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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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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晨光!”
班主任老师王媛尖利的叫声立刻将神游太虚的晨光喝得回魂三千里。他抬着惺忪的睡眼,尽力展一个无辜的眼风。王老师身短,微胖,人送外号“小贵妃”,这花名不是白给的,她时常呈现出醉酒状态,遍耍酒疯于教室。
“你给同学们解析一下这阙词里你最喜欢的一句。”
“128页。”同桌陈溪河哑着嗓子小声提醒。
晨光火速翻到128页,一眼看到空白处手抄的满满一排。四班的语文课提前上了,有同学借了他的书,想必是词的大意解释。不假思索地读道:“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话音刚落,全场爆笑。小贵妃气得直劈教鞭,暴戾之气含苞待放。巧的是下课铃响了,也只得稍作收敛,愤愤地盯着晨光说:“挑一句抄写一百遍,明天早自习来办公室交给我!”临走又接了一句:“高二三班的害群之马!”
接下来的数学课、英语课,穆晨光都在抄写。“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抄得多了,其义自现,顿觉胸中多了几分慷慨激昂。放学后,陈溪河凑过来看了看,笑着指书说:“这一句才经典——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晨光转过头瞪他一眼,带上耳机,随身体里传来周杰伦哼哼唧唧的歌声。陈溪河扯下他的耳机,凑过来神秘地说:“晚上我带我女朋友去丹凤楼吃饭,加你一个?就我俩太显眼,被我爸的朋友撞见就死定了。”
丹凤楼是本市知名的高档酒楼,自然不是高中生该去的地方。但对陈溪河来说毫无障碍,因为他有一个财大气粗的某某集团董事长的老爸,也就是十几年后我们惯称的富二代。
穆晨光的笔尖停滞了,脸上虽然木讷,心里却是赤裸裸的向往。他正要接受邀请,瞥见班级后门窗口一个女孩在往里张望。溪河也看见了,笑着转头对晨光说:“就是她,隔壁班的,杜熹微。”
这张脸晨光很熟悉,名字也恍惚听过。下课时,经常能看到她和班里的于春心在后门的窗边聊天。穆晨光抬起头,冲着她做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收拾书包回家。陈溪河在后面叫他一起吃饭,他只慵懒地摆摆手,头也没回。
穆晨光有一点失望,一脚踢飞街边一个肮脏的饮料罐。还以为她中意的是自己呢……虽然也没抱过幻想,他却有一种失恋般的落魄。他被落败的心态折磨着,必须赶快离开,一分一秒不能迟。
这以后,杜熹微成了常客。晨光打完球回去,经常能看到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着和陈溪河聊天。晨光只好坐在沈云放旁边——他自己一桌,就在溪河晨光的前面。晨光和云放关系不错,两个人成绩都不好,上课都睡觉,自然就意气相投,后来晨光索性搬过来和云放一起坐。
杜熹微来得渐渐少了。
七月的知了叫得没完没了。穆晨光抬起头,教室里空无一人。体育课。他因为是校篮球队的,都安排在下午锻炼,所以这闷热天气里的体育课,能躲就躲。他睡累了,向后伸一个懒腰,手落下来时划到什么,转头去看,竟然是杜熹微,趴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看着他。
穆晨光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说:“在这干嘛?溪河上体育课去了。”
她说:“想看你。”声音利落而坦然。
穆晨光楞了一会儿,嘟囔了一句:“有病。”站起来,抓起书包,准备逃课。
她抓着他的书包带,紧紧的,好像吃了定心丹大力丸一样,仰着头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半天才说:“语文书,借给我吧。”
穆晨光这才想起,他借出去的语文书,总是被人画漫画、写诗,还有很多夹缝里写着“熹微”的字样——怪不得耳熟,原来是她的名字。他站着,隐约看到后门窗边是溪河的脸。于是打开书包,抽出语文书,几下撕得稀碎,扔在桌子上,闷声说:“给你了。”他经过后门时,溪河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打完球回教室,又看见杜熹微坐在陈溪河的旁边,说说笑笑。后来那一节自习课她都没有走。穆晨光趴在桌子上睡觉,总能断断续续听见她的笑声。他把校服脱下来,蒙在头上。陈溪河踢了踢他的凳子问:“我和熹微去冰河玩,你去不去?”
冰河是他们常去的旱冰场。那天陈溪河请客,在劈头盖脸的音乐里,他们一大帮子人老鹰抓小鸡似的排着大长队伍从南滑到北,事后想想要多傻有多傻——爱情与青春往往如此。
杜熹微不会滑,扶着墙角站在一旁。忐忑地向前一步,几乎摔倒。穆晨光左右遥望,不见陈溪河的身影。他心里告诫自己,腿却不自觉地朝她滑过去。到了身边,曲着胳膊,示意她搭着。杜熹微视而不见,继续往前滑,一个趔趄前倾过去。不假思索,穆晨光伸出胳膊去揽她,两个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离她那么近,近到能看清她的睫毛,微微眨着,很不安,又似乎很兴奋。穆晨光抽出被她压着的胳膊,愤愤地骂:“有病吧?!”杜熹微竟然轻轻一笑,点头说:“嗯。”穆晨光就说不出话来,气哼哼地站起身来,往场外走。她脚崴了,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他转过头,扯着她的胳膊,拉着她滑到场外,送到一联排的塑料椅子上。他坐在旁边,眼睛望着场上的同学,不说话。她弯腰去脱沉重的旱冰鞋,只穿着粉红色的袜子,脚跟支在水泥地上。
“高一的秋天,我在操场边走边看书,头撞到路边的单杠。你们一群人打完球在篮筐下坐着,看到了大声笑。我觉得丢人,走得很快,结果踩进泥坑里,崴了脚——像现在这样,”杜熹微抚摸着脚踝,轻声说:“只有你走过来,背着我去了医务室。我记得你的耳机耷在肩膀上,吱吱地响着一首歌,周杰伦的《可爱女人》……这些,”她仰起脸,脸上带着朝阳跳出天边前那一抹淡红的霞彩。“都不记得了?”
期末考试来得悄无声息。考完语文,穆晨光趴在桌子上睡觉,陈溪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推了他一把:“二十四中的人来围我,帮哥们一把!”穆晨光抬起头,看别人都在走廊对题、打闹,只有自己趴在座位上,再看溪河脸上有几块擦伤。晨光少年心性,相逢意气为君饮的年纪,嚯地站起身来,操着班级后面一个废凳子腿儿跟着溪河往来走。学生们看着他们的架势,自然地排成欢送队形目送他们离去。正赶上杜熹微抱着书上楼,穆晨光从她的身边参见而过,就好像每一部文艺片被拉长的镜头,一瞬间给了他莫名的自豪感——仿佛自己是易水而去的英雄荆轲。伟岸英挺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挨了揍的溪河。
刚走出校门口,一群人围了上来。他们穿着松垮的衣裤,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吹着口哨,提着棒子。只一眼,就看得出他们不是对面高中的学生。穆晨光回头,陈溪河不见了。他头上猛地挨了一棒子,心也立刻通明了。
原来是这样。
接着是雨点一样密集的拳打脚踢。穆晨光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闭着眼回击,很快,他的眼睛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眼角可能裂了,血顺流而下。他的头被谁的胳膊压倒在地上,然后看到门口围着一群同学,然后他看到杜熹微的脸……他听到远处传来教导主任气喘吁吁的骂声,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听见“轰”的一声,好像是身体坍塌的声音,可是他早已经瘫倒在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