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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寒风经过院子里的枝芽,也冷却了我手中的鲜花。 ...

  •   近五个月,穆晨光淹没在无止尽的切菜与杀鱼中。他是个动手能力极差的人,基本没携带一丝一毫家族厨艺上的基因天赋。他最不喜欢切的是芹菜,纤维过多,有时候刀不够快,能够感觉到丝丝络络挣扎着被斩断,有一种伪善的疼痛感。最讨厌杀的鱼是白鲢,鳞又细又滑,性格急躁善跳跃,经常在手中挣脱,做无谓的困兽斗。他处理每一种食材都能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哀伤,仿佛砧板上躺着的都是自己的尸体。

      他最近很少联系杜熹微。白天她在上课,晚上他在上班。这里是小县城里为数不多的供应到凌晨的饭店,对于这里的灯红酒绿以及这艳光后的男人,在厨师与帮厨的嘴中有无数个版本。有的说老板是□□,他的舅舅就是某赖氏集团的副总;有的说老板是卖羊肉串起家,因缘际会才挣下如此家资;有人说老板最丢脸的是跟自己桑拿店里的女服务员幽会,被老板娘抓奸当场;于是又有人接嘴说,这里的服务员谁谁谁谁是干那个的。

      传说中的老板,似乎是一个风光的人物。但穆晨光只见过一次,一个四十多岁和蔼的胖子。起因是穆晨光跟着胖师兄去厨房偷吃的——配备给他们的伙食十分凑合,可是谁守着满汉全席还能咽得下隔夜的馊面条呢?最初晨光不去,可是发现所有人都偷吃就自己例外会有一种被排斥感。据说老板娘时常会突袭抓偷,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非常小心,一有风吹草动就妥善地藏起来。胖师兄总是装作很阔气地说:“想吃什么尽管拿。”好像整个酒店都是他的。他们奋力地吃着,好像吃饱了今天,就不用再担心明天。

      有一次,客人特别多,他们忙活到三点半。熄灯没多久他们就来偷吃,正吃着就听见“哐当”一声,是皮鞋踢到门口装菜钢盆的声音。他们嘴里塞满食物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略微尴尬的脸,笑着冲着大家摆摆手说:“慢慢吃,都是年轻人,正在长身体。”然后隐身到黑暗中。胖师兄喘着气说:“多亏是老板不是他媳妇。”穆晨光才知道原来他是老板。他也记得,在老板走后大概五分钟,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口幽灵一般的掠过,朝着老板走去的方向。他隐约觉得他们传说的老板的偷腥史是真的。

      那一天的雪,下得好像要倾覆整个世界。从清晨开始,愈见厚重。穆晨光有点精神恍惚,他记得和杜熹微约定,哪一天雪下到没了小腿,他会去接她下晚自习。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她了。冬天她会穿什么颜色的羽绒服,会不会戴那种毛嘟嘟的耳包,想着想着只觉得指尖一痛,再看左手中指被切下一大块肉来。鲜红的雪汩汩地欢乐地奔腾而出,他竟然有一丝欣喜——有了请假的理由了。

      傍晚六点多,他在药店简单包扎了伤口,踱着步往学校走去。路过一个手机店,有意无意地走了进去。他溜过崭新的手机柜台,停留在二手展窗前。天气越来越冷,他因此很少打教学楼下的电话了,怕她等太久。如果能给杜熹微买一部手机,哪怕是二手的也好,他们就可以常常通话了。他摸摸自己的口袋,是薄薄的一叠零钱。学徒包吃住,每个月那点工资也不过是象征意义。也只能是看看。

      他站在学校门口等了三节课的时间。下课铃打响,走读的学生开始一波波地往外走。大家穿得都厚嘟嘟的,带着帽子或者耳包,很难看出样子来,因此他瞪大着眼睛。又怕太显眼,被从前的同学发现。正看着,一个身影穿过来,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大声说:“我在这儿。”晨光回过头,果然是熹微。她穿着半旧的黑色羽绒服,像一只肥嘟嘟的企鹅。他说:“送你回家。”她摇头说:“去小操场吧,聊一会儿。”

