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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卷:玉秋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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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玉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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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花江草岂终极。
玉儿死了之后,我常常对着曾经栏雕釉绘的竹画吟这诗。
后堂寂寥,再没了她的相伴。
我身位高崇,却是手握虚权!
我曾戎马盛世,我带领我的朝,我的民,走向记忆中最鲜活的繁华缤纷,我本该千古留名,震
撼史册,我应该是永垂不朽的……
而我现在却有一个残破的,耻辱的尊号——太上皇.
今夜,我看着孔雀支屏榻对面空空的衣架,好像有微风从窗外扶进,将明黄的龙袍吹得轻摇,末了,又是一片空旷。
我开始热切地在脑海中勾勒:一排潺潺的细水提壶般灌在鎏金的画屏上,浇养了两旁攀沿的葱绿嫩叶,像在朝拜着屏中央雕刻的面庞,几千工匠细细描摹着这幅将流传千古的念碑,因为那张面庞,是大唐永垂不朽的光辉!----李隆基
我幻想着,忽然觉得满足极了,我还是那个王!
看!我手里还有整个大唐!
“咳...咳咳...玉...玉环,你看到了吗?...我的唐...”
公元762年晚夏,一代唐主李隆基卒,时年7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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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州永乐的司吏小院内,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寂静的蜀西夜空。
“吾女天丽,秀美隽玉,就取名叫杨玉吧…”
幼女杨玉,隋遗末裔,羞花避见,明珠掌苑。
这一年,是开元第七年,临秋的风瑟瑟厉厉,浸进了美人千华百韵的风骨伶香。
龄及十五,我早已入皇城多时,神都洛阳,是我儿时便怀揣的梦。
我自小就喜欢鲜艳的衣衫和挽簪,父亲教导的女儿家仪态我极尽所能的精通,我喜欢听胞弟和
旁戚夸出“玉奴丽质天成,风华出众啊!”的赞赏,更享受园会时年轻男子们聚集在我身上的痴迷的眼光。
这年七月,玄宗帝的女儿咸宜公主大婚,高等官员都有资格携了家眷观礼,公主之邀是我之前便知道的,素来交好的关系让我能亲眼看着这个好姐妹顺利地出嫁,走上一条天家女儿必经的盛妆之路。
但这场婚宴,却同样改变了我的一生。
相遇是错,迷乱的,是我和两个男人,两个至尊的男人辉煌波折的一生。
我的第一份爱情,溺得让人心头发柔,我一生不忘。
咸宜公主之弟寿王李瑁,一眼便看见彩箩灯台上朱衣绯然的绝色女子,问了亲姐才知,那是当
年隋末时被杀的隋朝宗后杨汪的五世孙,闺中人都唤她玉娘。是羡慕的称谓。
年轻的李瑁不多日便进宫去求母妃,他想要她,要她一人便可。
武惠妃当时是李隆基身边最得宠的妃子,温婉文雅,对杨玉的礼仪端庄也很是喜爱,在唐玄宗
枕侧一提,次日便赐了婚。
直到最后也没人知道,当时的李隆基,坐在婚宴的的高台上,那一瞬的惊鸿一瞥,也将那抹朱
色绝丽的身影牢牢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和她整差了三十四岁,到最后,不过相爱了一十六年。
杨玉成了寿王妃,与李瑁相濡以沫了六个年载。
那段时光,她很幸福,日子安宁得像柔荑间轻轻淌过的细水。李瑁对她处处宠让,带她游玩了
洛阳最美的山顶、古庙、川林。
可那份她对李瑁的感情,却从最初的爱恋,渐渐变成了依赖,她懂的。
她已经不爱李瑁了。
或者从来就不是爱情,李瑁如一坂温木,初见时让她动了情,起了新奇,仅此不多矣。
她如若找不到她想要的那个人,便可以和他安度一生。快乐却不满足。
终于,命运轮转其实早已有了这样精妙的安排,她们婚后的第三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武惠妃病逝,那个李瑁的生母,唐帝的宠妃。
李瑁悲痛了三个月,在她的照料下慢慢恢复。
李隆基却没能拜托,消沉多日,对着□□三千粉黛都没了兴味。
这时忽然有人进言,说“寿王妃资质天挺,宜充掖廷。”
他也想起来了,那个本以为与她此生无缘的女子。
明艳得像一摊刚刚落笔的彩画,轻盈跳动着便可驻进他的心底。
有后人记载唐玄宗当即便召了杨玉入宫随侍,因此也再无人知晓昔日的杨贵妃真正的入宫之岁。
其实当时的他曾出宫,为了她,亲临了寿王府。
李瑁带她上前迎驾,她的目光微抬,便看见了这个带领大唐走向最盛时期的帝王。
秋午的阳光,暖着心脾,他坐在府院的石凳上,没有在大堂接见他们。
他当时已经五十二岁了,在那个朝代,甚至不能算盛年。
可是他身上那种连秋阳也驾驭了的气魄,只一眼,便让她着迷,陷入了千丝情肠。
李隆基就像一颗炙阳,燃烧了大唐,也燃烧了千古美人杨贵妃。
她生来就与秋结缘,她素喜秋的韵味金辉,晚晚不老,秋就像她的味道,就像她一见倾心的男
人的光芒。
那天,在斜阳乌衣垣桥下,她大着胆子求他,给她三年,让她还了李瑁的情意,她会安心和他
携手永伴。
他威严孤傲的眼神在触及到她时柔和了下来,
“只有你,敢这样允朕三年之期。”
回宫后,他还是颁下了圣旨,召杨玉入宫侍奉。
但其实,后来的杨贵妃是在史官所记的三年之后才真正撇身入了宫。
这是他的意思,朕给寿王三年,但朕要让后人清楚,朕与你的夫妻之情可至二十年、三十年!
