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白嘉鱼

6、第五章

　　转眼间已是冬去春来，我来到古代又进入一个新的年头。这其间我过了一个最虚假也最辛苦的春节，喜庆欢笑是主子们的事，却累坏了丫头下人，连我和彩云都因为人手不够而被抽调到厨房，忙了近一个月。平日里幽静的八贝勒府也着实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了一段日子，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说着“诸事顺心”之类的吉庆话，装得比假的都不像。除夕夜里捧着一碗饺子想起去年此时我还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探讨哪种馅的饺子好吃今年此时我却被一个人撂在人生地不熟的清朝，不禁悲从中来。
　　春节的鞭炮声还没完全停息，八爷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九阿哥和十四阿哥赶到山西整顿私窑。算起来也走了两个多月了，倒落得我轻松自在。擦洗完书房的桌柜，我拿起花洒来到书房后的花园，春天到了，八爷的这些宝贝花花草草也复苏了，走前儿还特地交代我记得我每天过来浇水。天气似乎一夜间就温热起来，我坐在石凳上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突然发现封冻了一冬的藏雪湖不知何时已经解冻，几尾橙黄色的金鱼摇着尾巴在绿盈盈春水中惬意地游来游去，我一时觉得有趣，走过去跪在岸边把手伸进湖里逗金鱼，有一尾金鱼绕着我的手游了好几圈，我握紧手它却尾巴一摆从我指缝里溜走了。我又好笑又好气，这到底是我逗鱼还是鱼逗我？横竖八爷不在，这园子又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我索性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跳进湖里。水不深，刚到我小腿，又是将近正午，暖烘烘的。我蹑手蹑脚地向金鱼走去，猛地伸手一捞却是一空，几条金鱼早已四散逃开了，还瞪着大眼睛挑衅似的看着我，我哈哈一笑，又淌着水向它们走近，就不信我一个独具主观能动性的人还对付不了几只鱼。那几条鱼也真有趣，我一走近它们立刻摇头摆尾地游走，我不理它们又都过来绕着我转。一人几鱼正玩得不亦乐乎，身后一个熟悉声音悠悠飘来：“小彤啊，你要是再欺负爷养的鱼，爷就把你丢进护城河里去。”我转过身，八爷正站在湖边看着我，脸上带着和春风一样和煦的微笑。我不满地小声嘟囔，不就是几条鱼吗，不让欺负......那我就欺负你好了!我弯腰鞠起一捧水,用力向八爷甩去。看着八爷浑身湿淋淋的样子，我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发现八爷脸上的笑容早已经跑到爪哇国去了，他狠狠地盯着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小彤你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我的确是太放纵你了。”我吓得傻在那儿。不会吧，这就生气了？我正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是继续躲在水里比较安全还是应该上去跪地求饶，八爷突然诡异地一笑，蹲下身也捧起水甩来刚好淋了我一身，八爷得意地笑起来。我看着他的笑容，那里面没有算计和狡诈，那么纯粹，像钻石般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无论他当初跟皇上讨我的本意是什么，能看到一个这样的笑也值得了。于是我和八爷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岸边开怀地嬉闹着，水花在我们之间欢快地跳跃着。
　　“好了，快上来吧，小心着凉。”看到我连发梢都滴答滴答滴着水，八爷伸手把我拎回岸上。我坐在岸上脚却还泡在水里不安分地扑腾，溅起的水全部落在八爷身上。八爷无奈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如湖水般一漾一漾地荡漾着温暖。
　　“咳咳。”身后传来的咳嗽声让我和八爷同时转过脸去。只看了一眼，我就连投湖自尽的心都有了。四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阿哥齐刷刷地站在后面，表情各异地看着我们，尤其是十阿哥，瞪着铜铃大的两只大眼，张着嘴一副连吃了五个鸡蛋又找不到水喝的样子，要不是四阿哥一直用冷得能把藏雪湖再封冻起来的眼神瞅着我，我八成要被他那滑稽样逗笑了。
　　“四哥，你以后可不能骂我贪玩了，你看八哥玩起来都这么没样子。”那个不认识的阿哥笑着对四阿哥说。虽然没见过，可是敢跟四阿哥这么嬉皮笑脸的，他想必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侠王”十三阿哥了。
　　“哼哼。”四阿哥冷冷地哼了一声，吓得我打了个寒战。
　　八爷若无其事地笑笑，接过下人递来的披风，紧紧地把我裹住。这才抱抱拳说道：“各位稍等，容兄弟去换件衣裳。”又招呼下人先请各位爷去了书房。小声地叮嘱我一句“先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伺候”后才神定气闲地向内堂走去。

