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短篇）》完颜依旧

6、【六完结】想着那一天会有人代替，让我不再想念你。

　　于春心发的照片引起了班级里不大不小的波澜，一些闲极无聊的人开始组织聚会——以庆祝他们新婚大喜。被套牢了的中年人，最渴望的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于是三三两两，很快都聚集了来。穆晨光有推不开的地主之谊，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筹办。

　　同学们十几年未见，所幸的是，大多也都留着当年的性情，固然这性情也是因人而异的。出乎晨光的意料，喝到中场的时候，杜熹微竟然来了。他当时酒还在含在口里未咽，一个恍惚呛得咳嗽了几声，那辛辣直冲耳后，像是凛冽的刀锋。同学间知道他们那一段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多半对别人的过眼云烟不留意。大家兴冲冲地灌着熹微酒，算是对迟到者的惩罚。晨光也不拦，坐在对面看她一杯一杯喝下去。他这才发现她的酒量极好，红酒和白酒轮番上阵，也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得空就和于春心低头说着话。她样子有些许的变化，脸更圆润了，妆容虽淡，却很精致。笑的时候，眼角有些许的纹，眼神也不似少女时清亮。晨光不由得喝得心不在焉，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多时就困顿不堪，干脆趴在桌子上眯着了。

　　等到醒过来，才发现已然转换了战场。KTV里已经没人在唱歌，只响着音乐。有的人像他一样昏昏欲睡，有的人三三两两地低声聊天。他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时发现杜熹微坐在他刚才的位置上。也容不得多想，他坐在她身边，笑了一笑，看着她说：“好久不见。”

　　熹微也笑了一笑说：“是呢。我正要走，来跟你道个别。”她环视了一圈，说：“我要去赶飞机，要是不耽误你，送我一程吧。”

　　穆晨光打了车，两个人都坐在后排。摇开车窗，风微微地吹进来，酒渐渐醒了。晨光问：“怎么来去匆匆的？”熹微点头说：“孩子有点不适应，吵着让我回去。”晨光楞了一下说：“噢，你有孩子了，是男孩女孩？”熹微定定地看着他，“扑哧”笑了一声说：“噢，我还当你知道。看来咱们班八卦的人还真少。”敛了敛头发接着说：“是儿子，10岁了，孩子的爸爸是陈溪河。”晨光愕然，只好尴尬地“噢”了一声。

　　熹微倒像是有了兴致，喋喋地说：“以为春心会跟你说呢。当年，我舅舅横死，我考试失了利，真是糟糕极了。溪河对我说，可以带我去外国留学。我当时真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到美国没多久，溪河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在美国留学，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哎，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晨光，我的命运真是不好。”

　　她这样的口吻，略带着祥林嫂的意味。晨光低下头，心里百味杂陈。他问：“后来呢？”

　　“后来，就活下来了。难道还真去死？”她笑了笑，摆了摆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吃了不少苦。后来遇到了我先生，也就这样过下来了。”她缓了口气说：“前段时间他来国内出差，我跟着回来看看。我其实还挺怕遇见陈溪河，他看到我回国的照片，纠缠了几次。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想要回孩子。他是他们家的独子，至今倒是没孩子。”

　　晨光顺口说：“那你还来？很可能遇见他。”

　　熹微看了看晨光，缓缓说：“想看看你。”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车里于是缄默，沉寂寂的。

　　到了机场，晨光给了车费。时间尚早，两个人随便喝了杯咖啡。坐在靠窗的桌子旁，窗外的天黑得混沌沌的。熹微用勺子搅着咖啡，轻声说：“这些年我时常想起，欠你一个解释。”晨光笑了笑说：“你是有多懒，太晚了。”熹微点了点头，说：“我总感觉，太好的东西留不住。隔了这么多年，我再去想……那一个晚上，我一定是，一定是误会你了。可是我当年太自卑了。活得那么窘迫，人就不得不倔强。好几次，我看到你在窗外看我。如果有一次，我推开门去找你，可能现在，都不一样了。”她抬起头说：“所以，尽管忐忑，还是来了。心想着说给你听，我的青春就能谢幕退场了。”说完又忍不住笑着说：“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说这么矫情的话都不会不好意思了。”

　　时间将近，晨光送熹微去安检。还没过安检，身后有人大声喊着杜熹微。闻声望去，果然是陈溪河。他胖了许多，脸上多了戾气，冲上来揪着熹微说：“儿子还给我，不然我告你！”

　　没等熹微反应，穆晨光一拳打在陈溪河脸上。陈溪河楞了楞，马上骂着回手。两个中年男人扭打在一起，没命地厮打，让这个灯光略显昏沉的凌晨里的航站楼显得有了点生气。机场保安很快赶到。晨光在他们出手制止前，使上吃奶的劲儿，重重地几拳，陈溪河脸上开了花，头扭到一边，自嘲地笑了一声，起不了身。半晌又喃喃地说：“你是有多恨我？”

　　两个人在保安的扭制中，分开了。晨光的眼角被打裂了，又像当年，蒙着殷殷的血。熹微抽出纸巾来给他擦血，急切地说：“对这种人，何必这样？”

　　晨光接过纸巾，笑了笑。

　　其实他心里说的是：“在你面前打了他，我的青春也能谢幕退场了。”

　　五点半的时候，飞机飞走了。晨光擦着眼角丝丝的余血，靠在巨大的玻璃窗坐了下来。天泛着白，像擦了一根火柴，噌地就点燃了天空。晨光熹微的冬日原来这样好，轻暖娇憨。前几天的雪渐渐化了，到处是肮脏的水迹子。一只麻雀，直挺挺地躺在玻璃窗外，身上浸着雪水。

　　这一只落了单的麻雀，曾经也孤单的挣扎过吧。残酷的世界随时恐吓着它。它是冻死的？饿死的？不，应该是机场的玻璃太过明亮，它在飞翔的时候反应不及，撞死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麻雀，被青春这块躁动的石头惊扰了，飞得横冲直撞。也会被无形的墙撞得头破血流，或者粉身碎骨。

　　他那郁郁而终的青春，终于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