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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三十二章】皇室秘辛(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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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阳王元渊之死是在七日前传至洛阳的。据说贼将葛荣在鲜于修礼死后,聚敛兵众,自称天子,年号广安,正式与魏国分庭抗礼。而广阳王元渊则疑因通贼,被北道行台杨津率军追击,逃亡之中不慎被葛荣手下擒获,杀死于贼帐之内。葛贼为向朝廷示威,竟令广阳王世子元湛等人将元渊遗体带回。但太后从城阳王元徽那儿听信元渊通敌之事,责令不许元渊遗体归城,至今还停放在洛城之郊。广阳王府亲眷被抓捕,而元湛本按例该袭广阳王之位,也被一纸诏令褫夺封爵。
元渊一死,帐下幕僚作鸟兽散。大才士温子升闭门谢客,日日以泪洗面。宋游道为广阳王妃及世子被捕一事四处奔走,至今了无回应。最令人诧异的是,刚诞子不久的城阳王妃于氏在于谨府邸自缢而亡,当夜于谨单枪匹马奔出洛阳,自此再无音信。守城人说,他看见于谨胸前束有一包袱,里头似有婴孩哭声传出。
北秀容川的尔朱荣早在孝昌二年八月便率部袭取肆州,自置官吏而朝廷不能制。如今见讨贼之帅元渊被杀,反倒主动请缨要前去定州征讨葛荣之军。胡萱仪自然知道其心不轨,断然拒绝了尔朱荣的请求,将统军大权暂交杨津之手。
洛阳之外风波未平,宫城之内也暗流涌动。
左昭仪胡明相病逝于孝昌二年初冬之夜,早些时候已见其衰病之色,本以为只是身子疲虚,却不料竟茂年早夭,然而萱仪却并未因她的死而有所悲伤。
当萱仪步入左昭仪寝殿之时,侍奉的宫娥正伏地哭泣,胡明相死气沉沉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雪。听闻自仲夏以来,胡明相便时常夜半惊起,难以入眠。也许正是因此,白日食也无味,坐也不安,身子便这样一点点衰颓下去,最终只因一场冬寒便一病不起。
有人说是因天子的疏远而使她郁积成疾,毕竟宫中有传言,正是从去年盛夏某夜起,天子夜半坐卧难安,索性离开左昭仪寝殿。此后一连好几次,都如是重复,后来干脆疏远了。据刘满公公说,陛下不知为何,在左昭仪殿中便寝食难安,经常噩梦连连,有传闻说是因左昭仪摆弄的香料中有不干净的东西。
然而当萱仪在左昭仪殿中转了一圈后,却意外发现妆台旁的瓷瓶中有一株枯枝。叫来宫娥询问,只说是皇后某日送来从西林园中摘采的西域奇花晚香玉,左昭仪对其夜半开花散发的幽香甚为喜爱,之后也时常摘采些许摆放妆台旁,自打入冬后病情加重,便再无心情更换,上一回摘采的花枝因此枯萎在瓷瓶中。
萱仪听完不动声色离去,到了宣光殿这才轻笑出声。这西域奇花晚香玉中原少有人知晓,自然对其颇为生疏。她从前翻读过记录西域香木的典籍,无意中得知,晚香玉虽有奇香,但放置室内却易使人心神不宁,继而难以入眠。只是不知若与左昭仪殿中那些香料混杂在一起,又会产生何种奇效?
平日见皇后胡宁文静儒弱,却没想到她也能用这样的阴招打压左昭仪,甚至置其于死地。胡萱仪对这个亲侄女不由产生好奇,甚至产生了她或许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后位的念头。
然而等她将胡宁招来后,却发现她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老模样。萱仪耐着性子旁侧敲击,好不容易才从她嘴中套出一句话:“臣妾听从了英娥姊姊的话,本想与明相姊姊修好,没想到借来的花虽献到,‘佛’却没多久就西去了……”
萱仪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儒弱的侄女怎么会有这般心思,原来是尔朱英娥暗中搞鬼。
“你啊,”萱仪拂袖离去前,恨铁不成钢地撂下一句话,“被人当箭使还茫然不知,胡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弱种!”
