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施闻

4、阿凌的等待

　　木木遇到阿凌的时候，她才只有八岁。妈妈告诉她，阿凌是从城里来的孩子，是有教养的孩子，不像她这样整天毛手毛脚的。阿凌比木木大五岁，懂得自然也比木木多。

　　木木的家住在一个偏僻的农村里，虽然家里没有钱，但她的爸妈还是让她在四岁的时候上了学。因为没有钱，木木回家后只吃自家种的萝卜和青菜，她的全身都黑漆漆的，这主要是被太阳晒的，但是她的身体十分健康。中午的时候，她还会给爸妈去送饭，饭是用大锅煮的，菜是过夜的冷菜。

　　可那几年，她的成绩却并不是很好，用老师的话来说是她有点呆。当其他孩子都挂上了鲜艳的红领巾，她却还不知红领巾是什么东西；当其他孩子都已经会用乘除法来算术了，她却连简单的比大小都不会；当家长去拿成绩单时，她看见她的爸妈都是低着头的；当其他人询问她的爸妈她的成绩时，她看见她的爸妈都是攥紧了手，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木木的爸妈没什么文化，将木木骂一遍之后，就怪自己，怪自己不会教。木木每当看着自己的爸妈这样，心里会很不好受，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

　　若天气好，她便会端出两把椅子放在太阳底下，一把椅子用来写字，另一把用来坐。可她只会做语文作业，像一些抄抄写写什么最简单的作业，所以久而久之，她便写了一手好字。她喜欢写字，而且看见正楷的文字会让她很开心，一笔一划好像是在构造自己的王国一般。

　　这天，爸妈向往常一样都去田里干农活了，只留下了木木一人在家。木木很乖，不会乱走。可她却还是个爱幻想的孩子，或许是她的爱幻想让她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她害怕面对现实。她躲进了自己的世界，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所以她往往是做着做着便想其他事情去了。爸妈希望木木念好书，就是希望木木能够走出这个小山村，替家里争光，可她喜欢大自然，喜欢蓝天白云，喜欢山间的溪流，喜欢爬山，喜欢钓龙虾，喜欢割野菜，她不想离开，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她的好朋友。

　　每次在木木神游之际，阿凌就会出现，好像是等着她一样。木木一看见阿凌来了，马上笑了，笑得傻兮兮的。

　　“有没有什么不会做的？”阿凌问，苍白的脸在阳光下略微有了些红润。

　　“有……没……没……有。”木木结结巴巴着。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木木说着，就拿出了一堆作业本，甚至包括了前几年的本子，因为老师说，她若再跟不上其他人的进程就要留级。木木不想留级，留级还要多花钱，他们家没有那么多钱。

　　“等你做好了，我就来教你。”阿凌就住在她家附近，他的家是个小别墅，比她家大很多，因为她的爸妈请不起家教，常常来请阿凌来教她。

　　“嗯。”木木点了点头，便开始咬着笔头，奋笔疾书起来。

　　那时，木木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将作业做完的，而他的话，她都记住心里。在阿凌哥哥的帮助之下，她突然搞明白了怎么比大小，从这事后，她好像开窍了一般，学习也慢慢地赶了上来，但依旧不好，只能算中流偏上。

　　在做完作业之后，木木就会拉着阿凌哥哥向大山里面走去。那座山不远也不高，但阿凌还是走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可木木那时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山里没什么人，她和他坐在溪水旁，脱下鞋子，他们就将脚丫子放在水中。溪水旁是一整片草地和一个小木棚，木棚是被其他人遗弃的，而木木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小窝。而这里也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木棚里面，她可以用来玩办家家。

　　除了阿凌哥哥，就只有旺旺小狗是木木的玩伴。是的，她很寂寞。隔壁家的姐姐常常欺负她，曾有一次还抓破了她的脸，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后来她的妈妈用鞋子板打了她一顿，告诫她不要和隔壁家的姐姐玩之后，她便再也不敢去找那个姐姐了。还有的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都被带到外地去读书了，只有她留在了这个山沟沟里。

　　可木木不关心这些，她还是一样的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她那时只记得，阳光之下，他们曾牵手走过。

　　有一天，天下了大雨，木木放学时，没有带伞，而那天木木刚好感冒了。可感冒什么的，木木并没将它放在心上，她想过几天就会好了。如她期待的一样，爸爸拿着伞来了，可是阿凌哥哥也来了。回家的路上，木木牵着爸爸的大手，却看着身边的阿凌哥哥，和他嬉笑着，说些有的没的。雨天，三人走在路上，雨声滴滴答答的，掩盖了他们的笑声。

