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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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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火盆,跨马鞍,射花瓶。在喜娘的搀扶和小声提点下,终于中规中矩完成了一长串繁琐的礼仪,坐床撒帐,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支称杆已经伸进了红盖头,本来应该假装一下娇羞的我却不应景地想起了以前我的一个老师每次说“新郎用称杆挑起新娘的红盖头”时铁定会说成“新郎用秤砣敲开了新娘的头盖骨......”于是当盖头被轻轻挑起之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张想笑又竭力要忍住的诡异得扭曲着的脸。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心虚地瞄了四爷一眼,却发现他一贯冷然地抿着的唇角正弯出一抹难得的温柔。还是喜娘首先醒过神儿来,忙张罗着新人喝合卺酒,吃子孙饽饽,然后竟然也没有经历传说中折腾人的闹洞房,四阿哥自出去应酬宾客,留下喜娘和一屋子丫鬟陪着我,除了喜娘早先见过我,其他四阿哥府的丫头都像看珍惜动物似的偷眼瞅着我。我被她们盯得浑身不自在,便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喜娘、丫鬟们恭敬地弯腰行了礼,才鱼贯退出。一拨人出去了,却仿佛把新房中的喜气和热闹都带走了,唯留下一室的寂静。远处隐隐传来宾客的笑闹声,恍若来自另一个时空,与此时室内的安静格格不入。我静静地坐在床上,突然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礼的那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当时读到,只是等闲视之,如今再想起,方切身体会到那看似平淡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是多么深入骨髓的寂寥和无奈。之后又无限量地回顾了一番朱先生的生平事迹,顺便总结了一下历史上“自古英雄皆寂寞”的真人真事。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呆呆坐了多久,猛然间觉得脖颈处一阵酸痛。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看来连头上沉重的饰品也再嘲笑我的自欺欺人了,东拉西扯地想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阻止自己在与一个人的大喜之日想起另一个人罢了。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幕独角戏,最终却等来一堆金属的嘲讽。懊恼地动手把头上的饰物拆了个干干净净,活动活动饱受压迫的脖子,又顺手把很漂亮但也重的压人的外裳脱下。因为赌气而动作幅度太大,中衣的衣袖被卷了起来,我失神地望着手臂上那一点更甚于嫁衣的殷红,这粒守宫砂还是在选秀是为了验身点上的,无论如何擦洗,始终殷红如血,初时十分好奇,不仅对古人的创造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才知道守宫砂是用朱砂将壁虎喂养七七四十九天后捣烂而制成的,顿时满地的鸡皮疙瘩应运而生。渐渐的,新奇和恶心的感觉都慢慢消退,这粒意味独特的朱砂痣就像与生俱来的红痣般,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而过了今晚……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我抬头望去,四爷正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眼睛里的温柔如夏日的湖水般一漾一漾地闪动着光芒。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他是冷酷也好,霸道也好,我都不甚害怕,反倒是现在柔情似水的样子更让我不安。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望。忐忑间,四爷已经走过来,在我身畔坐下。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我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好乖乖地抬起头对上四爷的眼睛。他的手轻轻拂上我的脸夏,依然平淡的声音却蒙上一层若有似无柔和:“彤儿,你记着,从今天开始,你想要的幸福,我全部都会给你。”幸福么?我牵了牵嘴角,回到清朝之初,认为在古代观摩一番后能再回到现代就是万幸;后来,又觉得即使暂时回不去,能时时陪着八阿哥,看他浅笑,或蹙没眉,也是一种幸福,而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了,又有谁能给我幸福。转念间,夹杂着淡淡酒气的滚烫的呼吸迎面扑来,看着四爷渐渐靠近的脸庞,我紧张地握紧双手,任指甲深深地刺入手心,身子却如石化般一动也动不了。我不是言情剧里装纯情故作惊恐状的女主角,自然知道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一遍一遍地默默告诉自己“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强制地压下想要逃跑的念头。四爷火热的唇越来越近,我认命地轻咬了一下下唇。而就在他即将吻上我的那一刻,一声轻声呼唤却如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将眼前的暧昧和情潮炸得灰飞烟灭。“小彤。”只有这两个字,再没有别的了,遥远而清晰。一瞬间,那温润儒雅的容颜占满了我空白的大脑,他轻声唤我,眉目含笑。我猛地闭上眼睛,重重地把头转过去,喃喃地说:“对不起……”近在咫尺的呼吸渐渐冷却下去,随后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到四爷已经站了起来,恢复了一贯冷静疏离的表情,褪尽红潮的脸庞在大红衣衫的映衬下更显苍白,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着吧”,便走过去拉开房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外面的漆黑寒冷和屋内烛光中的温热仿佛是两个世界。我看着他笼罩在淡淡烛光中的背影,心里一痛,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无力说什么。四爷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猝然走出新房。“吱呀呀——”,古朴的木门关上的声音把我和他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重重地靠在身后的大抱枕上,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松开手,半月形的指痕深深地印在掌心……
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昨晚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已是满目天光。坐起身子,掀开帐子,发现一个丫头已经侍立在床畔,见我醒了,忙过来把床帐掀起挂在床角的小银勾里。我顺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她恭敬地答道:“回主子,奴婢叫追月。”我依稀记起以前学过一支曲子叫《彩云追月》,又想起彩云那个一惊一乍的丫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于是脑子一短路就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叫彩云?”追月正招呼外面的任把洗漱的东西端进来,听到我的这句话,登时怔怔地愣在那里。我自悔失言,干笑道:“没什么。快点收拾吧,一会儿不是还得去给福晋敬茶吗?”
