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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三十章】借刀杀人(2) ...

  •   本来不过如一叶飘落般平常的事,萧赞不知为何它竟又一次浮现在梦中。

      “想复仇么?”那个声音轻飘飘传来,“在下或许能效绵薄之力。”

      金陵馆的日子沉闷又冗长,庭前花开花谢于旁人是浮生偷闲之事,于他而言却是虚度年华。萧赞没有一日不想着自己能够披上甲胄,率领雄师百万横渡江东,夺回大齐应有的一切。可如今,却只能一身苍白孝服守在灵前,不断祷问父皇在天之灵,可从未得到过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一点都没有,就连梦影也不曾出现过一次。

      烦闷之际,萧赞终于踏出金陵馆,在四夷馆中茫无目的地徘徊,不知怎地竟到了永桥。

      流水渐渐,枫叶红盛如熊火烈烈燃烧,在一方明净清湛的天空下,竟格外明艳如画。

      正值市集,人来人往,水畔鱼贩正卖力吆喝。

      这让他想起了故都——那片柔婉幽美的土地。江水浩荡,流经城畔之时也变得温情脉脉。余霞映入江中,遍地残鳞如碎落满地的星子,夕阳下的鱼市别有一番韵味。可没有衣冠整洁的士人会来这里,他们怕这弥漫半空的鱼腥味会污了衣袖的紫檀香。

      可小时候的他却喜欢来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烟总让他倍觉温暖亲切。

      独眼老嬷嬷对他说过,东昏侯萧宝卷也喜欢这样的市井生活——也许是受出生市井的绝色美人潘玉儿影响。萧宝卷在位之时,在皇宫之中搭建市集,让宫娥内侍充当各行各业的小贩,卖力吆喝。他和潘玉儿也时常装扮成屠夫与沽酒娘,每当这时候,朝臣都不得不掏钱请他们割一斤猪肉、沽三两绿酒。他们对这样的游戏从来乐此不疲,朝臣却每每哭笑不得地将酒肉提回府邸。

      当时的萧赞听完这个故事,曾为这样昏庸的皇帝感到不耻。可当他亲临市井时,却被它醇厚的风味深深吸引了,即便心中仍觉不妥,也依旧会沿着集市闲逛。他更喜欢躲在角落观察每一个人,来往的平民各有各的步调,叫卖的商贩各有各的腔调。每当屠夫杀猪时,他都会格外关注。屠夫的刀法干净利落,猪的惨叫与屠夫喋喋不休的假意安抚交织在一起,总令他觉得别有风趣。

      后来他想为市井中的屠夫作一首诗,并把这个想法激动地讲给母妃听。

      他对母妃说:“我想为屠夫作诗,赞颂他的刀功与辛劳。”

      他的母妃连忙劝阻他:“我儿,千万不可,若是你父皇知道了,定会不开心的。”

      “为什么?可我觉得,从来没有人为他们写过诗……”

      “堂堂皇子竟为屠夫作诗,传出去何其不雅!”他的母妃斥责道,“再说了,若是让你父皇知道,你出宫竟去了那样的地方,肯定会指责你品行不端,哪还像个皇子!”

      他才不会呢,年幼的萧赞心里想,父皇之所以最疼爱我,就是因为我不像皇子。

      萧赞表面上向母妃认了错,心里却没打消作诗的念头,他想去找父皇理论一番。

      “唉,梧桐落子,长大还是梧桐……”

      他的母妃在他身后这样叹道,但萧赞从未思索过如此怪异的话。

      也不记得那个人从何时开始,就如此尊崇佛法了。萧赞只记得,年幼的他循着檀香烟味,跑过一扇扇穿透日光的雕花朱门,终于在急匆匆跨进门槛时被老内侍拦下。花白眉发的老内侍躬身对他轻声道:“嘘,殿下,永兴公主还在里头呢。”

      正说着,便有争吵声隐隐传来。

      永兴公主是梁帝萧衍的嫡长女,也算是他异母长姊,但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可以说,永兴公主与宫中人关系都不好,甚至包括她的两个同胞妹妹。萧赞从小就讨厌这个飞扬跋扈的长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畏惧,毕竟她横行宫中时,就连那个人也对她无可奈何,更不用说她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她好像把每个人都视为自己的眼中钉,就连一向性情温婉的丁贵嫔在她眼中也是“毒妇”。宫里人几乎都讨厌她,尽管他们也不否认她相貌出众,姿容绝艳。

      唯一能够使她乖顺几分的人应该只有六叔萧宏了。听说永兴公主自从失去母亲后,便不愿与任何人亲近,她的父亲与她之间每次谈话都以争吵告终。但奇怪的是,作为她的六叔萧宏却能令她言听计从,甚至连她的父亲最后都开始拜托萧宏来照顾自己的女儿。有人说,萧宏在她心里代替了她的父亲;也有人戏谑,是游戏人间的萧宏太懂女人心思。