胡宁闻言,怔在原地半晌仍不明其意,只能委屈地直掉眼泪。
初冬的雪片砸在密如鱼鳞的宫瓦之上,同样也落在城外荒野停放的百具尸身之上。元渊的尸体虽尚未腐烂发臭,但头颅仍与尸身分离。郊野的老妪怜悯他战死沙场却不得安葬,亲手将他的尸首缝合,落下的细密针眼若不近身细看,是绝对看不出破绽的。
虽说在忠心幕僚的奔走下,如今广阳王的妻儿得以释放,但元渊的名誉仍不得清白。太后把这些当作对他的宽恩,并没有消除他“通敌降贼”的罪名。世子元湛没有得到应有的爵位,元渊的臣僚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
眼下元子攸的长乐王府中便藏匿着一个元渊旧属。他名叫杨宽,是曾为怀朔镇将杨钧的幼子,素来与元渊交往甚密。他的兄长杨暄正是元渊的别将,从征定州,与元渊一同被斩杀于葛荣军中。元渊及其兄长的通敌罪名致使他被捕入狱,只是元子攸与他有旧交,又不信元渊“通敌降贼”之罪,于是想办法将杨宽救出,藏于王府之中,只等来年天下大赦。
洛阳城门自战乱刚起便加严守卫,然而各方远道而来的商旅仍旧络绎不绝。永桥旁便是四通市,来来往往的胡商在中原人的眼中,除了服饰差异其他均无二致。细雪如盐的铜骆街上本就有信仰各异的僧侣教众,两个外来的拜火教徒并未引起人们注目。
由于府中藏匿广阳旧属,长乐王府近日来一向十分仔细,谢绝了绝大多数来访。然而这两名拜火教徒却无故登门造访,王府幕僚蔡毅本想粗暴地将其驱赶走,可为首一人却从帷帽后露出半张脸,凹深的眼窝中散发摄人的目光,只说了句:“请转告长乐王殿下,我们正是为刘玄之死而来。”
元子攸近日正为此事辗转难安,突闻蔡毅前来禀报门外的两个怪异来客,连忙将其请入书房。也许是为了抵御风雪,两名来客都身披厚实斗篷,头戴帷帽,只有衣襟旁的羽翼绣纹可以看出其拜火教徒的身份。元子攸一时之间既看不出身形,也弄不清模样,只从蔡毅的口中偶然得知,其中一人曾露出真容,确是胡人样貌,但仍旧想不通一个信奉拜火教的胡人与刘玄之死有何相干。
元子攸让蔡毅去请伊姿前来之际,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两名来客没有摘下帷帽,但其中一人却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对于刘玄之案,殿下可有什么头绪?”
“只有这些。”
元子攸将那些物品摆出,那人一一查看,见到那锦囊中赤红的粉末之时,突然全身一怔,似是十分恐惧般问:“殿下从何处弄来此物?”
“这是刘玄的遗物,当日他一直携带在身上。”元子攸道,“仵作检查过,认为这像是人的骨灰,但却不知如何成了赤红色。御史中尉曾查明,刘玄有一胞兄病死在景明寺内,后被埋在景明后山。后来经过访查,那日刘玄的确出现在后山脚下的河畔,说不定这骨灰就是其胞兄的……”
“不可能。”那人坚定否决,“这一定不可能。”
元子攸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那人突然拿起那页皱巴巴的契书,细看片刻,惊道:“有此物在,一切都好说了。殿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带我等入宫面圣?”
“面圣?为什么?”
“这件事必须让陛下知情。”另一个沉默许久的来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元子攸诧然不解,却见前一人默默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让人惊恐的脸。那张脸显然经过烈火的焚烧,从额头至下颌都有火吻留下的印记,模糊的五官像是融化的泥堆,只能依稀看出一双眼珠还在散发□□。
元子攸见这一张不成人样的面孔,虽极力保持面上冷静,但早已毛骨悚然。那人似是见惯了这样惊恐的眼神,毫不在意,云淡风轻道一句:“在下刘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