可惜……后来她才明白,一切恩怨,自始至终,连二十年都不到。
她红颜倾君一生的传奇,终断三十八龄。
李瑁没说什么,安稳满足的和她享了之后的三年静谧。
像是接受了这样羞耻的恩赐。
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他看到她见李隆基第一眼时的目光,和当年初见她时的他,相似的让他绝
望。
三年后她入宫,以为窦太后祈福的名义,改了道号“太真”。
十月的天气,冷猎霏凉,她踏在唐宫的金砖花路上,周边的姹紫嫣红让她迷了心,醉了情。
他在她的寝宫里摆了宴,为她接风。
她一跃便封了贵妃,她的“杨贵妃”的美称也成为后人最熟悉的她的名号。
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果然和她所期待所想象的一样,是轰轰烈烈的,让她无法挣脱的。
结果入宫才几年,他又成立了宫里的“花鸟使”,各地不断选拔美人送到那里学习音律舞艺。
后来她才知道,他背着她常常临幸那里的美姬。
那一次她动了火,做出了差点毁掉她的举动。
以贵妃之身,她痛斥了贵为皇帝的他。
她遣下人重打了那些年轻女子。
那时的她已经疯了,心里记得他越深,她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妒意,她就像一个怨妇。她知道
,也甘愿。
他一怒之下把她送出了宫,让她回巴蜀的娘家。变相的废了她。
她才开始害怕,也有了一丝的后悔,有两个舞姬被她的杖刑夺了性命。
绝望之后是心如死灰,她把自己的青发剪了一簇,求张韬光将其呈给他。
最后一次,她信他不忍弃他。
在湍急的长江边,她跳起他给她编的《霓裳羽衣曲》,婉袅挥袖,迎着秋阳像要随风而去。
传旨的官员看到吓得魂都没了,跪了一地才把她劝进桥子,向着洛阳的方向,走向她人生新
的巅峰。
回宫后,李隆基终究再舍不下她,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牵绊。
他送她有名的“雪花娘”鹦鹉;为她强行快马送来了新鲜荔枝;浩浩宫巍,听她的喜好修葺。
她倾了国,患了祸水!
她的大姐、三姐、八姐,封了一品夫人。
她败落的杨家因为她的圣宠,风光又复。
六宫粉黛无颜色,一朝选在君王侧。
他当初迎她时为她打造的金钗铀合和那句“朕得杨贵妃,如获至宝也.”成了她娇艳生命里最
隆重的事迹。
盛季过后,是陨落、是凋谢。
公元756年,李隆基在位的第71个年头,发生了政变!
唐玄宗只带了一个妃子出逃,她得到消息时未做思虑,便吩咐宫女立刻为她收拾了衣物,她确
信,他会来带走她,他不会丢下她!
他们之间不明说的深意,让她从来都觉得幸运。
她能拥有名垂千载的唐玄宗真心相奉,几世得修?
她跟着他,往西到了马嵬驿,她想着是能跟随他万世的,谁知禁军哗变了……
史记有云:杨贵妃随帝行至中途,兵突生变故,妃被缢死。
她死时,一身湖黄宫衣,艳艳若秋。
最后的风姿,华丽如轻逝的枯蝶。
她之前特意换下了爱穿的霓裳粉裙,为他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披上了秋色。
易浓易竭的秋色。
在唐玄宗的眼前,昔日的荔枝美人香消玉散。
她曾经爱过辉煌过的一生,悲惨为终。
大唐佳丽杨贵妃,在史册中,从此消弥……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孤零零的没有一点生气。
“杨玉,你还想再陪他六年吗?”
悠悠清寡的声音适时响起,杨玉觉得光听声音,就知道主人是个举世无双的女子。
“想……我想……”坚涩的开口,身体干涸的几近枯竭。
“李隆基还有六年时间,我会让你去陪在他身边……”,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分离。“但你
俗身已灭,他不得见你形,你可愿?”