　　第二天早上，木木走在上学的路上，却发现阿凌哥哥站在路边。阿凌哥哥淡淡一笑，向她走来，便将消炎药塞在她的手里，塑料壳的棱角被剪掉了，留下一个圆弧形。木木看着药，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药。

　　“小丫头，就算是小小的感冒也要注意呀！”阿凌哥哥轻抚她的头。

　　木木点点头，阿凌便拉住她的手，向学校走去。木木听说阿凌哥哥的成绩在城区的学校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选择来这边上初中。

　　木木的每天都很平淡，而真正改变她的却是一件她永远都忘不了的事。那就是阿凌哥哥要回去了。那年，她11岁了，可阿凌哥哥考上了市内最好的高中，临别的时候，木木还躲在被窝里哭，等她跑到了阿凌哥哥家中时，阿凌哥哥的外婆告诉她，他已经走了，不过还给木木留下了一封信。

　　木木看完信后，却又哭了，信中虽然有阿凌哥哥家的住址，但木木不敢去找她。阿凌哥哥还在信中说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聪明这个词，只有阿凌哥哥会这么形容她。他还告诉她，要好好学习。信的内容不多，木木却不知道这是阿凌写了多遍的信，每一遍都不一样，每一遍都觉得不满意，明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剩下了这么几句。

　　木木收好信，告诉自己一定要和阿凌哥哥学习。她要和阿凌考上同一所高中，虽然那时他已经不在，但她还是可以在那所高中感受到他，走过他走过的每一条路，感受他的每一丝呼吸。

　　失去了才觉得珍惜，这句话的确没错。木木觉得很难过，很害怕，好怕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他。

　　之后，木木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初中，接着又顺利地上了一所市里最好的高中，她期盼已久的高中。曾有老师说过，一岁看大，三岁看老。可木木就是那个例外，她用行动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可她知道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阿凌哥哥给的。

　　她走在自己的高中里，却发现这里是这么陌生，仿佛阿凌从未来过。这里的树和水却一点也没有她家乡的灵气，那些在学校里因历史遗留下的古迹都带着一丝清冷。

　　在高中的时候，很多男生终于发现了木木的美。女大十八变，木木即使穿着普通的校服，却也将其他穿着好看衣服的女孩给比了下去。学校里的人很多女生都是来自城区的，常常会瞧不起木木，但木木并不将这当回事儿。因为她已经从这几年来学会了坚强和自强，就好像是当年阿凌哥哥忍着病痛陪她玩耍一样。因为爱，所以坚持；因为爱，所以执着。

　　住校之余，她还会每星期给阿凌哥哥写信，告诉她最近的情况，而阿凌的信也是每星期不中断，只是在木木快要高考的几个月前，阿凌只给她寄了一封信，信中阿凌哥哥希望她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等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就会在他们的小木棚里等她。

　　而木木却不知道这成了阿凌的绝笔信，也或许她是知道的，因为阿凌哥哥寄信的地址是一家有名的白血病医疗机构。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人就会死。木木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阿凌来农村之前，他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没有波澜的，直到他被查出了患有白血病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放弃了治疗，更放弃了生命，他的爸妈拗不过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便带他来了外婆家——木木的小山村。

　　而遇到木木是他所料未及的事，木木坚强和乐观的态度打动了他。他最终接受了回去治疗的机会。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曾放弃过。他回去的时候，是他跟她撒了个谎，可他真希望这个谎言一直不要被打破。

　　木木，你一定要幸福啊！这是阿凌闭上眼的最后想法。

　　阿凌去世以后，木木还是向往常一样生活，不变的学习，不变的写信，不变的等待，但唯一变的只是她再也没有收到阿凌的信。

　　在公布高考成绩之后，木木报了一所师范类高校，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等毕业后，她还要回自己的山村，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她会留在这里。最后，木木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地被那所高校录取。

　　那天，她早早地拿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去找他，明明知道了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她，可她还傻傻地等在他们的小木棚里，一直从太阳东升等到西落。

　　阿凌哥哥，我回来了，你还在吗？那夜，木木发现天上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

作者有话说

　　最后虽然是木木在等待着阿凌，但我还在将这个故事定名为《阿凌的等待》是有我的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