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33、第八章续上

　　陆有良晓得这个女人，低声迅速说道：“她是年轻一辈数一数二的交际花——程文婷，年纪很小就出山，地位稳固。年轻的时候悽惨落魄，后来听说是有势力的人捧过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今年刚刚嫁人。”

　　这一番话的功夫，程文婷已经走到辛陌香面前，她身形娇高挑，五官精致，尤其是侧面望去棱角分明，说不上有多美。眉间似有心事流露透着分柔弱，而眼底有凌厉的倔犟，微微一笑有股风尘的美。她细细的睫毛，长眉入鬓，开口说话的声音是低沉的倒不似她这娇艳如花的年纪，“初来北平就听闻，有一位欧洲回国的名媛，生得是倾国倾城，今日真是有幸能见到辛小姐。”

　　程文婷说话的神色很清淡，却有一种成名交际花特有的傲慢和妖娆。

　　辛陌香淡淡说道：“我听闻十里洋场程小姐的芳名，今次一见，果然风致殊韵难言。”

　　程文婷不已为意，伸手相握，“让辛小姐见笑了都是过往之事，夫君姓雷。”

　　辛陌香伸手，“雷夫人。”

　　回握如葱水嫩的手，程文婷刚好触到辛陌香臂弯上挽着的橘色轻纱，眉间涌现一抹惊异，目光紧紧盯着她肩上的橘纱，“辛小姐真是有福气的人，这纱原叫雪绞纱，是涿洲珍品，若在二十年前便是皇家的贡品。一般人是望眼欲穿，现在恐怕一匹不下千金，这纱纺成的衣服，凭外界的阳光再盛照在身上也只如月光柔和，单要做成这身繁复暗纹蝶裙，恐怕便要过万金之数。”她停一婷，目光这才从衣裳上转向辛陌香倾城的容颜，“看来辛小姐的心上人一定对你疼爱有加吧？”

　　她这般在意的神情不像是对着这匹纱，辛陌香眸光微变，“既然夫人这么喜欢，我府上还有数十匹，明日我便叫人送到夫人府上。”

　　程文婷睫毛微颤，冷傲之气消淡，“看来辛小姐是见贯了这些珍品，已全然不放心上了。可我怎好夺人所爱，不是我的，便是要来也是无趣。”

　　辛陌香抬眸，淡淡笑道：“夫人既然心里明明喜欢着，又推说不要，岂不矫情？”

　　程文婷微微怔住，这时舞曲想起，音乐声十分美妙，有位碧眼棕发的白人男子，个子高，肩膀阔，上前邀请程文婷跳舞，他动作亲昵。程文婷略有些不自在，只低眉说了声，“辛小姐，先失陪了。”说着，便随那男子步入人群的舞池中，灯光迷离难觅。

　　见她离开陆有良这才走倒辛陌香身旁，摇头说道：“真够厉害，都嫁了人，还有英国中尉请她跳舞。也难怪她丈夫是外交官，帮忙应酬也是常有的事，就不知明早她是和谁共进早餐。”

　　辛陌香想起程文婷低眉那一瞬间的尴尬无奈，惘然笑了，“男人应酬不来的事，就该让他身旁的女人去？英国少尉以上的男子根本不愿意娶一位黄皮肤的女人，不然他们的前途就毁了。她这么早早的嫁人，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像程文婷这样出生微寒一举成名的女孩一向不喜欢正牌的富家小姐，辛陌香也感觉得到程文婷对她并无好感，但是看见她被别的男人拉走时流露出的妥协，心底闷闷的难受想倒一首诗——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妾如杨柳，似花非花，似树非树，所以这个时代是不是再怎么美丽聪慧的女人也要攀附男子？

　　那什么样的男人才可做终身托付呢？

　　舞池中双双对对，各不落单，辛陌香既然来到舞会人情世故，周全了别人，就周全不了自己。

　　她不专心地在和一个男人跳舞，就连有个人忽然出现把她从别的男人手中接过来，她也没抬头。直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才发现，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对方黑着一张脸，高高的身量，辨不请神色，辛陌香慢慢靠近，脸贴在他胸口，抬起双手情不自禁搂住了他真温暖，那里有最温暖她的温度，旋律里度着步子。

　　“在想什么，我来了你也不看？”对方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也能听出他的温柔。

　　辛陌香蝉翼般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轻声说道：“我不用抬头就能看见你，因为你就在我脑海里，”

　　肖杉微微一怔，温柔一笑，将她拢在怀里。

　　辛陌香贪恋他怀中的温度，偷偷瞄到墙上的时钟，满足笑道：“不是说今晚有事么，我以为要很晚才能见到你。”

　　直到方才肖杉看见辛陌香的一刻才意识到是因为她，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到了这里。嘴边泛起若有若无的微笑，声音沉沉说道：“我想你了。”

　　辛陌香心中一甜，抬头打量他说话的神情，却不由怔住，伸手指尖抚摸他颈上那道暧昧痕迹，想确定是不是真的，嘴角不知不觉弯出新月般的狡黠弧度。

　　“还笑？”

　　他这么一说，辛陌香愈发忍不住，眉稍唇角皆是笑意，“谁不知京城之内小肖司令是少年风流拔头筹，有这抹姝色才不枉负此名，再说了你红颜知己那样多，谁知道是哪位佳人……”

　　越说越不着边际的话肖杉皱眉，手按在她肩头一下拉近眼前的人，他的郑重连自己都未察觉，“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和别人不同”。

　　说笑的话，辛陌香没想倒肖杉这么认真，当下也禁声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肖杉压了下杂乱沉疴的心绪，扫了一眼整个舞会包括陆有良，最后凝视了会辛陌香，再出声时已换了平常笑容，“你今晚真漂亮，但现在只能和我一个人跳舞。”

