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公子》陵小路

11、第三章续上

　　回家的路上，辛陌香让何驰先送她去了花店，白兰、栀子、紫薇、玫瑰，花影摇曳，清香满溢。

　　辛陌香选的是一盆小小的西府海棠，家中花园早植已栽各色各品海棠，但辛陌香相信只有今天买的西府海棠才是她最爱最喜欢的。要知道，游龙戏凤中正德帝就借以李凤姐头上的斜插的海棠花出言调笑的。

　　此花姻缘匪浅。

　　“小姐回来了，”辛叔见辛陌香回来，便要接过辛陌香手中的海棠，“这花开得真好，我来帮您拿。”

　　“不用了，辛叔我自己来。”辛陌香转头谢过送她回来的何驰。

　　何驰只道了声，“这是司令的命令，辛小姐不必客气。”将她平安到家完成使命后，何驰转身上车离开。

　　辛陌香进屋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拉开莲花窗帘的一角，清风徐徐而入，扑在簇簇的海棠花上，执手攀花，辛陌香支颐而笑，她又想起肖杉风云变幻的眸子今日却是因为自己而露出那丝局促。

　　独自又乐了好一会儿，辛陌香才坐回椅子，片刻的自娱欢乐过去，因为肖杉的出现暂放一边的事情就又想了起来。

　　局势所限羲平和灏州难以接上电话，实在不放心只身南下的蔡老师，辛陌香面有忧色，拉开抽屉取出钢笔，方要下笔，又记起蔡老师在火车站提到诸位老师都在灏州。

　　收笔起身，辛陌香从书柜里取来笔墨纸砚，摊开宣纸，蘸饱了一笔浓墨。许久不见各位老师，但愿这一手字能转告诸位恩师，学生从没怠慢功课。

　　吾师蔡公亲启：

　　家师颐安，自六月十六家师南下已有余日，望信念切，不知老师平安与否？经年以前，知老师身上微有抱恙，恐今年灏州之行得差劳苦。高丽参足以补气，然身上稍有寒热，服之便不相宜，和药内服最好。老师奔波南北，常言勤字以报国，终日劳苦，想此去灏州匆忙，恐灏州寓中药参无多，学生以觅寄回，不日可到灏州。

　　陌香一切安好，平寓一切平安。念及灏州众位家师不知境况如何，思之甚矣！

　　徒陌香敬呈。

　　遥遥万里，再收到回信，已是一个星期后。

　　吾徒陌香惠鉴：

　　昨接来信，具悉一切，知你平安妥帖，诸师甚为欣慰。陈公阅见其字，颔首可喜，又言，何以吾徒不至灏州？为师笑言有缘自会相见。今年来身体不甚大好，幸加意保养，得以无恙，陌香毋需担虑。

　　然涿州近来遭逢坎坷，大局难定。日寇滋事甚巨，日夷于涿州动怒砸伤数十工人，事出无因而置死数人。日夷苛残工人，百般惨状，书不一一。灏州意欲抚平，而工人惨状不忍猝目。

　　比之灏涿，日夷距幽津为近，逆夷欲扼喉要害，又胁南侵滋扰中原，狼子野心，历时已久。肖家父子领兵割据华北，兵而不用，偃旗息鼓，于国威不少损失，渐长逆夷跋扈之气。灏涿二州不趋习羲平阿谀之风，遇事不退拖，此亦是华南之众意。

　　此次严拒日商停港落货，双方具有损耗，然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拒日之心已非一日！不少业主将祸福旦夕，置之度外，欲以此举稍挽风气，不教日夷猖狂胡为。余不详述，望徒安好。

　　师蔡震手草。

　　辛陌香一口气读完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这几天一直留意报纸上，她获悉消息蔡震一到灏州便担任灏州政府教育总长，辛陌香为这件事才高兴了几天，翘首盼着收到老师的信，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收到的是这样的消息……

　　满城风雨，涿州劳资冲突双方大打出手，多名工人致死，民怨鼎沸。很快这怨气便像天上四散的阴霾瞬间袭来羲平。从信里可以看出灏州很不太平，虽然是不太平却也对日本人做出相应的反击，不叫他们轻看。

