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15、第四章续上

　　辛陌香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样回到家。总之离开了陆公馆后，她的太阳穴始终肆无忌惮的突突跳着疼。回到家便冲上了楼打开屉子，立刻翻出蔡震写给她的单薄的信，轻可飘起的宣纸，惴惴压着最柔软的心尖，是那样沉重，沉重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平津浸染阿谀之风，肖家父子，兵而不用。

　　肖家父子！

　　肖杉就没有给我一句痛快话！

　　能拿他当九州人看？

　　细细密密的声讨之声都用尽脑中，呼吸间都有锥心的焦痛，每呼吸一次，便痛一次。

　　呵，原来是她不懂，他不仅仅是一个军阀，还是一个心里向着东夷人的军阀！

　　东夷人！

　　聿卿，你真的会做这么糊涂的事？！

　　辛陌香方才在陆公馆死命要自己保持冷静，可现在那时不时在脑海中跳出的句子，尖锐的，无情的，搅着她心底的无助和茫然。心口的疼痛难受一下翻涌进胃里，辛陌香身子前倾急忙捂住口，忙下楼倒杯开水制止胃中的难受，水倒的急了，一下飞溅而出，烫出手臂一串晶亮的水泡，她也不呼痛。

　　“小姐！你的手。”似乎是芸儿的惊呼，辛陌香只摇头，“我没事。”

　　她的神情仿佛是真的一点不痛，芸儿小心翼翼挽起衣袖，替辛陌香点上烫伤药，黑色的膏药触及雪白臂膀上的水泡，辛陌香肩膀一颤，紧咬住唇。她安静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上完药后，就更想安静，让芸儿离开。辛陌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绻起身子，可耳边时不时蹦出的那些话，仿佛脑海中有一颗长针在来回抽动，辛陌香双手揉在额头上，久久不能平静。

　　夕阳落下，暮色降临，泼墨似的暗色天空，零碎的星光比月色还冷。辛陌香抱膝坐在沙发上，轻软的白色棉裙罗素而下裹出袅娆的曲线，裙分两层，外面一层是更浅一色的薄薄轻纱绣有镂空的白玉兰，领口系着素雅的蝴蝶结，映衬出乌碧亮泽的云丝。客厅里亮着吊顶的大灯，柔和的亮光照着辛陌香修肩纤腰晕出清冷的光芒，她沉思目光越来越迷离。

　　良久，厅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辛陌香转头，听见低沉的交谈声，接着厅内大门被轻轻推开，当她看清来人，突然觉得羲平夏日夜晚的风原来这么凉。

　　和着风，推门进来的正是肖杉，他一身戎装亮烈挺拔在辛陌香的注视中像极了飞檐上的明月，迎风飒飒，遥不可及。辛陌香只看了他这么一眼，心头就波澜再起，此时目光看到了他，却又觉得难以看清，脑中茫茫空白。

　　“陌。”低沉的声音像深水一般荡开波纹，肖杉不意辛陌香会独坐在沙发上，况且这么晚了。

　　肖杉已经站在客厅门口，辛陌香一怔，眸中光芒瞬息之间变了数变，然而下一刻，她转头往楼上房间急急跑去。垂下的青丝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从肖杉面前经过的刹那，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辛陌香本能的屏住呼吸，害怕他会再叫她一次。

　　肖杉嘴唇微动又轻轻抿起，静静看着辛陌香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肖杉左手脱下军帽，右手按在领口将风纪扣挑开，人已经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脱下外套，倦意就从他藏着无数心事的眸子里一一流出，他头靠着沙发上尽量后仰，这样的姿势可以拂落无穷的寥落，此刻，他坐在的位置正是辛陌香坐过的地方。

　　陌……

　　肖杉忽然皱眉，骤然想起了一事，快步上楼，拧开辛陌香房门，果然他刚才没看漏。几缕月光孤单单地照在她瓷白的脸庞上，深蹙着眉，被子只盖倒腰以下，右臂平平伸直搁在枕头上，这是一个极不舒服的睡姿。

　　肖杉垂下眼睑，黑色膏药凝在白皙的手臂上巴掌大的伤口，肖杉已然皱眉，问道：“怎么弄的？”

　　辛陌香并没有睡着，闭著眼睛，她的声音和月光一样冰凉，“不小心烫到的。”

　　肖杉深深吸一口气，小心握住她的手臂，轻轻吻了下伤口旁的肌肤，“还疼么？”

　　肖杉语气中的关切让人无法不动容，若是换作平日，辛陌香一定会摇头说，不疼不用担心。但是今天，身上的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失望来得难受，心底里压抑一天的苍然心痛全部翻涌而出，辛陌香坐起身，左手按在心口上，清越的声音发抖的哽咽，“我疼，聿卿。”

　　这话听起来突兀生硬，但隐藏在她泪光中的责备，肖杉眸中一痛，伸手就将辛陌香拥进怀里。

　　肖杉的手才碰倒自己，辛陌香便觉得有刀片割在肌肤上从心底里漫出难受来，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辛陌香推开肖杉，偏开头说道：“肖司令，我想休息了。”

　　肖杉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眸中一沉，片刻后才说道：“下次自己小心点。”

　　辛陌香眸中一酸，待她抬头望去时，肖杉已经关门离开，整间屋子立刻归入暗夜的冷寂中。

　　去而复返，放在门把上的手显然和主人一样的犹豫，肖杉终于还是重新拧开了门，慢慢无声的。

　　幽暗的房间泄进一缕微弱的光芒，肖杉看到床上深陷在被枕里的辛陌香，鹅蛋的小脸儿，秀眉微蹙，烫伤的小臂露在被子外面。

　　黑暗中一声低低的叹息，肖杉轻步走去，掀被上床，缓缓将辛陌香微凉的身体拥进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就又听见去而复反的脚步声，辛陌香心头微微颤动，床往下一沉，肖杉有力的双手就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辛陌香心陡然一震，又一惊，一震一惊中反而不敢动了。他的气息拂在颈窝，暖暖的还有一丝潮热的感觉，在肖杉的怀里几乎隐瞒不了任何的情绪，辛陌香紧紧闭上眼,无数的疑惑逼上心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抓住。

　　环在她腰上的手很轻，却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身子一点一点在他怀里放松，辛陌香慢慢睁开眼睛好半响才鼓起勇气，“聿卿……”

　　没有回应的回应，肖杉只是下意识收紧双臂，下颚蹭近辛陌香的颈窝，颈后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辛陌香微微一怔，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肖杉竟然早就睡着了。

　　怎么累成这样？

　　辛陌香微微鼓起腮，身后的温暖一星一点包围她，驱散了她心底的偏执的凉意，他的怀里真的好温暖，被他拥着就会有春困的眠意，渐渐也觉得眼皮沉重，罢了罢了，解不开的疑团，总有天能解开。

　　辛陌香在肖杉怀中侧了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只觉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龙争虎斗，只要一回到他的怀里仿佛就有一个平稳安宁的世界。磕眸轻叹，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只是，聿卿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