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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卷:汴京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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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汴京公子
…… ……
“公子可听说了?今儿个皇上出宫巡游还携了宝和公主一道呢。”
“哦,是吗。”不甚在意地笑笑,子瞻又挥霍起衣袖,提笔在宣纸上舞絮墨飞。
符筱含着笑眼坐在砚台旁,嘴里心里都在念着眼前少年的名字。
子瞻是她从小的梦想,她知道,汴京城里无数的官家小姐外戚郡主都将他当成最美好的归宿
。
“若能嫁给公子子瞻,符筱愿付出一切来换!”
这样落下过期望的,不止她一个。
可惜,少年成名才华洋溢的苏公子从来无心理会这些,她们闺中女孩最满心的希翼,只能是在
各种他可能会出现的盛会上让自己红妆素描,极尽出众。
公子苏名满京城,其风华,更是绝代无双。
他的父亲是盛名已久的词学大家——苏洵!
这样的男子,名门世家,清逸如仙,淡泊世道,连他的诗画都是神俊非凡的。
只是不知道世上还会不会有一个女子,能让他甘受相思情长。
符筱摇着脑袋痴痴地想,不禁开始有些期待了。
反正像她们这样的普通女孩,能和他有些交好的关系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待人很是有礼,虽尊儒循礼,却不讲究尊卑之分,即使声望很高,也始终一副泰然若定的神态,就像万古矗立的一座雪峰,离得他越近,就越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份孤寂独寒。
或许是从小得到的太多了,天资如他,又有几人能够拥有?
玉华公子引,门客如星辉。莫问智谋岁,不及双二年。
酒楼里人声嘈杂,雇了三十个伙计了也总是手忙脚乱一刻难歇。
楼里忽然闯进一排禁军的时候四周都静了静,老板颤颤磕磕地上前行了大礼,便领着大队人
马上了雅室三楼。
大家都明白来的是什么人,悄悄放缓了声音尽量快地吃完离席。
宋仁帝素来亲和善民,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喜欢出游,却每次都保持低调,不愿扰民。
百姓也因此对他很是爱戴,但凡遇到他摆驾出宫,都会列队恭迎,整路叩拜。对他下榻的地方
也是尽可能避开以免惊扰圣驾。
而此次他的出宫之行更是早早传遍了城内甚至城外,因为他在身边带上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
—赵卿。
传闻中美貌倾城的宝和公主,比她母亲张贵妃更响当当的绝世美人。
“卿儿,在此处下榻可好?” 宋仁帝赵祯牵着女儿的手宽厚地询问。
这个出落的如清莲碧荷般淡雅出尘的女儿,他自她懂事起对她便是有求必应的。
“父皇决定就是。”有些淡漠的语气,赵卿垂眼应答。
皇帝也是温和地笑笑,女儿自小便生成的性格,幼时病体缠身,几乎足不出户,性子冷淡了些,周围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老板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向天子作了个揖,快步上楼。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楼老板的说话声也渐渐传入众人耳:
“我说公子,你就体谅体谅小人吧!一会儿来的可是圣上,怠慢不得的啊……”
“我自作画,不扰人伤神,何需避退?”清朗的声音温润和煦,气度从容不迫。
“哎哟!……这……当我给您赔不是了……天家的面子咱可不敢去拂啊。”
老板还在急切地劝着,宋仁帝已经携了公主踏上楼阶。
店员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苏子瞻和符筱也上前依礼叩拜。
老板在一旁躬身请罪:“苏公子每月今日都会来小楼作画消遣,草民一时糊涂忘了提醒公子圣驾将临,请皇上降罪。”
赵祯不语,微抬眼看向一旁的白衣公子。
“原来是苏卿的长子,朕听闻你少年成名,才气不输名父。”
“回皇上,得是家父让贤,众前辈无意争才,才让臣子幸得此名罢了。”说完再作一揖,伏身道:“臣子醉图潜画,方才一座山水将要就成,心思全在画上,扰了圣驾,向皇上请罪。”
赵祯摆手,不作在意:“无妨。大宋胜在涌现了这批才艺卓绝之人。爱卿自行如常便可。”
店员鱼贯退下,由皇上贴身侍婢上前伺候。符筱的父亲是翰林院人,母亲与宫中一位贵妇属同族,此时正在自报家门。
公子苏起身,只是淡淡瞟过上来的众人,便重新回到案前准备提笔。
山水画讲究灵韵结合,寄身其间,杂念一起,便再难入境。
忽然耳边似传来一阵熟悉的铃响,苏子瞻莫明抬起视线,一眼便停留在宋仁帝身后的一抹倩影上。
大脑深处发出一股尖锐的刺痛,子瞻只觉得眼前映像开始变得朦胧迷离,渐分渐合,身体有些发虚。
遥远时空里,印在灵魂隐秘处的一张容颜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脑海中。
桃矢夭夭下,有一女子,远山刻眉,肤若雪霜,花茎为骨,星辰作眸。
一分气华倾城绝世,仙幻飘摇。
女子转过脸,深深地望着他,清眸里泪欲喷泄,脸上残留着莹莹添妆,清幽地向他迎来,却又
像是在与他渐行渐远,樱红色的唇启启合合,似乎还在说着未完的话:
“扶苏……不要……”
大脑昏沉的厉害,胸口却像是咯着刀子般翻疼的难受。
......
