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23、第七章

　　夏日的午后，灼热难言，闷闷得连一丝风都没有。陆有良来倒辛府时额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神色沉重，抿了一口芸儿端来的信阳毛尖，茶是好茶此刻却着实品不出滋味， “你家小姐呢？”

　　此刻辛陌香正在卧房一面整理新买回的大衣柜一面听广播，棕色收音机传出珠翠般清凌凌的女声有着南方特有的口音，“肖司令，请问您知不知道现在正烈的涿州抵抗日本商船靠港风波？据传灏州上下一心对抗日帝而您在徐城日夜练兵，有人说您是枪口对内穷兵黩武，肃军和灏州是不是又要交战了？您对涿州商人罢工之事是怎么看，是不是一贯的不予支持？”

　　“肖某行伍出身，见识不深，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涿州之事你该去问灏州的姜司令，而至于肖某练兵的居心，剑磨千日，自是等着出鞘的一刻。”肖杉声音沉静人已如剑，是向谁出鞘似以不用多言。辛陌香微微一笑不难想像肖杉在记者会上定是眉都不抬、眸似星寒背靠着椅子，冷静而自信的面对欲笔端兴风作浪的记者。

　　辛陌香似乎已看到肖杉说这句话时嘴角隐隐的笑意，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收音机，想来此次徐城之行他定是收获丰富，满载而归。

　　辛陌香也将最后一叠军装放入衣柜，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与肖杉见面的情景，“ 辛小姐，我请问你，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我的人么？ ”仔细想想其实肖杉并非锋芒如刺霸道地叫人俯首帖耳的军人。那双眸子像滚了一层墨似的黑亮和他言辞较量真是占不倒一星半点的便宜，辛陌香又好气又好笑，一股子军阀习气，真是谁也拧不过他。

　　回首往事，何曾又预料得倒会有今日的两情缱绻，肖杉日日与自己同宿，总不能一个女孩子的衣柜里同放一大叠威武军装，不然他身边的下属要是闻到他衣裳上幽幽馨香，还不知要怎样呢。

　　“陌香丫头一个人对着衣柜笑什么？”

　　“我哪有笑。” 辛陌香脱口否认，回头时却瞥见梳妆台镜中的自己，妍颜丽色，笑靥如花，全不似寻常的她。

　　辛陌香讪讪走出卧房发现等在门口的陆有良面有忧色，心不觉一沉，“陆叔叔我们去书房谈。”

　　关上书房的门，却关不住陆有良晦暗神色，止不住的惋惜，“津州码头的事失败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昨天乐老去火车站被肖大帅的人拦住了说是大帅微有抱恙请乐老这位医中圣手过去诊脉，但乐老昨日在顺承王府待了一天连却大帅的影子都没瞧见。这消息还是今日好不容易托人带出来的，乐老倒现在还没回来。”

　　辛陌香皱眉，疑惑不已，“大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着什么，这么做于谁好处最大便是为着谁。”陆有良铁青的脸,恻然一叹，“你还没看今日的报纸吧，还不晓得羲平现在已快翻天覆地人人自危，《新报》的主编李宗茂先生昨日被枪杀了。为着羲平政府一味对日本妥协让步，李先生基于爱国义愤，执笔声讨难免言辞偏激，但爱国赤诚之心日月可昭，大好的知识份子就这么给打死了！”

　　辛陌香一惊亦难以置信，“李先生是举国闻名的社会贤达。《新报》一直都由他主笔，刚直不阿深受国人敬重，谁敢！谁敢下这样的毒手？”

　　陆有良眉心一震吐出冷凌二字，“肖杉。”

　　窗外的日色是那样明亮，白光照得辛陌香一阵晕眩，手拢在衣袖里不由狠狠掐了手臂，尽量平静问道：“事关重大，陆叔叔怎么就能肯定是肖杉？”

