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二章】牝鸡司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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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胡萱仪不得不承认，在处理政务上，她还是要倚靠元怿。元怿见她颔首应允，欣然告退，步履匆匆还似来时。胡萱仪并没有在意，倒是一旁的新平郡君眼中似有讶异，轻声问道：“这可是清河王？这些年未见，今日竟有些认不出。阿姊，我还以为他不过是个风流倜傥的皇子罢了，想不到处理起政务来，竟是如此雷厉风行。”
片刻不闻胡萱仪回应，新平郡君忙道：“是小妹多嘴了，阿姊切莫见怪。”
“无妨。”胡萱仪眉眼间尽是云淡风轻，“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阿姊想开了，那便好。”新平郡君恬淡一笑，“阿姊如今垂帘听政，若能有清河王时刻辅佐，定能保天下太平。说不定，阿姊也能名垂青史呢。”
“你倒是嘴甜了不少。”胡萱仪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行了行了，说吧，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平日里也不见得你对我如此殷勤。”
新平郡君似是为难：“阿姊，你也知道，我嫁的那人，成日闲散度日，一无是处。”
“怎么会？伯隽【1】好歹也是江阳王的长子，正当年少，又有官职在身。”
“唉，区区一个散骑侍郎，闲职一个，纵然他心中有多大的志向，在这个位置上，也施展不了什么才能。”新平郡君一面埋怨，一面用余光偷偷打量胡萱仪的神情。
只见胡萱仪气定神闲地抿了口奶茶，悠悠道：“看来嫁出去的姑娘果然是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尽往外拐，这么些日子不见，一见阿姊啊，就为了替夫君求个职。”
“阿姊，他好歹是你的妹夫啊，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守着个一无是处的人吧。”新平郡君娇嗔地靠在她的肩头，像是小时候依偎着她的姿态。
“行了，不就是个官职么？我如今贵为太后，难不成连替妹夫讨个官的权力都没有吧？” 胡萱仪略一思索，迎上新平君期待的目光，“这样吧，方才元怿不是说到于忠么？其实我早就对他心有顾忌。虽然于皇后早逝，但于家威势从未消减，高肇一除更是越发壮大。于忠伪托诏令僭越擅杀朝臣一事，我不是不知，只是碍于他还兼任崇训卫尉，手握禁军，这才没将他治罪。若非元怿提醒，我还真是疏忽了，若继续放任他做大做强，迟早也要变成另一个高肇，届时再想斩草除根也难了。我的安危与其交付在这么一个恃权横行之人手上，还不如交给更值得信任的人。”
新平郡君眼前一亮：“阿姊的意思是……”
“不日我便会颁布诏书晋封元叉为侍中、领军，接替于忠掌管禁军，你看如何？”
新平郡君欣然起身叩拜：“小妹替伯隽谢过阿姊！”
“先别急着谢恩，在此之前，我还得做件事，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触犯皇族声威，妄图以功震主的人，该是什么个下场。”萱仪往榻上一倚，悠悠闭上眼。
不日，诏书颁下，于忠被解除的侍中、领军、崇训卫尉之职，转交由江阳王之子元叉。数日后，再度追夺越级晋升之职。
于忠年已五十七，经此一变，心里承受不了跌落云端的重击，因此大病一场。谁料缠绵病榻数日后，太后的诏令又一次到来，于忠恍惚间睁开双眼，见内侍刘腾正站在眼前，笑意未明，悠悠道：“太后念于仪同也曾忠心救主，膝下无子着实可怜，特准所请加封之事，以表彰仪同功勋。”于忠听此一言，涕泗横流，在家仆的搀扶之下，支起病躯，长跪谢恩。
谁知刘腾挥手唤来一小黄门，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打开，一股鲜浓肉香扑鼻而来。
于忠正纳闷，长吸一口气后，顿时脸色苍白，只听刘腾幽幽道：“于仪同之忠，太后感念于心。这一盒牛犊肉，乃是宫中御厨所制，鲜美异常，人间罕见，太后甚喜，特命下官带来赏赐给于仪同品尝。”
于忠伸出那双枯枝般的粗手，颤巍巍地接过锦盒，心绪却紊乱如麻。
“太后吩咐，下官回宫之时，定要回禀仪同品尝之感，还请仪同即刻就食。”刘腾在一旁提醒催促。
于忠望向锦盒之中鲜嫩的牛肉，眼神空洞。他因胎里带来的病症，从来不敢碰牛肉，数十年也不知其滋味。今日此等赏赐，有意或无意，着实令他毛骨悚然。
“仪同在犹豫什么？”刘腾正冲他笑。
于忠只得硬着头皮，抓起一片牛肉塞入嘴中，炽热的肉汁咽入喉中，滚烫的眼泪竟鲜有地涌下眼眶。一片又一片的牛肉被他颤巍巍地塞入嘴中，眼底的光亮逐渐冰凉黯淡，泪水流淌过的皮肤，似是火烧般冒出红色疹粒。他只觉胸口像是被巨石逐渐压紧般，眼前昏黑袭来，刘腾的笑逐渐模糊不清。也不知是哪一刻，枯瘦的身影决然倒下。
“义父，按您的指示，搜到了这个。”
刘腾翻开小黄门递来的纸卷，毫不犹豫地掏出火折子将其烧毁。灰烬洒落在于忠的遗体上，刘腾冷笑一声：“太后有旨，厚葬于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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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驿外梨花落了一地，马蹄踏过之时如行走在积雪之上。
奔波十余日终于到了洛阳，高欢已是满面风尘，腰酸背痛。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抱着装满信函的竹篓走近驿馆中。掀起门帘的那一刻，馆中围坐在一起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神色警惕，见不过是个小小的信函使，这才放下心，继续把酒言欢。