清清爽爽地洗了脸,追月帮我把披散开的乱发轻巧地盘起来。我想了想,还是拿起昨天八爷送的那支翡翠簪子递给她,“用这个。”我轻声吩咐,换下她手里的金钗。换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向正厅走去,这些女人恐怕比挡在她们前面的男人更加难对付。八福晋就是个活教材。
看着眼前几个有点晃眼的穿金戴银的女人,我才深切地体会到为什么八福晋要不择手段地把我弄走,自古及今,没有哪个人的爱不是自私的,可古代的女子偏偏得不到平等专一的爱,看着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外面还必须强装一副豁达贤惠的样子,其中多少冷暖辛酸,恐怕只有自己清楚。自失地笑笑,自己现在不是不是和她们一样吗,至少,在别人眼中是。
那拉福晋正正地坐在上首,依然是永恒不变的端庄娴雅的样子。下首坐着两位侧福晋,李氏相貌普通,也没有那拉福晋的贵气;倒是年氏让我惊为天人,这个女子大概是我在古代见过的最漂亮的了,柳叶眉,丹凤眼,玲珑鼻,樱桃口,长发乌黑亮泽,皮肤竟如珍珠般泛着光芒,即使是宽大的旗装亦掩盖不了她曼妙的身资,完美得像件艺术品。若说那拉福晋是胜在气度,那她就是真正胜在容貌上了,历史上记载雍正对其十分宠爱,想来除了她哥哥年羹尧得关系,她自身的美貌也是一大因素。只是她那骄傲尖锐的眼神却让我觉得十分不舒服,反不如那样样中庸的李氏让人感觉亲近。另外还站着三个格格侍妾之类的女子,大地不甚受宠,知识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我接过下人递过的茶,走到那拉福晋面前,弯下身轻声说道:“福晋请喝茶。”那拉福晋接过茶抿了一口,伸手将我扶起,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多礼。”说着将一只绞丝金镯子套在我手腕上,我又福了福身,这才拿起另一杯茶转向年氏,依然弯下身道:“年姐姐请用茶。”过了半晌叶不听她有任何动静,竟让我弯腰伸手递站在那儿。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吧,我的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有什么手段最好一次性都使出来,我可没有兴致应付它们无止尽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渐渐地腿上传来一阵酸麻,不知为何,蓦然想起那时在塞外与四爷并排跪在康熙帐外时腿上也是同样的感觉,不同的是,当日我们共同面对的是欺侮的齐肃丹,今日我独自面对的确是他宠爱的女人,真是讽刺。年氏依然保持沉默是金,而那拉福晋却适时地清咳两声,开口道:“瑶珊,小彤在向你敬茶呢,怎么不接着?”声调平缓,却隐隐带了两分压力。年氏这才接过茶,我站直身子,却因为腿麻轻轻晃了一下,幸好站在身后的追月扶了一把才站稳。年氏端着茶碗,却没有喝,对那拉福晋假笑道:“我第一次见彤妹妹,一时怔忡了,妹妹果然生得水晶般招人疼,难怪大家都说八爷宠她,连八福晋都要让她几分。”话是对那拉福晋说的,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冲着我来的,故意把我和八爷牵扯在一起。我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年氏又转过脸对我说:“咱们姐妹之间原也用不着这些虚礼,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八贝勒府,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不是?”我淡淡地看了看她美丽的脸,没有说话,若无其事地向李氏敬了茶,又接过三个格格敬的茶象征性地喝了两口,忙里偷闲地观察了下未来乾隆皇帝的亲娘——钮祜禄氏,却失望地发现发现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除了一脸稚气外什么都看不出来。完成了所有的程序,我才转过身,悠悠地看着年氏说:“人无多听,多听多错,外面的传言怎么能信,知道的是姐姐你关心我,不知道的还道是……还有,我既然嫁过来了,自然知道这里是雍王府不是八贝勒府,就不劳姐姐费心了,年姐姐你在意、争夺的东西我却不一定会在意、争夺。”一口气说完,如预期地看到她一双水灵灵的妙目中瞬间燃起怒火。我无畏地直视着她,若第一次就忍气吞声,不知以后还要受多少气,我虽不愿去招惹别人,但如果别人来招惹我……年氏因气恼而涨红的脸刹那间惨白下来,眼睛也不再怒视着我,而是换上了楚楚可怜的眼神,怔怔地望着我身后。我奇怪地转过身,却看到四爷站在厅口,脸色铁青。我用写满“四爷拜托你有时间多驯养下你的女人好不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理他结了冰的脸色,直接抬脚走人,稳稳地走回我的房间。
“追月,你一路上都在看我,我脸上是不是有泥?”我好笑地问她。“没有,主子……”她脸红地低下头,可是依然偷偷抬起眼角瞟我,我看她眼神里的崇拜多于震惊,估计是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连四爷都不甩,甚至在明显不悦的四爷面前扬长而去。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横竖不过四个字:“无欲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