　　辛陌香嗔道：“聿卿！”

　　肖杉笑道：“ 由不得你是不是留洋回来的大小姐，我顽固起来比老秀才们还顽固，你整晚只能和我一个人。”

　　闻言，辛陌香低头一笑，她一笑容光如玉，不得不说在今晚这样的盛装下和肖杉的宠爱下她仰天之貌的容颜，平日里内敛的华贵全然绽放，美不胜收。

　　满场里再没有任何人比他俩更耀眼，可不知埋藏了多少此起彼伏的醋意。

　　玩得尽兴，辛陌香直呼累。肖杉牵着她坐到一旁的沙发，觉得饿了又不喜生冷食物，便用了点牛排，她一向吃惯了这些，但今日一反常态，含了一口再嘴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肖杉不由皱眉，“你怎么了？”

　　辛陌香勉强咽下去脸色不好，摇头道：“胸口闷闷的。”

　　辛陌香见他神情担忧关切，撇了撇嘴不大情愿地坦白，“今天吃饺子沾的醋沾得太多了，胃这会儿好难受，吃什么都不舒服。”

　　“下次自己要注意，今晚回去早些休息。”肖杉替她披上衣服。陆有良惊奇地看着肖杉揽着辛陌香从他面前经过，这动作好像悉数平常一般，这才恍然大悟，此间种种悉数理清，“原来是他。”

　　暗助他平安出羲平，津州又有恩，陆有良感谢由衷，然，思及方才的舞会，莺莺燕舞娇骊娉婷，陆有良目光变了数变，叹道：“齐大非偶,万万不该是他！”

　　肖杉和辛陌香走到陆公馆门口却听哗啦一声下起大雨来，雨水纷扬，公馆外的栀子花香气也变得极淡。风带起一阵朦胧，雨势已成倾盆之势，肖杉搂一搂辛陌香肩膀，澹澹微笑：“冷不冷？”

　　“不冷。”辛陌香回眸笑道，却正巧看见程文婷也出了陆府，她是一个人，“雷夫人回家了？”
　　程文婷看了看辛陌香，又转头看了看肖杉，眸光一变，最后点了点头，“辛小姐这么巧，我正在等车。”

　　见到程文婷，肖杉眼底忽然滑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即挑眉淡淡一笑，低头说道：“你刚才不是说累了么，回家吧。”

　　辛陌香正要开口，只听一把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免得肖司令挂念，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像肖司令这样的男朋友的，手心的东西得抓稳点才妥当。”

　　程文婷的声音湿寒就像这雨夜的风声，辛陌香心中一沉，隐隐意识倒什么，却烦闷地不想理会，只朝肖杉淡淡笑道：“聿卿，我们走吧。”

　　肖杉听程文婷说话，微微皱眉却也不说话，双眸似星望了眼甚少陪他出席舞会的何驰。何驰会意点头上前道：“司令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去办。”

　　肖杉点了点头，“你去吧。”便打开车门让辛陌香坐进去。

　　待他两人走后，何驰上前向程文婷道：“程小姐，司令让我送你。”

　　程文婷望着肖杉亲自驾车和辛陌香离开的身影，眉心隐隐情绪波动，“司令亲自开车？”

　　何驰只说道：“我们还是上车在说，我现在应该称呼你雷夫人。”

　　程文婷矮身坐进车里，“他让你来送我，有话让你来对我说。”

　　何驰笑道：“事情都过去快两年了。司令方才没有话对雷夫人说，雷夫人你是聪明人，司令以后还会不会对你说话，何况你的丈夫是现任的外交部部长，闹僵了，还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程文婷不置可否笑道：“两年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再见面何副官却让我感觉到沧桑巨变斗转星移了，没想到您这么会说话。我只不过一时好奇心起，见了见他新瞧上的辛小姐，想知道她有多漂亮，我和她说上几句话，怎么你反倒觉得我要吃了她。我倒不觉得司令有多紧张她，反观何副官倒真真是不一样了。”

　　何驰发动了车子，唤了口吻，“雷夫人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位副官怎可和司令相比。不过司令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闹起来了，谁最吃亏，人人都夸您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糊涂起来。司令待辛小姐如何，您刚才不是听倒了。”

　　程文婷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什么时候起叫他聿卿的？”

　　何驰说道：“我只是下属，司令的事我无从知道。不过如果雷夫人想要什么可以开条件，我回去也好向司令交代。”

　　程文婷微微失色，自嘲笑道：“司令倒是一点也没变，什么事儿都可以谈条件。”

　　何驰在后视镜里看了眼程文婷，淡淡道：“程小姐，其实您谈的条件从未吃亏过。您这样的人心如明镜，欢场无真情，大家都是明白人又何必故作唏嘘呢。”

　　欢场无真情，这一句话当真说的明明白白。程文婷忽然觉得很好笑，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何副官话说得如此剔透，倒真不懂怜惜人。咱们就坦诚说，你手下抓了我丈夫的人，我要你放人。”

　　何驰想了想，回道：“人我放不了，但这一次我可以保证雷部长私运鸦片的事不会传开。”有了何驰的承诺，程文婷也不再说话，仿佛了却一桩极大的心事。这倒让何驰颇为意外，“就是这样？”

　　程文婷缓缓睁开眼睛，凝视了会儿，“就只是这样，我得回家休息了。何副官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我以前喜欢的，不一定现在还迷恋。虽然只见过辛陌香一次，但我看得出她和我们不一样，再者严新衡就要和他女儿来羲平了，如果不休息好到时候怎么看这场好戏，怎么看肖杉对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