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24、第七章续上

　　羲平火车站

　　骄阳烈火般的天气这几日一直笼罩着羲平，晌午已过天际的阳光未弱反盛一道道白光由上至下，角度参差如一张漫天漫地的大网将羲平火车站扑射其中，照得南来北往的人，全笼进这团团白光下。火车站本是人流穿梭但今日却寂静异常，一个营的士兵在此设卡，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搜！”众士兵为首的一位年轻军官一声令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检查排队入站的人随携的行李，检查通过才能入站。长长的队伍寂静之中隐藏着某种躁动和不安，兵荒马乱的年头遇上这样排查，人们犹如惊弓之鸟，直觉告诉他们今日是个非常危险的日子。

　　阳光透过衣衫晒得背上直如炭火烘烤，汗涔涔而下背后都渗出花白的印子，只不敢拭去额头的汗，提心吊胆得回答长官的每一个问题，生怕说错一个字。

　　辛陌香和陆有良下车后同时皱眉，在后面的小轿车里走出来的是陆有良的秘书和他的保镖。辛陌香看见火车站里外高柱上贴满了陆有良的画像，这东夷人真的是疯魔了！

　　今日军士盘查严密更甚平日百倍大大超过辛陌香的想像，万一有人高呼一声指认陆有良后果不堪预料，就算他是一方富豪，但东夷人现在像草丛中伺机吐信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扑出来张开尖锐的毒牙狠咬他一口，这毒蛇为了漂泊江上的商船已经彻底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他们无法感知毒蛇的来源和它攻击的方向，甚至不知道这火车站的人群中有多少东夷人的眼线。

　　陆有良何尝咽得下这恶气，扫了眼烈光下的贴画，蒸腾的怒气开口的声音尤为苍肃，“陈秘书你不必随我去津州了，我交给你另一件事去办。”

　　站在陆有良身后的陈秘书应了声是，看上去他还十分年轻但颇为稳重，既是家臣也是陆有良的心腹。

　　陆有良转身吩咐道：“一会儿不管我能不能过这卡子，你都去趟英国大使馆见大使先生。他一直是我们的生意伙伴，这回不论花多少银子你让他出面，将这柱子的玩意是怎么贴上去的就叫那般畜生给怎么凿下来。”

　　陈秘书神色一禀，“老爷请放心，我知道见到大使先生该怎么做。但津州的情况摸不透虚实，老爷只身独往实在让人不放心，陆辉得一定伺候老板左右。”陆辉正是陆有良随行的保镖，他一双眼睛暗藏精光一直注视着周遭波动的情况。

　　陆有良颔首点头，提步就要往火车站走。辛陌香拉住陆有良的衣袖，话语的尾音犹疑出难言的担忧，“叔叔我晓得你忧虑津州，但今天——”

　　陆有良望着她关爱而笑，眼角扫开深深皱纹，“想我陆有良一生商场颠簸膝下无儿无女，我没辛兄那么好的福气。不过叔叔特意为你整了五箱子珠宝首饰，就当是送你日后出嫁的嫁妆，这件事陈秘书会为你办妥。也是为什么今天非要见你的原因。”

　　“不不不！我不能要。”辛陌香慌忙摇头，陆有良的语气让她惶然脸色更加苍白，仿佛只要应允收下，就再无相见之日。

　　“那定是嫌薄了？”这时候陆有良还能说笑。辛陌香哑然，陆有良转身的背脊有种直挺挺的秉然，喉咙好似被焦炭灼伤，发不出任何声音。

　　火车站入卡站台。

　　“你要去哪儿？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打开！”

　　“长官这都是些羲平的干货带到津州给家里人尝尝，您看这有外交部雷部长亲笔写的信，是不是能通融下？”

　　“雷部长？今天谁的信都不行！司令的军令任何人、任何物都得详加盘查。”

　　陆有良排在声称持有雷剑锋亲笔信的人后面。军官似丝毫不为所动，枪杆子一挑箱子里黑乎乎的东西赫然暴露在外，指尖沾了些许鼻中一嗅，是鸦片！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私运鸦片，还谎称是雷部长的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奈何桥我倒可以送你一程！来人，给我带走！”

　　那中年男子哀求不止，慌乱中口不则言连连称确实是有雷部长的信，引起好一阵骚乱，很快就被两个士兵架走。

　　军官马鞭指着陆有良，冷冷道：“到你了，去津州做什么？”

　　陆有良左手脱帽平视军官，“鄙人去津州访友，他是我的家仆。”陆辉紧跟着上前。

　　陆有良抬头的瞬间，许多视线都停在他沧桑的脸庞上，就连时间都在此刻停下了。远处的辛陌香心头被阴冷的丝线一圈圈勒紧，不禁屏轻呼吸。

　　军官直直盯着陆有良的脸，开合的嘴好半晌才说道：“你是……你等会儿。”说罢，军官皱眉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会儿，肩膀推了下身旁一个官阶差不多的军人，低声问道：“是不是他？”那人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陆有良。