      萧赞从前最讨厌的人,排头两位的肯定是萧宏与永兴公主。他从来都用“狼狈为奸”来概括他们闹出的一些荒唐事。

      一阵轻灵的铃铛声传来,永兴公主怒意难平地出来了。经过他时,又用那副厌恶的眼神瞪他,她的贝齿如手腕上的银铃般闪亮。

      “看什么看,假子。”

      她的红唇犹如一把舔血的利刃,次次都直戳别人的心窝。

      萧赞当初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口口声声地骂他“假子”,也许是她的羞辱。

      年幼的他只认为这不过是异母长姊对他的敌意,萧赞没有想太多,只是朝内殿跑去。

      梁帝萧衍正扶额坐在蒲团上,似是无比疲惫。身后案上摆着一尊一尺半高的佛像,烟熏缭绕中,佛衣闪闪发光。萧衍看见他跑来,忧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你怎么来了,缘觉?”

      这是萧衍在佛寺中清修半月为他向高僧求来的法名,说是能保佑他□□发智,福寿绵长。当萧衍将这个名字告诉他时,年幼的他只急迫地问:“父皇,皇兄有法名吗?”

      “没呢。”

      “那……三个皇姊有吗?”

      “没有。”

      “那三弟他们……”

      “没有,都没有。”萧衍打断他,捏了捏他的鼻尖,“小精灵鬼,父皇只求了这一个,送给你了,满意了吧?”

      当时的萧综趴在他的怀中笑了半天,心头如被冬阳烤得暖烘烘的。

      从此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场合,萧衍只会称他“缘觉”。每当此时,他都有个念头。他们看上去不像君臣父子,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儿子。他们相处的时光里,谈天总像寻常父子在拉家常。他有时甚至会想:父皇要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

      场景又从记忆闪回眼前,萧赞正恭敬向那个人行礼。

      两只小手刚叠好,那个人就将他拉到跟前,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这里就我们父子二人,有什么好行礼的……”

      “母妃说,要儿臣多向皇兄学习,做个恭谨知礼的好皇子。”

      “君君臣臣那一套留在旁人跟前做做就好了,这里只有父亲和儿子。”萧衍眉间虽蹙,却嘴角含笑,“缘觉,你这样拘谨的样子真让人觉得不习惯,平日那个顽皮的小子去哪儿了?他阿爹找他呢,快把他给我叫回来。”

      一听这样的语调,年幼的萧综立马笑开了,像是解开全身的枷锁般朝父皇扑去。

      “阿爹,您又和长姊吵架了?”

      “她又不听话了,老想着玩闹。”萧衍说,“缘觉,你可不能不听阿爹的话哦。”

      “我最听您的话了!”

      “这样才是阿爹的乖孩子。”萧衍轻抚他的额头,慈爱地说,“也只有你,才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我。”

      “可您就是我的父亲啊,皇兄他们也……”

      “他们不一样。”萧衍垂下黯淡的眼帘,“他们只认为我是父皇。你的皇兄在刚学会说话时,就把我称为‘父皇’了。他的母妃在他刚会识字时,就让他牢记君君臣臣的道理。他的确有举世罕见的储君风范,宽恕仁厚,恭谨慎言,规行矩步,没有一丝不符合太子的身份。有时候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一位伟大的未来君主。他是我膝下绝好的储君,但绝不是我的儿子。”

      “可他是您的儿子,就连他的每一步都是按您的想法走的……”

      萧衍闻言只轻叹一句:“缘觉,你还不懂……”

      声音渐渐远了,身影渐渐朦胧。

      红枫摇曳在眼前,永桥流水依旧。霞光漫天,鱼贩也开始在河畔掬水,冲刷脚上残留的鳞片。微风迎面拂来,萧赞沿水畔慢慢地走,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豫章王殿下——”

      恍惚中,萧赞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但他很快回过神,没有回头。

      “豫章王殿下,请留步!”那个人仍在毫无顾忌地唤他。

      萧赞终于忍不住回头了,果然是一个看上去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男子,眉眼格外清俊,甚至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意味。那个人一身皓如霜雪,从红枫掩映的永桥上悠悠走来,脚步轻得如御风行云,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无礼的称呼挑起他的不满,也许是那阵熟悉的铃铛声随着那人的脚步幽幽传来,令他回想起过去不堪回首的羞辱。

      萧赞果然在那人手腕上找到了一串银铃,看上去与记忆中的别无二差。

      “这里没有豫章王,”他厉声道,“只有丹阳王,你最好记住。”

      白衣男子笑得云淡风轻:“或许也没有丹阳王。”

      “你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丝毫不顾他的怒意,选择微笑不语。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你也有这样的银铃?”

      “这个?”白衣男子抬起手,银铃熠熠发光,“一个女子把它换给了我,我也付出了等额代价。放心,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蝴蝶公子从不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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