高欢气喘吁吁地将竹篓抱入驿馆中，瞥眼见案几之上盛放的炙肉酒盅，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方才惊慌神色的缘由。国君新丧，身为驿馆小吏竟然大白天在驿传公然饮酒作乐，这要是进来的是别人，免不了一顿笞责。
令使麻祥看上去已经醉意朦胧，手握酒盅，还不忘对高欢指手画脚：“那个、那个……管他是谁……就是你！把信函全都搬到墙角去。”高欢顺从地将竹篓拖到墙角，却见那里堆积的信函如山高。
他朝案几处瞥了一眼，令使麻祥依旧一面把盏痛饮，一面向身旁共饮的两人抱怨道：“老子做了这么多年的驿传令使，整天对着这些臭纸墨，手里也就掂着这两个钱，直娘贼的，现在连喝口酒都要时时刻刻盯着门，就怕那些竖子闲着没处去，上门来找老子麻烦！”
另两人见他骂得面红耳赤，倒也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还拍拍他的肩膀，嘿嘿道：“老兄，这你可怪不得别人！天底下道理就这样，人矮就得挨踩，我们这些小人物，在人家眼里不就是只蝼蚁，看到了自然要踩两脚才痛快！”
另一人也附和道：“就是，你若真咽不下这口气，有本事也像良子那样，弄个鸿胪寺丞当当。”
麻祥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我呸！吴良那小子什么货色，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要不是他叔父手中有点宝贝，帮他贿赂了太后那贪财的妹夫，就凭他，也配当鸿胪寺丞！”
另两人正忙着斟酒，麻祥一气之下，冲正要离开的高欢喊道：“谁让你走了？没看到那里乱着吗？去，把信函文书全分好。”他见高欢顺从地又折返回去，心里的气顿时减了三分，忙趁余威补充道：“给老子分仔细些，当心你的皮！”
“据说良子打通了关系，认了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刘公公作义父，啧啧啧，看样子，再过一段日子，这小子就可以弄个刺史来玩玩了。”左侧的那人一面用匕首割下盘中炙肉，塞入口中，一面侃侃而谈。
麻祥听了这话，冷哼道：“认阉人作义父，说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你可真别说，”另一人插话道，“谁不知道刘公公是何人物？那可是太后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朝中不知多少人都暗暗跟他示好，多少人抢着要给他当干儿子！”
左侧那人大笑着推了推麻祥：“要是老兄你有这机会，怕不是早就磕头下跪了吧？”
麻祥拧眉怒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老子宁可当一辈子令使，也不会认一个阉人作‘义父’。要是真叫得出口，我家那老头非从祖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说着用匕首刺了一块牛肉往嘴里送，边嚼炙肉，边哼哼道，“要我说，这太后垂帘听政，简直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为了给自己妹夫弄个官职，就把功勋显赫的于老将军撤了职，害他病死家中。那个什么元叉，不过纨绔子弟一个，有什么能耐接替于将军？还有那个什么刘腾，还不是个阿谀奉承的阉竖！”
另一人见他愤愤不平的样子，嬉笑道：“太后嘛，说是国母，但剥了衣服，还不是个女人！要我说，给人伺候好了，就算要个丞相，她说不定两句话就应了。”
“你胡说什么，刘腾是个阉官，元叉是她妹夫！” 旁边的人大笑地推了他一把，又凑到那人耳边，压低声音，“不过倒是听说清河王……”二人嘀咕一阵，异口同声地大笑起来。
麻祥仰头饮了口酒，见高欢走来，对他道：“令使，信函已经分好了，只是这一封，信主叮嘱过，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人手上。”
麻祥朝他伸出手，见他迟疑片刻，不耐烦地扯过那封信函，挑眉一瞧：“阳平公主府驸马都尉宇文测亲启……”
说着便要拆开信笺，高欢连忙出声制止道：“令使万万不可，此乃武川宇文部所托，若是随意拆封，万一要事泄漏，恐怕驸马会责罚。”
麻祥闷哼一声，将信函交还他手上：“武川一蛮夷之地，能出什么好鸟？不过是想拍马屁的穷酸亲戚，瞧你紧张成什么样……”见高欢妥善将信函收好，麻祥胸中一通火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便朝高欢招了招手：“看你也忙了好一会儿了，喏，这里还有些酒菜，赏给你几口，记着，可别把今日看见的到外头乱说。”
“多谢令使。” 高欢恭敬礼毕，接过麻祥递来的匕首，眼瞅见他身侧一空席，便坐下正欲伸手去切炙肉。
谁知麻祥竟突然一拳砸在案几上，将他吓了一跳。麻祥正火冒三丈，指着他骂道：“蛮胡！谁许你与我同案就食？我让你切炙肉，已是最大恩赐，要吃便给老子站着！”
高欢一听，便放下匕首：“令使好意，在下心领了。”
麻祥愤而起身，一把揪住正欲离开的他。高欢猝不及防之际被推倒在地，待回过神时，麻祥一只脚已狠狠踏在他脸侧，怒吼道：“就凭你个小小的信函使，也敢忤逆老子的话！叫你吃你便吃，叫你站着你便老实站着！”
满嘴的酒气随着唾沫喷在他脸上，高欢默然忍受。
“不听？” 麻祥气得脚上一使劲，朝那两人一使眼色，“那今日老子也尝尝踩烂蝼蚁是个什么痛快滋味！你们俩，把他给我拖到外面，杖责四十，狠狠打！”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二章】牝鸡司晨（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