　　情势急转直下，陆辉已然瞥见照片上的人就是陆有良，陆有良抬手制止陆辉切莫冲动。

　　铁证的事实，结果不言而喻，“是，就是他。”

　　拿着照片的人眼神一变，军人特有的坚毅瞳眸里闪过一抹由衷而生的赞叹，还真是个爷们，光天化日倒真敢来闯羲平火车站。他话中语气还似方才的严酷，“你！还有你！说得就是你们俩，你和你家仆可以走了！”

　　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但完全出乎意料的话，陆有良满眼的不平静。

　　“他不能走！”后方追来的声音犹如惊雷豁然炸响，四五个穿黑衣身形瘦矮扁平的男人从老远的街道追来。辛陌香回望呼吸一滞，他们人人手中都拿着陆有良的画像，急忙眼神示意让陆有良快走。

　　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果然是有人忍不住了……

　　陆有良眉头蹙紧，心鼓如雷，出口放行的军官上前一步，之前蛮横语气尽消，沉声说道：“先生是商人吧？既是商人当信守承诺为重，久候不至会让津州的友人失望的。离下一班火车只有五分钟，请上车。”

　　“不能放他走！”那一群黑衣男子厉声高喝，陆有良再惊疑也知道这位军爷在暗中帮他，感谢的话场面上来不及说，拱手一礼深深感激，跨步便和陆辉上了火车。

　　见着陆有良离开，黑衣人神色骤变，像快丧命似的伸手拨开人群乱跑乱奔，更有一个不长眼的一下撞到辛陌香肩上，痛得像搬起的大石砸在单薄的身上，陈秘书忧心欲扶，辛陌香只深深蹙眉连连摇头，“我没事。”

　　这一幕，恰好落在另一人眼中。

　　他神色看似平静如一面明镜，目光从被撞伤的辛陌香身上略停了停，一扫冲撞到眼前的人，眸中寒光一暴，“放肆！”

　　整齐排列在放行处的士兵突然让开一条路，走出来的是位身姿拔然的军人。显然他的身份比刚才的军官要高得多，一个抬手的动作，一队士兵迅速将卡子封锁把这群欲冲撞而入的黑衣人拒之于外。

　　这声音依稀熟识，辛陌香抬眸望去突然出现的人是何驰，他也在这里？方才陆有良能平安上火车就猜疑有人网开一面。见着何驰脑海中霍然一亮，事情始末估算出七八分，心中不由欣喜。

　　然而这边厢，黑衣人开始还颇惧何驰但眼睁睁见陆有良上火车，眼睛里像燃着地狱幽火，神经质似地吼道：“他不能放你知不知道，他是奸商、是土匪、是强盗！”

　　“闭嘴，你才是强盗！”辛陌香清越的声音瞬间将毒蛇的嘶吼截断于烈日下。

　　陈秘书更见机推波助澜说道：“我亲眼看见他们把这位小姐撞倒地上。”

　　“我看见了。”

　　“我们也看见了。”

　　……

　　黑衣人一愣又是一愣，回头望去是数不清怒目不平的中国人。这阵仗叫他们一时气短。

　　何驰只短促令下，“拿下。”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微一抬眼，冷哼道：“我们是东夷公民，我们有证件，你们碰不得我们一根头发。”

　　东夷人猖獗至此，辛陌香眼底仍滑过一抹担忧不知何驰接下去作何打算。然何驰语气里添了罕见怒意，“拿下！”

　　何驰手下的士兵虽然接过他们递来的证件正是——东夷人。

　　但何驰命令不改。

　　往日里士兵们没少受东夷人的窝囊气，不少士兵暗自冷笑，呦嗬，小日本，爷今日抓的就是你！

　　“绑了他们，全部带走。”

　　不待这几个东夷人反应过来，何驰部下枪杆子一压十几柄枪同时对准他们，东夷人真的慌看神，“你不能动我们？”

　　何驰刻板的面孔冷然起来叫人害怕，“这位小姐说你们是强盗。我得到的命令就是要抓土匪强盗，全部带回去严加审问。”话音一落刚好看见正往这边走的辛陌香，见她手捂着肩头，不由对那帮东夷人更不客气，“还不带走！”

　　辛陌香十分感激向何驰道了声谢谢，想了想又微微笑道：“何副官能否不要将今天在火车站遇到我的事告诉司令。我不想让他担心。”

　　何驰微微一怔，很快泯去那一份意外的愕然，轻轻垂首，“抱歉辛小姐，我恐怕做不了主。”

　　辛陌香无奈一笑，就在此刻汽笛之声鸣起，长长的尾音悠扬徘徊在北平火车站上空。

　　去津州的火车出发了。

　　回家的路上，一想到陆有良已经坐往前去津州的火车上，辛陌香止不住的灿烂笑容，倒是驾驶坐上陈秘书一脸关切“辛小姐，我送你去医院，你肩上的伤……”

　　辛陌香微微一愣，随即“咯”的笑出声来，“别小题大做，撞是被他撞倒了，但方才人多我就顺势夸张了下。”说罢活动了下肩膀以示无碍，龇牙仍然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