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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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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晨光比任何时刻都想报仇。他想以英雄之姿,再次闯入杜熹微的世界中,涂抹掉之前的龌龊。胖师兄最先受他鼓动,纠集了一众帮厨、学徒。至于向谁报仇?是设计陷害他的陈溪河,收人好处逼他退学的小贵妃,还是流里流气的黑过他的社会人员,又或者是整个学校、整个社会?他想不了那么多,他的羞愧之火越烧越旺,吞没了理智。他们怀揣着宰鱼的刀,气势汹汹地往学校走去。
然而英雄梦想没有成形,瓦解在轰轰烈烈的武斗前。厨师长叔叔及时地发现了苗头,带着几个厨师赶了过去。小学徒们都无力地耷下了头。世界再次以冷漠的成熟验证了他们的无知无畏与无力。叔叔捏着穆晨光的耳朵直奔爷爷家里,痛述他是如何不成材,挑唆殴斗之余还与行为不端的女人勾勾搭搭。在紧急召开的家庭会议中,干了一辈子厨师的爷爷决定不能让孙子怀揣着初中毕业证混日子,当即拿了一千元钱让他复读,至于托关系恢复学籍的事由叔叔全权负责。
时隔半年,穆晨光再次走进三班的教室,坐在沈云放的旁边。他本以为和陈溪河还会有一场争执,却发现他的座位一直空着。每到下课,穆晨光总是望向后门窗口,却再也没看到杜熹微。他终于鼓起勇气,站在四班的后门看了半天,才发现熹微的座位也是空着。
找去杜熹微的家里,房子却已经易主了。好在是曾经房主的熟人,叹着气说:“这人才四十出头,一场车祸家破人亡。”问时间,也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穆晨光这才明白杜熹微那天去一定要见他的原因。
他心中有伤,却也没因此变得疯狂。一天一天循规蹈矩地上课、下课、考试、温习,他知道生活不是总给他回头的机会。上学期结束的时候,他的语文成绩排到全年级第二。穆晨光终于从老爸眼睛里看到死灰复燃的光,他也头一次发现自己能给别人带来希望。
也没铺张,只是随便找了家附近的小馆子,一家老小一边吃着,一边谈了些有趣没趣的话题。穆晨光去了趟卫生间,窄小肮脏,洗完手看见后面有人在拖地。他擦肩而过,没几步又转过头,竟然是杜熹微。低着头,缓缓地拖着地,心不在焉。穆晨光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惊慌,缩着脖子走回座位,一直到离开也没再说一句话。
这是他幻想过很多次的再相逢。也许是他大力地拥抱她,也许是满不在乎地斜着眼走过,也许是拉住她的手跟他解释那一次意外……但没有一次是这样,忐忑着做贼一样离开,没敢向她望第二眼。
接下来的寒假自然而然被补课无情地占用。濒临春节,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整个城市被映得红彤彤的。穆晨光抱着一大叠模考卷子,站在小馆子的玻璃窗外,背光的角落里。在一次次下定决心忘记她之后,他总是一次次地站在这个角落里,期待着偶尔出来干活的她偶然地抬眼。但很少,显然她的工作范围在后厨。他正要走,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呵斥声,转过后,正看见一路小跑的熹微。她戴着有些褪色的红胶皮手套,上面尽是洗洁精的泡沫。不知是做错了什么,一直弯腰跟老板道着歉。穆晨光心中压抑了很久的英雄气登时腾起,正要闯进去,却蓦然顿足——熹微身后慢悠悠走出来的,竟然是陈溪河。他应该是喝醉了,脚步不稳,一手拉着熹微,一手去推搡店老板,踉跄着撞到桌子上,几只杯碟应声而落。熹微拉扯着陈溪河,转过头,脸色唯唯地继续跟老板道歉。他们直走到门口,推门,关门,渐渐远去。穆晨光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看远处喜艳艳的大红灯笼,不由得想起手中卷子上的一道填空题:“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噢,“那人”原来就是自己,可惜她没有蓦然回首。