　　折信伏案，犹记得在羲平警备司令部初见肖杉时，他的态度。辛陌香知道对待罢工罢课，肖杉看不上灏州的作风。然，这一次蔡老师回信上反复出现“肖家父子”四个字，让辛陌香不禁身上阵阵发寒，好像下过一场大雨如注，只想出去好好透透气。

　　在街上走久了，辛陌香下意识的用手搂紧双臂，耳畔忽然作声响，“这位小姐，你不能进去。”

　　辛陌香一愣，这才抬头，视线里出现的是庄肃威严的羲平司令部。

　　站岗的警卫上前阻拦，辛陌香一袭过膝的鹅黄鲛纱长裙，长长青丝半挽半疏，守卫微微一怔，按例问道：“小姐可有引荐信。”

　　辛陌香望着司令部紧紧关上的大门，摇了摇头。

　　其实，从那日羲平饭店分开后，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肖杉，今天是第七天了。一天比一天，情势严峻得能嗅到火药味，有种无形的压抑。肖杉身处重位，此刻羲平是决离不开他的，只是倘若他真心在意，处理完事务后是会急着来见她的。

　　可是，他没有。

　　辛陌香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引荐信。”她转身离开的刹那恰巧天际飞过一只大雁低声鸣叫，孤独来往。辛陌香听见声响，抬头望去，原来是只孤雁，触动心绪，即使已经走远，心事一下铺开像收不拢的折扇，忍不住再次回头只能看见羲平司令部楼顶一角。

　　倏然，听见“嗒嗒”一阵脚步声，隐约地辛陌香似预感到什么，心头弥漫出欢喜来，却不敢确定神望去，出司令部走出五、六个军人，走在最前面军人深沿帽压低，立领竖起，只依稀露出侧脸，他才走下台阶，已有车驶来停稳。辛陌香一个眼尖认出为他打开车门的人正是何驰。

　　辛陌香脸庞露出期盼，她已然笃定走出来的年轻军官就是肖杉，只是一群军人跟在他身后个个神色沉重，肖杉在他们的拥簇下显得格外硬气冷厉。

　　辛陌香张开嘴，喉头却是一紧，就在这须臾之间，肖杉已矮身坐进了车里，辛陌香站在马路旁，他所坐的车毅然启动。

　　车开得很快，明亮鲜艳的帅字极为醒目，辛陌香呼吸骤然一紧，几乎只是一瞬间黑色的轿车已毫不犹豫驶过她身旁。胸口一痛仿佛吸不到任何空气一样难受，但这难受丝毫不能阻止辛陌香抓住如风轻擦的瞬间，她终于看到了，那一双思恋的、熟悉的、威严有棱的眼睛思索的样子，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唯一不同的是，这双寒星般明亮的眼睛里，并没有她。

　　何驰驾车由于习惯他会注意道路两旁，辛陌香站在人流穿梭的马路上，她这样容貌极美的女人，瞥一眼就能认出。何驰想出声提醒肖杉，见司令仍是锁眉沉思沉浸政事的样子，便没有作声。

　　车子驶过辛陌香身旁很久，何驰还是忍不住眸望了一眼后视镜，看见辛陌香站在原地，何驰似乎还看到辛陌香淡淡笑了，只是这一笑，有如擎风入雨的雪白梨花。

　　羲平的初夏也是极短暂的，华灯初上，月色曲折透过树梢一路照下回家的路。辛陌香仿佛走了很远的路，像迷路的孩子，吃力地回到家里脚下已虚浮无力，疲惫从身上倾泻而出。

　　辛叔见辛陌香回来松了好大一口气，见她满眼疲倦，不由道：“小姐，您怎么了，这是去了哪里可把我急坏了。用过饭了么？”

　　辛陌香摆摆手，“辛叔，我没事四处逛逛就忘记时辰，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就不用忙着照顾我了，明日你就回法国再去打点下看爹爹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带齐了么。我要是饿了，会要芸儿给我弄些吃的。”

　　辛叔见着辛陌香吩咐完就往大厅走，略一迟疑，又唤住辛陌香，上前小声道：“小姐，肖司令来了，在客厅等您好一会了。”

　　辛陌香惊异地望了辛叔一眼，立刻往客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