看见苏子瞻的那一瞬,赵卿差点控制不住昏厥,全身都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这个混蛋……
差一点,她就以为找不到他了……
寻了一千多年了,才不过两次的相遇……
这个坏蛋……
“扶苏……”这声轻唤,带着激动。压抑了成百上千年的刻骨思念,尽数含在这声跨越了一千
多年时光再次从她嘴里喊出的呢喃里。
与苏子瞻脑海深处的记忆完全重合。
“扶苏!!”宝和公主从没有这么失态的举动,连老皇帝都一时未能反应。
只看到一袭白衣的女子像蝴蝶展翅一样飞扑进男子的怀里,尽头的男子就像下意识的伸出手接
住她,熟悉地,稳固地,隔了漫漫岁月的变迁转换,再一次将她抱在了怀里。
收紧手臂、再收紧、愈来愈控制不住地,完全是疯癫般地使劲把她挎在胸前。
两个人都在久违地,轻笑着,充实着。
“唯有你在身旁,此心方可无缺。”
“我等着你,我会一直等着你...”
.......
“把这面镜子交给她,我知道她一定会去寻我的。”
“这古镜...就能显示出他下一世的所在吗?”
......
“扶苏,古镜已封,我该去哪里寻你呢...”
“扶苏...对不起...我连死都不能陪着你...”
难禁泪如雨下,这漫长时光里,她一步步相思成灾,执念成狂,始终只为她一直枯侯着的他啊!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一眼认出他在她心里从未模糊的容颜。
扶苏……公子苏……子瞻?
是他这一世的名,赵卿摩揉着手里的画卷,落款是苏子瞻的名号,但在隽秀题字旁,有她要
他留的扶苏二字。
她满足地笑了,这般的笑,倾城有余,天下皆可颠覆。
苏子瞻进门便看见她嘴角柔润若水的弧度,轻轻地走近从身后揽住她。
那天的失控之后,公子苏再也不会是当初的京城公子了。
满心满眼都印下了一个人的身影,就像本来便刻入骨髓的疤。
就像当年的扶苏始终在三生河畔守护着的珍宝,就像他每一世孤单地傲立在这片红尘之上,执
手相望苦苦等待的唯一。
只有她能站在他的身边俯瞰天地,为他搭衣和琴。
那之后,京城公子苏子瞻与宝和公主赵卿的一见倾心便传成了一段佳话。
这年,公主十六,苏子瞻二十七,是宋仁帝在政第五十三年,亦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
四月春雨刚敛,夏如纷至,桃花将谢了朱瓣,奄奄地栖在树桠上。
虫鸣早早地嘹起声息,拉开晨曦的序幕,和低沉的哀曲。
一生平和谦让的宋仁帝,去了。
他生前所册封的他最宠爱的温成皇后,也就是当初的张贵妃,赵卿的母后,也被新帝撤了后称
,冷落了死后的尊荣。
而她也跟着,从万千宠爱,变成了无人问津。
但她还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衰落繁盛,一个女子一生所能经历的最大的起伏波折,她都曾用
这样漠然的双眼全程注视过,她的心不是冷硬的,但看得多了,心痛绝望也都经历过千回万回了,这些浮华虚名末了到头不过都是一个念头,她早就在浩瀚残酷的历史洪流里被打磨的不剩一丝留恋了……
父皇死的那天,她才真的感到些遗憾,悲伤是丝毫没有少的。赵祯待她甚至到了所能给予的最
好的了。
她要和苏子瞻在一起,他便帮她力排流言蜚语,答应她长居苏府小轩的胡闹要求。
她本想在他死前告诉他:公主赵卿十五岁便夭折了。
那一年,太医禀告公主病危恐已不治,有太师带着禅说向皇帝进言为公主冠号称囍,宋仁帝听取后追封她为越国公主,不久竟果真病况大好,遂又加封“楚国公主”。
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太寂寞了,才执意要来替代这个和她长得极其相像的女子的。
但到了他的床塌前,她还是放弃了。
她还记得小小的赵卿去之前对她的请求,她希望她能代替自己陪着父皇。
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生都那么和蔼,那么公正,那么爱自己的女儿。
就让他以为自己的女儿会一生安宁,也好。
“卿儿,父皇死后。。。就去过你喜欢的生活。。。离朝政。。远远的!”
