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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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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晨光躺在旅店的床上,缩成一团。外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搭在窗户上,让人绝望的节奏。旅店老板娘过来送热水,关门之前说:“我说你这个眼睛不去看医生行吗,看起来快要瞎了。”
缺考了几门课,被打得半死不活,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委屈,但他莫名的不想回家,不想被爸妈看到这副狼狈样。最要紧的,他们会再把他送到学校去。学校,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掏了掏口袋,一枚硬币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悄无声息地趴下,就好像自己挨打时的熊样。他气愤地数了数,一共20元。花了5元,去小店吃了一盘番茄炒蛋,又去药店买了12元的消炎药,剩下3个硬币在口袋里,用手反复攥得温热。他走到旅店门口,正要上台阶,发现杜熹微打着伞,从上面下来。她穿着碎花的裙子,下台阶的时候,那裙摆一甩一甩的,就好像开得正好的雏菊。她显然也看见了他,站住了。两个人对视,她微微挤出一个微笑。见他淋着雨,又赶紧把伞移过来给他遮着。他推开说:“已经淋湿了,不需要。”他略带烦躁地揉揉乱发,刚要开口,杜熹微忙说:“我找了7家小旅店才找到你。”顿了顿接着说:“所以不用急着赶我走。”
杜熹微帮他给眼睛消了毒,又按照说明数出相应的药片给他吃。妥当之后,她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一个碎了外壳的随身听,拿出里面的磁带,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听他的歌。”那是一张盗版的《范特西》。房间很小,他坐在床上喝着水。站起来去放水杯,她挡在桌子前,偏着身子给他让道。她头发上有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薄薄的雨水的腥味,是一种怪异的刺激。他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弯下腰去吻她。她最初一怔,并不挣扎。其实那也算不得吻,他的嘴唇僵硬地贴着她的嘴唇,更多的是一种仪式感。他惊讶的是她总有一种静如春水的沉着,不像他,像一只仓促起飞的麻雀,乱糟糟的找不到天空的方向。他一只手揽着她的头,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触到那被雨水浸凉的3枚硬币。他的心突然就凉了,用力地推开她。站在窗口,似乎有点愤恨地斥责道:“干嘛来找我?”她似乎也不觉得难堪,只将塑料袋里的药整理好,很自然地说:“想看你啊。”冷场一会儿,她站起来说:“明天开始补课了,记得来学校啊。”然后安静地离开。
他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昏暗的路灯下,雨像斜着飞下来的蛾,簇簇丛丛。她开始是安安分分地走着,突然很滑稽地原地转了一个圈。碎花的大裙摆转起来,由雏菊开成八重樱,繁繁密密地叠在一起。她跳跃着,是一个人笨拙的舞步。他回头看,她的伞落在桌子上。
第二天,他起得很晚。眼睛好多了。年轻,野兽一样的愈合能力。
雨后日光,焕发出一种炙热的灼烧感。他用仅有的3块钱买了两张饼,胡乱嚼着,往学校走。到班级的时候刚好打下午的上课铃,原本喧闹的班级,在他出现的片刻竟然安静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沈云放身边,嚼着剩下的饼。那些目光也许并无恶意,可在他的心中,却像是有的放矢的箭。只有他自己知道,强装镇定的外表之下,那一颗忐忑的心。他趴在桌子上,陈溪河在后面踢他的凳子,笑着说:“晨光,够哥们儿。那天之后我想好好谢你,还去过你家,可是去了几次都没找到你。”穆晨光顺势将潮乎乎的校服外套罩在头上,不听他说话。刚要睡着,又听到小贵妃又尖又细的声音。
“穆晨光,你竟然还来学校。你知道你在联考的时候打架,几个区的老师都看到了,现在各个学校都传开了,影响十分恶劣。教导处经过讨论,决定开除你的学籍,勒令退学。你以后再也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穆晨光抬起头,环视着班级,同学们都眼巴巴地注视着他。他抓着校服和书包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陈溪河:“你没有什么要跟老师说的吗?”陈溪河耸耸肩,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笑着说:“已经说得够多了。”小贵妃拍拍陈溪河的肩,轻声说:“别想太多,好好学习。”
在本该放纵玩耍的暑假,很多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沉浸在没有尽头的试卷中。穆晨光从中解脱出来了。他从早到晚,一部电影接着一部电影,频繁地穿梭在影碟店。父亲简单粗暴地揍了几次,收效甚微,也就随着他了。母亲只是沉默地一顿饭一顿饭地送到他的房间。他觉得自己果真成了一只麻雀,天空那么大,他的翅膀却那么无力。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杜熹微。他们似乎顺其自然地达成了某种默契,每天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他都会往教室楼下最近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她总是等在那里接听。有时候打得稍微早了,是陌生人的声音,然后就会听到她气喘吁吁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同学,是我的电话。”
其实每天都是相同的一句话,他说:“我一会儿去接你。”她说:“好。”但是每天重复也不觉得厌倦。他打完电话就从家里出发,步行到学校,一节自习课的时间,穿越半个城市。他总等在学校附近的食杂店,偶尔买一个面包或者烤肠,等着她来找他。最初几次,总和她在窗边聊天的女生还缠着过来,见了他总是等在那里才渐渐明白,很识趣地避开了。
从学校到她家没有多远,于是他们会选择另外一条较绕的路。说的话题也大多是他今天看了什么电影,她的模拟试卷考了多少分。等到暑假结束,秋天悄悄的来了。那天他送她到楼下,望着上面一格一格的灯光说:“你住5楼吧?”她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你每上一层,感应灯会亮。过一会儿,那个房间的灯也会亮。”他指着,果然是她的房间。他又问:“你有兄弟或者姐妹么?”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笑着说:“有,但是表妹,我的房间就是表妹的房间。”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住在舅舅家。”他一愣,没头没脑地问:“你家离学校太远了?”她脸上笑着,嘴唇却能看着明显的颤抖,定了定神说:“不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点尴尬。最后还是她说:“我上去了,要看到我房间的灯亮了你再走啊。”
父亲最终决定让他去学厨,他们家在这方面算是祖传的手艺。最终选定了叔叔做厨师长的明泽湖畔酒店。在进驻酒店的前一天,他约了熹微,在城市边上那条又宽又长人烟稀少的高速公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天空展现出秋天最深邃的高远与纯粹,蓝得那样歇斯底里。杜熹微穿着一件淡粉色的T恤,洗得灰白的牛仔裤,球鞋白得那么耀眼。她的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好像晨光家里那只老挂钟的钟摆。他隐隐觉得这钟摆在飞快地摇摆,属于他和她的时光在湍急地流逝。他总觉得悲伤,时常想起裤子口袋里那3枚冰凉的硬币。他走在后面,想去牵她的手。其实他都吻过她了,这属于情感的回旋。可是他的手孤独地伸着,他偏着头,看见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她的手前后摇摆着,某个向后的瞬间,仿佛就握住了他的手。他知道那只是影子的借位,是幻觉。他向公路边的野地里扔了一块石头,呼啦啦飞起一群麻雀,仓乱无序地飞着。熹微指着鸟群,笑着说:“真好玩。”
那一天,他们步行了两个半小时。晨光的心中,只好像短短的一瞬。是太阳照进心里,一瞬间的光明,随即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