　　陆有良道：“昨日上午李先生被士兵抓到羲平警备司令部，到了夜里李先生的家人就接到通知去司令部……领回遗体。警备司令部是谁做主的地盘，再说了那地方你也知道还曾关过蔡震蔡老先生，像肖杉这样的目中无人的军阀放眼全中国也算是凤毛麟角了，年少掌重权，真不把人命当回事。”

　　辛陌香充耳不闻，只抓住那一点，“陆叔叔你再说一遍，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事一提起陆有良就痛心疾首，“就在昨天。”

　　一颗震荡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似乎终能吸到新鲜空气，辛陌香轻声道：“是吗？”

　　心底不由长叹一声，聿卿这回是被人冤枉了。且不说别的昨日他根本就没离开家里，就连何驰也早被他打发回去休息，晚上更是早早就歇下了，这一切辛陌香是知道的。辛陌香想申辩，但杀人凶手就算不是肖杉，也必然是与他有着亲厚关系的人，否则谁敢乘肖杉不在司令部搬下杀令。牵来扯去所有的矛头还是指向肖杉，始终撇不清干系。

　　“事情已经越闹越僵持，听说这一回李先生蒙难是与报道姜居正主持的涿州风波有关。日本的商船很有可能明天就到津州，乐老不在，商会临时决定由我代替乐老去津州。我必须赶在日本商船到达之前赶到津州帮助指挥港口码头工人罢工，不然涿州做的一切抵制日货的牺牲和努力就白费了。”

　　辛陌香见着陆有良说完话转身欲走，立刻阻拦道：“他们能拦住乐老，一定会拦住叔叔你的。”

　　“何止，”陆有良抬抬下巴眼神闪过森冷怒意，“现在整个火车站日本人还都贴满了我的画像，经商二十多年头一遭这么让人待见，照片像广告似的漫天飞。”

　　辛陌香大为不满，“日本人凭什么这么做！ 张贴肖像是为了缉捕触法的犯人，叔叔是正紧商人从不犯法，本国的事外邦有何权力置喙。”

　　辛陌香从小生活在欧洲思想更贴近西化，脑子里都是平等、自由。陆有良眼底滑过一抹凉寒的灰心，“羲平是三朝皇都威摄全国，如果不是当权者让步，谁敢私涉我中华大地。肖杉今早下令他的亲卫军整整一个营的兵已调遣去火车站，但我决意已定，津州就算是龙潭虎穴也非去不可。”

　　再提肖杉，辛陌香想起昨晚肖杉至诚地对她说天下同乐的愿望，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还在指尖。也许正是那一刻辛陌香深见到肖杉不为人知的样子，现在心头会有莫名的松动。

　　辛陌香正色道：“陆叔叔既然心意已决，我送叔叔去火车战。”

　　陆有良执拗的目光，对应出辛陌香心底的坚定。陆有良去楼下稍等，辛陌香回房换了身衣服，粉白的长裙像一株凌水而出的俏丽水仙，眼波微转看到了桌子上，绯红赤芍锦盒中盛放的糖果，肖杉今早给她的。

　　炎炎夏日，早上总还有丝微凉的清风，晨光里回头对她说话的肖杉，薄削的唇，睥睨的眼，深黑色的眸子渡上柔和的晨光，“一直装在何驰口袋里差点儿我就忘了，给你，我在徐州会议桌子上拿的。”五颜六色的糖果，辛陌香捧了满手，意外收获肖杉带给她的惊喜，“我开会的时候饿了，正好桌子上摆着徐城特产的酥糖，很香甜，就想着给你带点回来，趁他们不注意抓了好几把放在何驰口袋里。”

　　几天前的他在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徐城指挥讲话主持会议，而现在，同样是一身戎装的他站在自己面前，有点炫耀一样的说话，笑容特别孩子气。

　　黑色的轿车逐渐消失在视线里，辛陌香回屋翻箱，绯红赤芍的精致锦盒，将那些大热的天都有些化了的黏糊酥糖一颗颗放好。

　　白皙的细指从锦盒里捡出一颗酥糖剥开，舌尖鼻端滑腻香甜的味道，入口就灌满了心底。
　　辛陌香谨谨的记着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