　　虽然已经擦干了头发和脸，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当我捧着茶走进书房，还是觉得一阵冷风吹来，激灵灵地哆嗦了一下。房间里的气氛诡异压抑得让人想跳楼，从我进门开始，几道目光就不停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九爷十爷阴冷地看着我，十三爷好奇地看着我，十四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四爷那儿，我是根本不敢去看，估计冷得能杀人吧。八爷算最正常的了，眼睛里却也隐藏着一抹莫名的情绪。八爷议事一向是要屏退下人的，可是平日也得等八爷发话我才能走，今天我把茶放好后，立刻积极主动地福了福身：“主子们议事，奴婢告退了。”也没等八爷应允，就一溜烟地退了出来，后面传来一声不知是谁的低笑。

　　“小彤。”彩云笑嘻嘻地走过来。
　　“怎么，遇到什么喜事了。”
　　“不是我，是你遇到喜事了。皇上要带着皇子宫妃们去塞外狩猎呢。前儿各位阿哥来也是商量这件事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无语地看着她。
　　“我听说啊，八爷要带你去呢。我们主子又生病去不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哦，说不定等回来，我们就都得叫您一声侧福晋呢。”
　　“小蹄子，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脸一红，走近去撕她的嘴。
　　正闹着呢，八爷的贴身太监一溜小跑过来：“小彤姐，爷让你过去呢。”
　　彩云轻轻推我一把，笑道：“肯定是说这事呢，快去吧。”

　　“八爷，您找奴婢有事？”我走进书房问道。
　　“嗯，这一两日收拾收拾东西，过几日随驾出塞吧”
　　话音刚落，后院噼里啪啦传来一阵摔碎瓷器的声音。不用问又是八福晋。这次出塞各府的嫡福晋都是要去的，偏偏八爷回了皇上说八福晋病重不宜远行，皇上竟然也没说什么就准了，只说带两个丫头照顾便是了。八福晋自是意难平，且不说八爷对她怎样，就是面子上也过不去。我偷偷瞟了一眼八爷，面色阴沉地跟玄铁似的，我赶紧笑道：“八爷您也真是小气，去趟山西还巴巴地带回几坛老陈醋，这不打翻醋坛子了吧。”
　　“扑哧”，八爷笑出来，“你啊......”

