了口。“陌!”心中一惊禁不住又脱口唤她,却只对她回头望来的容颜,摇了摇头。
门开了又关,缓缓款款那纤细的人已走出了大门,肖杉仍看着辛家大门的方向,目光丝毫不变,话儿却是问身边的何驰,“什么事?”
绕是跟在肖杉身边多年,何驰听到肖杉此刻冰冷毫无温度的声音也不觉看了肖杉一会儿,只是这样看着也看不出什么异常,那莫名一划而过的感觉,没有等人去抓已经消失无踪。
“大帅有话让我带来,”提起大帅肖杉转脸看着自己,何驰突然有一丝犹豫,然而命令就是命令,肖大帅要他带给肖杉的只有仅仅两字。
“襄州。”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肖杉听了很久,深呼吸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表情仍是寻常,重新看着辛陌香离开的方向,眼神曾有过的犹豫,换成明确的冷然。
待辛陌香回来时,脸上洋溢着明丽笑颜像一抹璀璨流光,今天其实是去了羲平医院。早上没和肖杉说清楚去向,其实是不想谎报军情搞出大乌龙。辛陌香想到这里柔柔的笑了,家门口熟悉至极的几个台阶走的分外小心翼翼。
满怀期待的推开家门,想把这个消息亲口马上告诉他,只是还没找到人,丫鬟芸儿却对她说,“小姐,肖司令出门了并不在家。”
不在……
心中的喜悦一丝一丝卸去,辛陌香对芸儿点点头,大概是司令部又有什么急事,把他叫走了吧。
宸星是暗夜的精灵,红烛摇曳而出闺阁的亮光,丰盛的西餐,长桌一左一右摆放洁净餐具,坐在靠大门那端辛陌香时时抬头张望,盘中菜肴一动未动。整个辛府只有贴身芸儿陪在辛陌香身旁,其他家仆呢?今天是端午,辛陌香让他们回家过节。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五十,辛陌香看了眼对面桌上淡去香味的冷菜冷汤的菜肴,眼神微微黯然,菜没有端入厨房,她只拿出小剪刀挑亮未灭的半截红蜡,才轻轻一碰红烛盈满的红泪再也承受不住了似的滚落,滴在她的指尖,烫。
就在此刻,顺承王府挂满了节庆的灯笼,鼓月吹笙,名扬羲平牡丹园一流旦角小生无不盛装献上自己招牌名戏抚掌赞叹声此起彼伏。一折戏终,戏角们彬彬有礼地向台下坐在雅座上身穿白色旗袍的小姐她衣着华贵尤甚旁人而坐在她身旁的男子却是更为优雅英华,他只坐在那儿周围的空间都能弥漫出一派优雅。
“司令”
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肖杉只是微微偏头望去,那目光有种临绝山顶的冷漠。
何驰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在听戏的男女,他知道肖杉身旁那位女子的身份,步伐是犹豫后的坚定,俯身汇报,“辛小姐今天给司令部打过电话找您。”
肖杉心起波澜,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说完,转头继续看着戏台上早已烂熟于心的戏文。
已经是肖杉离开的第四天了,辛陌香每次从晨曦的微风中醒来时,都觉得困意沉沉,但那种孤寂苦闷的心情始终辗转难眠。
今天不同,一大早就来了位稀客。
程文婷现任外交部雷剑峰的妻子,她一笑百媚生,“辛小姐,没想到会是我吧。”见辛陌香只怔怔站着,她见之忘俗的容貌似不复往昔熠熠明亮,程文婷站在门口,“是不欢迎我突然到访么?”
辛陌香保持着淡淡笑容,“过门即是客,夫人请。”
程文婷又打量了一番辛陌香,轻快笑道:“辛小姐果然是重诺之人。我前日里已经收到辛小姐派人送来的雪纺纱每一匹都是精品。礼尚往来,我也有一样特别的礼物今天要带给辛小姐。”
辛陌香知道来者不善,但此刻没有任何和她周旋的心情,只想快些收下然后送客出门。
程文婷从皮包里取出的软软报纸递给辛陌香。那报头的字太大太醒目,犹如晴空霹雳,辛陌香扫了一眼,身体立刻僵住,眼睛犹如被针扎痛,瞬间大滴大滴的泪坠下,身体竟不可克制的发抖,心头有一个声音在狂呼:不是的!不是肖杉!
原来所谓等待,原来所谓真相只是一句最简短的标语!
——肃系少帅肖杉于下月迎娶严新衡之女
辛陌香喉咙一痛,几乎无法呼吸,漫出的泪眼前只觉得白茫茫的模糊成片,连程文婷站在她面前都被泪水模糊了无法看清,哽泪道:“你知道?”
程文婷娇嫩的容颜对照辛陌香苍白和落魄,云淡风轻道:“他们十年前就定了亲。这位严小姐在闺阁之中名声极佳,听说对少帅是痴情一片,父亲又是手握兵权的军阀,娶她为妻可是件很得脸面的事儿。”
程文婷话一说完。辛陌香脸色陡然苍白,生生将落泪的伤心酿成失望,原来他早有婚约,十年前就和别人定下白首之约,自己在心动的那一刻,在爱上他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这绝无转圜。那么他给的疼爱怜惜是为了什么,那么他说“我想天下所有的人,都像我和你今日这样”又算什么?
那么,我究竟又算什么?!
全身的力气一丝一丝被抽空,颓然就要倒下,不!还不能倒下!起码现在不能,脑海一阵清明雪亮,辛陌香站起身就往门外跑,她此刻的心被一只大手紧紧按住,揉搓着,狠狠掐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悲戚。
她转身的样子仿佛入秋的海棠盛极而衰的挣扎,热烈的绽放,却是为了下一刻清冷的凋谢。
程文婷为辛陌香神色所震,紧跟着跑出去,拉住垂泪不止的她,“就算你要去找他,也得先知道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