“愿意……即使如此玉环亦甘愿……”
“告诉我,隋室记载中关于古镜的开启之法。”
平淡的声音里似是起了丝波动,像碧潭里悄悄荡开的涟漪。
“古镜?你是何人?怎会知道古镜的秘密?”
“把古镜的秘密给我,我会送你去你的三郎身边。”她有些惊骇,三郎是他在枕边允诺她可以
私下喊的乳名。
“隋室的辛秘,不能传于世。”
历朝历代的王室都有自己不能记于史中的秘密,隋朝杨家最大的秘密之一,便是关于古镜的记录。
密室宗卷有训:除非遇到古镜再现,否则能切开封印之物的下落不得透露给任何外人。
荒淫如先祖杨广,都誓死守着这个秘密!
“古镜乃我之物,我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
下一刻,杨玉的眼前便慢慢浮现出一团黝黑的幻影,纹路上缓缓流着玉泉色的光,炭石样的硬
质物将镜面覆盖遮挡,散发着古老沉闷的气息。
“这……你竟然……”杨玉微微吸了口气,想到这女子之前的神鬼之处,心下稍缓便恭声道:
“先祖遗言:北斧南刀,玉帛相和;斧为完颜,刀向素主。”
“那完颜素主何在?”
“黑水靺鞨一族是为完颜,素家所在只有完颜家的后人才知道……”她还想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口
。“你真的能让我回他身边?”
“去吧……”女子声音温和了些,有些飘忽地传来:“他还有六年,你能等得,便能与他共赴黄泉……”
“等等!你是……”
“叫我姑娘吧。”
“姑娘……”记忆里旋转着这个称呼,有些什么渐渐浮出脑海。
“姑娘……莫走……等……” 下一刻,杨玉只觉得周围空间破裂,有什么流泻而去,巨大的气流让她抗拒不脱,只能随着洪流离开这个奇异的地方……
她来不及说的,那条族训中记载的另一个内容:
完颜一族,泄密如叛族!
让得她几百年之后的一个同样绝色勇敢的女子,悲凉了命运。
她也不会知道,完颜家的斧,在金朝被元军摧毁之后,辗转到了元室的手里,成了历代元朝皇帝的贴身之物。
当初的两晋混乱,将近两百年的间隔,那时的晏清也不会想到,她将因为千年一诞的佛子前往神秘国度西域,又将在那里,亲手将正在腰间泠泠作响的那股银铃托付给另一个人。
等到她从那场如梦的禁忌之爱里回醒旁观时,身边只剩下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意识的紫铃了...
那颗最活泼好动的蓝铃,已经随佛永生。
身边连唯一陪伴的人都已消逝或陷入沉睡,又只留她一人肆意寂寞。
汴京之寻中,她无意之下看到了,那个和她相像的赵卿,之后,她不时便会在深夜里去她的寝宫看望那个寂寞虚弱的女孩。
赵卿也很喜欢她,从不多问她的来历,只是喜欢和她说话。
说她的母妃,只被她看到的伪善低劣,说她的父皇,对她的谦宠溺爱。
结果她比她的妹妹,还早死了一年,当时她牵着她的手偷偷地哭,绝望地倾诉着所有的不舍和遗憾。
“晏清姐姐...卿儿好想多活一会儿...陪陪父皇也好...”
她心里揪痛,因为她早已是自己的妹妹。
她抱着她冰冷的身体,用了自己的青莲之火,她要亲自送送她。
她躺倒在她留下的痕迹上,从此,她便是她。
她死之前说:“姐姐,代替我活下去吧,卿儿还想孝敬父皇...还想多看些花鸟雨林...”
只有姐姐你能替我尝试了。
她便替她去,病愈之后的和宝公主,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幽居深宫,反而经常缠着赵祯带她出宫游玩...
还有一个原因,她太寂寞了,这个她,是晏清。
这样又过了半年,她也遇到了,等得快麻木的,一个约定的相遇,他叫苏子瞻。
这一世,他叫苏子瞻。
从此,哪怕他也死后,她再不怕孤单。
待这样时光飞掠过后,她再回首时,又是两百年了,黑水靺鞨一族已不复当初。
他们现在被称为:女真。
历史错综复杂着轨线,一代代朝政更替,一代代后人演绎,看似无关的一页页黄纸,记录着的
,却是无数个相互影响的人生。
唐玄宗回到洛阳后,被李亨敬为太上皇,这个孤老又尊贵的位置,注定寂寥余生。
可是他到死也不知道啊……
殿旁枯哑的树枝上,一缕香魂,始终缠绵不去,守着他,伴着他,陪他看他的盛世,潮起潮衰
。
羞花之梦,唐衣似锦;
咫尺美人,天涯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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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至后世千百年里,街盘戏坊深处,这个故事还不断在说书人的板下鲜活地跳动:
舞国乡柳莺燕肥杨,老叹古巷;
乱花港里有个粉裳,是说故人湖黄;
浇古叶抖了身画堡,雕刻的叫王!
谁在唱吾之山河,正值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