      他不记得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她躺在操场洁白的雪地上,举着双手说:“真干净。”他伸手去拉她,她故意用力拉到他。于是他也并排躺着。她翻过身,伸出食指去摸他的脸颊、唇角,又向上划着他的鼻梁、额头。最后她点着他的眼角说:“你眼角这里,有一粒泪痣。”

      那天他们在雪地里玩了很久。她跑着去抓单杠上的雪,指着单杠说:“我在这里撞的头,你真的不记得?”穆晨光心里说,记得,却不自觉地摇头。他有一种可笑的想法,他终究会失去她,因此不想将感情拉得太长太明显。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穆晨光一直不喜欢冬天,不喜欢雪,不喜欢寒冷,不喜欢梁槿零食盒子里的雪吻巧克力。他不确定对杜熹微到底是怎样一种含混的感情,可是总忘不了,在那个很冷很冷的冬日,她用沾着一点雪花的嘴吻了他,对他说:“穆晨光,下雪的时候,冷的时候,要想起我。”

      这次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有了欲语还休的明朗。穆晨光的学徒生涯基本上没日没夜没自由,杜熹微倒是经常空出时间来酒店看他。在他宿舍坐一会,帮他打扫一下卫生,再一起听听歌。她给他拿了很多周杰伦的盗版磁带,让他打发时间。

      这种淡淡的感情不温不火地维系着,穆晨光觉得很满足。直到有一天,他接到她一个电话。她问他能不能出来一趟,声音很低沉而哽咽,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没等回答,身后就传来胖师兄催命似的叫声。她识趣地说:“我去找你吧。”

      厨房的忙碌只是阶段性的,过了热火朝天的巅峰,浑身的骨头都松了下来。穆晨光估算着时间,先回宿舍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用塑料袋拎了一大罐头瓶酱牛肉下楼等她。走到2楼,听见有女生微弱的哭泣声。他缓住脚步,试探地问:“熹微,是你吗?”声控灯不好使,有了响声也并没亮,他往墙边走了两步,摸索着碰到一个人,他顺手抓住,是纤细的手腕。他其实没怎么正式地拉过她的手,莫名的兴奋了一番,忐忑地问:“怎么了?电话里也不肯说。”

      他听到“呵呵”的笑声,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两条软软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揽着他靠近些,那香水味就更浓烈了,有些刺鼻。他认得出这是有一双媚眼的服务员玲雨,胖师兄暗暗倾慕她,总和晨光在背后谈论她。每次结尾,都愤恨地啐一口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早晚被老板娘撕烂。”

      穆晨光还是条件反射似的问了句:“谁?”黑暗中的人不屑地笑了一声说:“你等谁?”穆晨光慌忙推开她的手臂,竟不想她胳膊环得死死的,凑在他的耳边说:“我跟老板的事,是你跟母老虎嚼的舌头吧?”“我没有。”“没有?我前思后想,那天你们在偷吃,只有你看到我跟了过去。你以为我没看到,你的眼睛亮着呢,黑天里也跟两颗星星似的。”

      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穆晨光伸手推她,但手碰一下她的腰,就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噢,原来女孩子的腰是这样的,柔软而纤细,像是很小的时候玩过的那种鹅毛笔,用手抚过边缘带来舒适的痒。玲雨的声音也显得魅惑起来:“这些人里,数你长得好,就算是你告密我也不恨你……”她没有说下去。穆晨光被他旺盛的荷尔蒙成功操纵,偏着头吻了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用一只手将她推至墙角,手中的罐头瓶仓促间跌落,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声控灯终于亮了。昏暗的灯光下,穆晨光看清了,对面玲雨被老板娘抓花的带着泪痕的脸,地上散乱的黑乎乎的掺杂着玻璃碴子的酱牛肉,以及站在1楼拐角目光中交织着鄙夷、失望、愤慨与悲伤的杜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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