他又一次决心忘记,他们之间真的算不得什么。她没说过将来,他也没想过永远。至于爱情,那真是太深远的话题。但就好像指甲边的一根倒□□,原本无所谓,总是想去撕拉,直至出点血心里才痛快。他纠结了半夜,终于摸黑起床,将她之前送给他的周杰伦的磁带装到一个盒子里。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重修旧好的暗示还是一刀两断的决绝,就这样抱着盒子等在小馆子的门口。他来得早,等了很久天才微微亮,他隐隐觉得仿佛生出了些希望。店里一阵悉悉索索,竟是从里面开了门。再一看,开门的竟然是熹微,头发没梳,有点毛躁。身上是小餐馆服务员的制服,油腻中带着烟火味儿。
看见穆晨光,她很不自在地楞了一楞。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很快缓过神来说:“怎么在这里?”晨光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在这里啊。其实我……”还没等他说下去,里面就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喊声:“小杜!”熹微忙应声,手不自觉地往围裙上抹了抹。晨光知道她要忙了,将那盒子往她手里一推,转过身就走了。
等到转到隐蔽处再回头看,熹微已经不见了。他又自责为何不说清楚,怕她不清楚自己的来意。就这样纠结气闷着,迟迟不肯离去。过了一会儿,收垃圾的车停在侧门,垃圾工人收好垃圾,扔回车里。喀拉拉掉出几个方方正正的物件,偏偏晨光看了一眼,是他送回去的磁带。垃圾工骂了两句,捡起来又重新扔回去,将车开走了。
穆晨光觉得背上的书包特别重,仿佛五行山。蜗牛一样挪到学校,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把头埋在试卷里。却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隐约传来“留学”“预科”的字眼。
噢,是陈溪河。
穆晨光突然提不起,提不起愤恨,提不起精神。就好像一只蜗牛缓缓爬过一生,转过头发现不过寥寥数十米。他于是起身,认真地思考起上次答错的一道题。
再一次见到杜熹微,已经是高考之后。晨光福至心灵超常发挥,考了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学,全家人很是欢欣。之后的半个月,都是来往于各种沾着喜气的学子宴。他偶尔也会期待,会遇见熹微。但是一次也没有。辗转听说,她高考第一天就晕倒了,之后便是缺考。又有人悄悄说她是孤儿,父母死后寄住在舅舅家,命不好,舅舅也死了。他听了心里恹恹的。
那一天学子宴的主角是沈云放,晨光就多喝了两杯。回去的时候,一直等不到车。于是想着边走边等车。走了很久也不见车,不自觉地哼起了《七里香》。“而你的脸颊像田里熟透的蕃茄”。他哼到这一句,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熹微打工的小餐馆。意识清醒了,急忙调头,退回到人行道,等着绿灯。
车水马龙,那个红灯那么长。晨光突然再心里念叨,如果数10个数,绿灯还没亮,他就走过去跟老板问问熹微的去向。可是还没数到3,他就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熹微,拖着一个鼓鼓的行李箱,眯着眼看着他。他摆了摆手,她犹豫了一下,也摆了摆手。
绿灯终于亮了。晨光就好像一条逆流的鲑鱼,奋力地向她的方向游去。等到到了她的身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倒是熹微伸出了手,勉强微笑着说:“恭喜啊,考上了大学。”
他握住她的手,有点凉,像小时候包着油纸的雪糕。有点煞风景地问:“你没考好?”
她如释重负似的一笑,摇头说:“可能心里就是想放弃吧。命运对我这么不好。”
他又问:“以后怎么办?”
她摇摇头。绿灯再次亮起,身边有无数的行人匆匆走过。她的行李箱异常碍事,显得磕磕绊绊的。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点头致歉,又不好意思地对晨光说:“我要走了。再见。”
晨光就那样看着她渐渐隐入人群。后来他偶尔陪梁槿看韩剧,才知道彼时该做的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可是即便握住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这个问题真复杂,所以杜熹微没有回答。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这是他们最具传奇色彩的一次相遇,花光了所有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