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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七章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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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寒意并没有冲撞到辛陌香身上,醒来时发现自己不是趴在床沿上而是贴在温暖宽厚的胸膛,他的暖熨帖着她,辛陌香怔了下。新换上的白纱重重遮下,窗外几乎透不进晨光,辛陌香在白色纱帷下看着渐渐好转的肖杉,舒展的眉峰,睡得也安稳了许多,不自觉伸手抚去额间的碎发。指尖才触碰他光洁的额头手颤了下迅速收回,辛陌香想到了什么,怔怔出了会神,见他身子一动,似乎就快醒来,辛陌香轻声轻脚下床。
刚要走开一步,肖杉就醒了,低唤一声,“陌,怎么了?”
肖杉睁开眼睛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晃悠悠的,脑中嗡嗡作响,最后的记忆是从使馆出来被何驰扶上车,汽车颠簸肖杉只觉得难受的厉害,然后发生了什么全不记得。再睁开眼睛,就看到辛陌香趴在床边睡着,一只手被自己抓着很辛苦的样子。
起身将她抱上床,罗衫带着微凉,肖杉将那张疲惫的脸拥在怀里,把一直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拢在辛陌香身上,吻了吻她尤挂着泪痕的眼角,然后重新和被昏昏睡去。现在醒来他用力摇了摇头,眼神定一定的时候竟见着辛陌香要离开。
“你醒了?”辛陌香身形一滞微微侧首看了眼肖杉,“好些了么,我去给你倒杯水。”她神色关切语气淡淡的,转身离开的姿势,隐隐晃动着不安。
肖杉着实抓不住昨夜的半点记忆,想起的只是辛陌香趴在床边眼角带着泪水。往床边挪了一点,肖杉笑着说道:“陌,我不渴,你坐到这里来,让我看看你。”
酒后清醒的人,都是口干焦渴不已,这回辛陌香没听肖杉的,端来桌上的水递给他,看他大口大口喝下,才重新坐在床沿,眼波微微一动向肖杉:“昨晚怎么喝得那样醉?”
肖杉见她坐着离自己不远,却嫌不够,伸手搂住她。他怀抱的气息突然冲撞,昨晚的记忆还存在,辛陌香身子不觉得僵了僵,躲不开只由他搂着。
肖杉淡笑,“难得醉一次。酒会的主人损失了一大笔还要大肆请客,这样的好意,我怎么就不能庆祝得喝醉。”
“庆祝就得把自己灌醉?”
肖杉笑意更深,“日资的商船每天每天这么在水上飘着,难道不值得庆祝么?”
辛陌香认真听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茫茫然得想自己嗯个什么。抬头时正好与他目光相触,她的疑惑对应出肖杉眼底清明的笑意,辛陌香凝神一想,恍然道:“津州码头的工人罢工了,拒绝给日资的商船卸货,报道称,是羲平的全国总工会派代表协助津州码头工人成功回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眸光一亮,仿佛明亮的烛光一晃,“羲平火车站,总工会指派代表陆有良是你放走的,对不对?”
振奋的消息,讲多少遍肖杉也爱听,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浅浅笑了,“陌,我是个中国人。”
他浅笑的样子,辛陌香眼眶一热,回味着他说的话,泪就要坠下来。心中横搁的琴弦,刹那被嘹亮一拨,震荡的回音从心底最深处荡开,辛陌香怔怔看着肖杉,从第一天,就知道他是个绝对的军阀,拥兵自重,那么多的尖苛的责备声,那么多执笔的讨伐声,里里外外,疏亲疏近全部都在逼迫她,逼得她不能不看不听不想。
但辛陌香每日与肖杉相处,她不信,她不信肖杉是一个为了寸土之争就戕伐九州,为了淄重物资就会向东夷俯首阿谀的人,他那双深邃眼睛里闪耀的亮光是君临天下的气度,王者又岂会任人唆使。
只是肖杉的心太大,太深了,只要不是他亲口说的,谁想的都只能算揣度。
而今天,他终于将心底的话一字一字说给她听,他是信任她的,以真心代之!
只要一想到这儿,辛陌香一颗心便欢喜得不能而喻,因为这样真心待她的人是肖杉!
辛陌香搂住肖杉的脖子开怀笑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是你在帮我们。聿卿,你晓不晓得我现在有多高兴。”
肖杉愣了一下,任由辛陌香搂住脖子,禁不住被这扑面而来的单纯喜悦感染,“我现在知道你有多高兴了。”
辛陌香心底之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心头装着的全是肖杉,眸光如波,凑近肖杉,欢乐得忘乎所以,“那你还有没有事瞒着我?”
辛陌香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之高让肖杉意外,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答反问,“还记得我为什么住在你家么?”
他骤然的反问,辛陌香欢乐不起来了,往肖杉怀中蹭了蹭,“我还记得,那天你说不想回家,虽然那天我没有问,但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住在我家?亦或者说为什么你不想回家?”
一阵沉默,辛陌香左右等不到回答正想追问,周围的白纱忽然一低,肖杉竟然突然由坐着仰躺在了床上,连着怀里的她也一阵摇晃。
还未定神,肖杉已经开口,辛陌香趴在肖杉胸口,听到的声音有种不同以往的空阔。
“我是不想回家,我想躲开我爹。”
辛陌香伏在肖杉怀里看似像一只柔和温顺的白兔,可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一转,隐约猜出他语中的隐藏。她并不逼问他,只是淡淡看着肖杉,“聿卿,我很早,很早就听闻你们父子情深,肖大帅对你期许很深。你说不想回家,我曾有疑,但从前我不问你原因,是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你不便,也不会回答我。”话到此必须顿一顿,深吸一口气才说道:“可是现在,我和你,是不是还只是和从前一样?”