“父皇,卿儿一定会,一直念着您的。”
“也好,还有你的母妃,她现在,已经是朕名正言顺的皇后了,死后,亦能同穴。。。”
可他最终也没能和自己晚年钟爱的女子携手黄泉,张氏追求一生的后位,到最后,也只留下一个虚名。
宋仁帝,大去,赵顼即位,诋温成皇后牌位,不予凤礼,另追封楚国公主为“楚国长公主”。
新帝登位后不久,子瞻也因为她的原因,遭了冷遇。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避谈这些,就像很早以前一样,他们之间早已经不需要隐瞒。
也不会需要愧疚。
闲云野鹤,两袖清风;明月鉴情,比心相爱。
他和她,都期待了太多年月,几十年的时光根本不够!
“子瞻,你可取了文号?”
这天晴空瀑彻,流云万里,她拉着他的袖子躺在他胸膛上闷着声音开口。
“还没,一直未能得一满意之字。”
“那…取东坡吧!”女子扯了扯把玩在手中的衣袖,瞪大眼睛威胁似地望着他。
“此名……”
顿了顿,看到女子伸到近前的不满面庞,忽然极快地出手捏住她微翘的鼻梁:“好
不好且看你这丫头服侍得如何……”
脸红红的,赵卿干脆勾住他的颈脖,把脸贴在他肩上,想起昨晚翻云覆雨地激烈缠绵,情动之
下大胆地抬高身子吻在他的脸颊边,男子一弯轮廓如巧匠精心雕琢般美好的醉人,在她沉迷其中之前他邪邪地笑着偏过头来含住她的唇瓣,吮吸辗转,动作默契配合。
苍穹下的眷恋甜蜜,小轩里忽急忽缓的鸣蝉,一切都像泡影,美如画,藏入魂。
......
你早已忘了,我们的孩子,大秦王朝的储孙,被胡亥亲手葬送的那个孩子,就取名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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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鼓敲响了沉睡的汴京城,彩萝灯贯贯列在浩大的队伍两旁,影射着跪拜的民众一张张喜意盈盈的脸,镇国公主大婚典礼,对于整个汴京,不可说不是一件难逢的喜事。尤其封号“镇国”的宝和公主还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楚国大长公主。
她要嫁的人,是新帝熙宁特意为她挑选的,京城第一公子苏子瞻,也是他对她唯一的、最好的慰问和安抚。
以赵卿的淡漠,她还是欣然受之了,能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歹,熙宁厚葬了大行皇帝赵祯,虽对她母妃关注寥寥,但赵卿对那位传说中美艳绝色的生母,本就印象稀稀。
她的母妃最爱的,是后位,真正的赵卿在她寡淡亲情的抚育下,连寂寞都不足以占据。
后来的苏子瞻,名动天下,千古留名,成了史册中浓墨重彩的一曲绝唱,世人都称他“东坡居
士”。
他和他的父亲、弟弟被后人合称为“唐宋八大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三苏”。
他成为了豪放派诗词的开创者,是文学上不朽的巨匠——苏轼!
他的中年,经历了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他的洒脱和傲气成为了他苏子瞻受人敬仰的不凡气度,连名师大家欧阳修亦引其为知己。
公元1084年,苏子瞻遭人陷害,被贬汝州,史记称是因为他的诗词画作被有心之人找出,添油加醋说成隐含讽宋之意。
只有如今快活地山一程水一程闲惬游玩的苏氏夫妇和远在汴京的熙宁皇帝才知道,其实公子苏少年时便厌倦了官场里各种明争暗斗,早有心退隐,后来为了她,又为了苏父,直到今日才终于能撒手离开这里,带着她和孩子远离红尘,踏丛聊世。
可她们的孩子却没有等到抵达汝州,就在半途患病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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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的惨烈,食不知味多日,他却强忍着伤痛抚慰她的情绪,但她知道他伤的更深。
绝世无双如公子苏,和千年前的他如出一辙的惊才绝艳,风度出尘,也倨傲得如清风烈火,因
为看得太透彻,也注定更加惨烈。
他六十五岁时,病逝。
留下了大卷的震世遗迹和继续等待的她。
在一起的三十七载岁月,他没有问过她为何容颜未老,青春永驻。
也从不会因为自己日复一日流逝的岁月感慨惭愧。
他是洒脱和睿智并容的,当那份温软在笔毫下研磨成醇厚的气韵时,当初的“玉华公子引”才真正的成了传奇。
她把他的骨灰埋在了常州的古桃树下,当初孩子的死,让他放弃了汝州的行程,带着虚弱的她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常州。
她会永远地守着这里,就像她守了千年的秦始皇陵旁的石碑林,扶苏真正的沉睡之地。
她还会去找,找那个女人说的北斧南刀,那是唯一能打开古镜的玉器。
古镜,是唯一能帮她找到扶苏所在的寄托。
这一世的相爱,是她的幸,她感激得不敢有丝毫遗憾。
哪怕终究会风过水无痕,哪怕他只是片刻的停留,已足以诱惑她上千年的仰望执着。
又是一片成孀的秋风,不堪不忍的回忆。
古老的桃树纷纷散落下满天的桃瓣,那片从此以后四季都湿润着的泥土,像是不断的浸着泪水,天涯人的归思。
从此这世间又多了一块地方,尘埋着流唱了两千年的属于公子扶苏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