　　康熙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老爷子,五日后我已经坐在车里向着塞外颠簸而去。八爷一共只带了两个丫头，另一个是八福晋的心腹碧珠，明着说是帮着我伺候八爷，其实说白了就是派她来监视我，我们俩虽坐在一辆马车了，却连三句话也说不了，她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我也懒得理她，爱盯就盯着，横竖我也少不了一块肉。这可是我回到古代以来第一次离京，参观还不够呢，哪有工夫和她斗志斗勇。阳春三月，京城已是春暖花开，可越往北走，天气又渐渐清寒起来，有时候还能看见路边的积雪，和飞快掠过的獐子等野生动物，真真一派塞外初春图。
　　夜里就在郊外生起火，搭起帐篷，倒有点大一军训时野外生存训练的意思。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所以各家早早地便歇了。碧珠是什么事都和我抢着干，我倒乐得轻松，幸好她跟来了，要不然净手、更衣这些东西我还真是做不来。八爷一向睡得晚，随手拿了本《稼轩长短句》翻看着。
　　“八爷。”帐子外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叫道。
　　“进来。”八爷头也没抬，随意地应道。
　　一个穿着灰袍子的太监走进来，陪笑着说：“八爷，奴才是德妃娘娘屋里的，娘娘今天颠簸了一日，身上不太爽利，偏生用熟了的丫头又没带来。听说您屋里的简彤姑娘最是伶俐，又会推拿，所以想借过去服侍一晚，不知八爷......”
　　我吃惊地望过去,八爷看起来也有点惊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笑着对我说:“小彤，既然娘娘这么器重你，你就去服侍娘娘一晚，我这里有碧珠，你不必挂怀。”
　　“是，奴婢去了。”我福了福身，跟着小太监出来，向德妃的帐篷走去。脑子里不停地盘算，德妃知道有我这号人已经很奇怪了，还叫我过去服侍，她身边又是丫鬟，又是儿媳，我去是什么规矩。
　　“姑娘，到了，请随我进来吧。”我忙定了定心神，沉稳地走进去。想不通，便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她不会把我仍到山上去喂狼。
　　德妃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宽松睡袍歪在榻上，将近四十岁的样子，眉眼却依然如少女般清秀，在灯光下更有一种慈善柔和之美，难怪康熙这么多年对她荣宠不衰。我走过去，恭敬地叩下头去：“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吉祥。”
　　“快起吧，地上怪冷的。”德妃说着招手让我走近点。
　　我走到她跟前，德妃慈祥地看了我两眼，拉起我的手柔声说道：“果然生的好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德妃不由得想起我妈，她也总是夸我漂亮，然后把功劳归到她身上，唉，她现在不定急成什么样呢，眼眶不禁红起来。
　　“额娘。您怎么了？”十四阿哥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我赶紧把眼泪逼回去。八爷说的对，十四阿哥果真有不许下人通报也不敲门就直接往进闯的毛病。
　　“十四阿哥吉祥。”我福下身给十四阿哥请安。
　　“起吧。咦？小彤，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想说话，德妃已经开口了：“我今儿身子不爽，身边又没带个顺手的丫头，素闻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就跟你八哥借来服侍我一晚。怎么？你倒认的她？”
　　“去找八哥时见过一面。”十四阿哥又问几句德妃的身体状况，便告辞了，临走还装模作样地嘱咐我好生服侍娘娘，我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自己还是冒冒失失的倒来叮嘱我。可当着德妃的面我只能恭敬地回答：“奴婢自当尽心，请主子放心。”十四阿哥估计看出了我的面服心不服，嘻嘻一笑便出去了。
　　我有点局促地对德妃说：“夜深了，奴婢服侍娘娘安置吧？”德妃点点头，对下面的人吩咐道：“都回去吧，这儿有小彤在就行了。”我把枕被安放好，服侍德妃躺下，然后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帮她揉着肩。德妃舒服地闭起眼睛，温柔地和我说着话，问我爹娘是谁，在八爷府里过得是否舒心。过了一会儿便睡着了，我估摸着她睡熟了，才起身坐到最靠近暖炉的一把椅子上，用手支着头，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 ，天才刚蒙蒙亮，这样的睡姿果然还是睡不稳啊。我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张盖在我身上的羊毛毯子滑落到地上，我俯身捡起毯子，脑子有点迷糊，昨天晚上帐子里只有我和睡着的德妃，是谁帮我盖的毯子？我刚把毯子叠好放在椅子上，已经有德妃的贴身丫鬟进来服侍德妃起床、更衣、洗漱。我乖乖地站在一旁，这种事我是绝对插不进手的。十四阿哥真的挺孝顺，一大早又过来问安，德妃自然很高兴，她比我更清楚在深宫中能有这样一份母子之情是多么的不易。十四阿哥似无意地说了句“四哥来过了吗？我刚才远远地看见他在外边站着呢。”德妃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边的毯子，了然地一笑：“你四哥刚才是没进来，只怕是昨儿晚上进来过呢。”说的十四阿哥一脸不明所以，我却是心里一凛，是四爷......差点忘了德妃也是四阿哥的亲娘，那她昨晚叫我来，也和四爷有关吗？
　　“小彤，昨儿晚上辛苦你了，回去替我跟你们爷道谢。你是个好孩子，咱们总有一天再见的。”
　　“娘娘言重了。奴婢告退。”我又向德妃和十四阿哥行了个礼，才慢慢地退出来，在帐子口跟一个少妇打了个照面，她身上那一份端庄尊贵的气质真是与众不同，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听她走进帐篷，温婉地对德妃说：“额娘，咱们该上路了。”我一怔，原来她就是四阿哥的嫡福晋，乌喇那拉.敏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