“他是我爹,对我岂有不疼爱的道理。”肖杉脱口一句,然而顿了顿,就又收敛了情绪,“说就说吧,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肖杉仰躺在床上,目光没有焦点,“涿州风波刚一闹起来山本就从聿州追来羲平,后来的日资商船转道津州码头只怕也是他的主意。我家和东夷人的关系不是那么干净,山本当然就以为商船开来现在我家地界上的津州最最保险。当然,再有他在羲平不辞辛苦的督导,这件事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肖杉停了停,辛陌香蹭了蹭不说话的人。
“山本和我爹接触的久,督导这件事他一定先找我爹,我来你家,躲开我爹,也躲开那些我爹违心下的命令。”
辛陌香听得出肖杉语气的波澜,嘴角微微上扬,颇有些心疼,“从前我听过许多外界传言,看来是我只知其一,不曾想过你的难处。”说到这不觉担忧,从肖杉怀中坐起,认真看着他,“如果东夷人真是这样,你不回家就可以了?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不回家就可以不理那些命令了?”
“躺着说,怪累的。”肖杉一笑伸手把辛陌香带回怀里搂着,一旦决定说出来,他的话一贯干脆。“我以为我不回家就可以了,我以为那些命令下到警备司令部,就在我桌子上摆着,爱写什么写什么,不过是一张废纸。我不见我爹,就算将来真的追究起来,我爹可以推说,命令下了但是找不到我执行不了。”
辛陌香不由鄂然,肖杉不回家的理由竟然是折中和两难。
“说到底我还是有顾忌,码头的罢工我赞成,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出面,包括我的人,肖家的人,肃系的人,都不能动。这样的司令我做着腻歪,正好借着巡防跑去了徽州。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情。”
肖杉的声音像天际渐渐升起的阳光,将人笼罩其中无处可逃,他每说一句,辛陌香就会随之联贯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中体恤,然后此刻能做的只有安静握一握他的手,低声道:“所以《新报》的李宗茂先生也不是你下令杀的,那一天你从徐城回来,我们就一直在一起。”说到这脸微微一红,遂道:“你的军队是不能出面,但如果不是有你相助陆有良插翅也飞不出羲平城,那一天在火车站虽然我没有看见你,但你让何驰来了。”
说到这儿,辛陌香心绪开始明晰也越来越感念肖杉心思缜密和处境的不易,一时无话,肖杉伸臂将怀中人搂紧碰到的却是她随意散落的青丝,辛陌香以手托腮正看着他。
柔柔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平静,肖杉偏了偏头,抬了抬唇,“和东夷人的接触,我不如我爹管的多,但是肃系是靠了东夷人才迅速状大在众军阀势力中地位牢固,这一点我爹不直说我也知道。何驰才在火车站抓了人,山本就找到司令部让我放,不过我想最让他别扭的还是商船从沪港开到津州,也仍然是只能漂在海上。”
山本,这个名字辛陌香听过,何驰昨晚明白说的,山本的酒会。
“山本在日使馆请宴,庆祝他们的商船一天损失上万。”肖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容上像笼着一层烟,“为什么要听话,为什么要阻止津州的码头罢工。防止事态的扩大?是个中国人都不会觉得这样的事态不应该扩大。不就是军舰么?不要也罢。”
军舰,肖杉的话逻辑上并不连贯而辛陌香听到军舰二字莫名的心头一明,昨晚,他呢喃的是,只等军舰。
只等只等,念念不忘。
肖杉缓缓抬起手搁在额头上,安徽巡防,肃系的精锐都等在长江边上,只等军舰,便渡长江!
辛陌香静静看着他。眉心隐隐的愁澜,她知道他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平静,尤其还有那份从心头流露出的倦意。辛陌香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手轻轻按揉他的眉心,替他舒展,她总愿看见,他笑着的,睥睨的,傲气的,温暖着她惊惶无措的心思。
肖杉抬手握住了白皙的手。今天说了很多,但看着她柔和的眼神心底无限宁和,含笑道:“是不是又想倒什么要问了,问吧,今天随了你的心愿。”
他话一说完一副任打任罚悉听尊便的样子,辛陌香忍不住抿嘴笑了。从前只觉得他英气十足,总叫她觉得强势而踏实,却也没在意他到底相貌如何,如今这样俯身注视着,才发觉就算他疲惫倦怠微微瞌眸的神情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心神一荡,低声笑道:“这回你可错怪我了。我可不是恬噪的记者,我就是想说你今日特别耐看。”
肖杉不意她话题一跳会这么说,遂笑道:“然后呢……”
“然后”,辛陌香极低极低的声音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俯下身在他薄削的唇上触碰一吻,情之所至,吻也就格外细致,况且这样的吻仿佛已经在梦里梦外出现过千百次了,今日他的一番话足以加深彼此的了解和立场的懂得。这一刻,辛陌香犹觉弥足珍贵。
肖杉微微一怔眼眸流转笑意,翻身抱住辛陌香吻住了欲停留不走的娇润唇瓣,轻柔地拥住她柔和地与她回应。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情欲,却足以让各自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用心去细细感受对方。
世上最单纯美妙的亲吻,莫过于此。
民国十五年。
日资纱厂劳资纠纷引发灏州大规模罢工游行运动,学农工商,各界纷纷响应。涿州港码头工人联合罢工,日资商船停港数天无人卸货只得绕道津州。
涿州风波越演越烈,声援声漫延全国。羲平总工会亲派代表组织津州码头工人效法沪港罢工回击日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