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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牝鸡司晨(2) ...

  •   “明、明月。”女童怯生生地滑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女子发鬓之上精美的鸾凤步摇。

      “很美的名字。”萱仪悠悠道,“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说‘元明月’,你是元氏的后裔,要记得时刻提醒自己属于这个光荣的姓氏。”

      小女孩怯怯地点点头,萱仪撇开满座诧异的表情,径直对元怿扬声问:“清河王殿下,你可知他们是谁?”

      元怿愕然摇摇头,只听她道:“永平元年,京兆王元愉因爱妾李氏受辱,贼臣高肇谗言陷害,被逼无奈之下于冀州起兵谋反,当时还假称是接到你的密信,说贼臣高肇企图谋害先帝。不久后京兆王元愉自立为帝,但败战连连,高肇派人将其刺死,草草收棺。”

      一听这话,仍跪在地上的四个男孩子便忍不住掩袖抽泣起来。

      “明月就是京兆王的遗腹女,在生下她之后,李妃便按律处死,这五个孩子虽为皇族血脉,却是被囚禁在宗正寺长大的。稚子无辜,就算父母有天大罪过,都已以死谢罪,不应再祸延子嗣。毕竟身上流着元氏的血,不管如何还是要认祖归宗的,陛下宽仁,从今日起这五个孩子便可走出宗正寺,重新编入宗室属籍。”胡萱仪为泪眼汪汪的元明月轻轻拭泪,露出难得一见的慈母柔态。

      话音刚落地,元明月与四位兄长皆激动地涕泗横流,伏身跪拜,千恩万谢。待刘腾领着这几个刚归宗的皇子王孙依次退下,人们这才发现仍伏身跪在原地的还有另一个锦衣少年。胡萱仪亲手将他扶起,一副清俊的眉眼便展露在众人面前,身姿峻拔如修竹,气质若兰,恭敬有礼。

      “彭城王之子元子攸,秉承父性,品行清正,博览群书,文采斐然,日后伴读于陛下左右,定能使陛下有所进益。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母后所荐侍读,自然无可挑剔,只、只是,父皇常说,为君者须不偏不倚,文不可偏,武更不可废。儿臣想,还是……”元诩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望向被推到眼前的元子攸,心里正琢磨如何委婉推辞这双被安插在自己身旁的一双眼睛之时,胡萱仪似是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挥手命人将箭靶抬入堂中。

      雕弓箭矢被转递到他手上,元子攸不过犹豫片刻,便很快搭弓瞄准,“嗖”的一声,羽箭便穿堂而过,直插入箭靶正中。

      “箭法不错,只是还差一点才算满筹。”元子攸才放下雕弓,只见一支金簪倏忽飞过,不偏不倚正中靶心,沉稳得甚至没有一丝晃动。众目愕然之下,太后悠悠上前将金簪拔下,重新插入云鬓,“平心不躁,发弦迅疾,不求胜败,自然得心应手。”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身居内宫的太后竟有如此身手,皆目瞪口呆,神色惊异。这自然是胡萱仪想要看到的效果,但纵观满座,唯有清河王元怿一副平淡无奇的神情,虽然无人注意这种差异,但她看到了,数年平静无波的心竟突然被敲碎宁静,泛起微澜。

      **

      宴毕后的西游园一片宁静,像是沉没在无边夜波中的一座孤岛。长廊上挂起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清冷的月色将阑干影子拉得很长。萱仪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凭栏而立许久,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轻悄悄地踏破如水的寂静。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胡家府邸的那一场盛宴,躲在屏风后的她也被这个姗姗来迟却不失从容的脚步声所吸引。

      她就知道他会出现。一转头望见的,正是那个风姿俊逸的清河王。她透过如霜的月色细细打量那副熟悉的眉眼,想要找出时光留下的些许印记。

      独自前来的元怿仍然有一些局促感,但他自认行事坦然无需多虑,便照常作揖行礼。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也有这种令人厌恶的礼节?”胡萱仪平静的眼中暗藏翻涌的情绪,“你无需如此多礼,让我觉得你是刻意与我疏远一般。”

      “我没有别的意思。”元怿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我只是想通过这个表达我的谢意。你也知道,彭城王是我的皇叔,他向来很看重我,但他被构陷至死之时,我却无能为力。京兆王与我自小手足情深,但他被逼迫造反乃至最后身死家灭,我也无能为力。我连他留下的五个孩子都没能好好保护……”

      “这没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放了他们。”胡萱仪望向廊外,朝堂之上展露出的威仪悉数卸下,月色下素净的面容竟让元怿产生片刻错觉,他突然以为这十余年的光阴好像从未流逝过一样,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胡家女公子,牵着他的手含情脉脉地诉尽衷肠。

      元怿突然感觉到冰凉的手上被温热覆盖,他本能地想避开,手却无法移动分毫。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明月的母亲吗?京兆王被捕送洛阳的路上,每至宿亭都会握紧她的手,诉尽私情,把这一路颠沛流离都抛在脑后,只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相思之情。”她举起他们紧握的手,那双眼睛如蒙在水雾中的明月,“就像这样。但是,元怿,这么多年,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一句都没有。”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怨恨,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想要辩解的迫切。

      “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皇兄当年已经下诏将你封为充华了,他是一国之君,我不能忤逆他的旨意。我不过是个郡王,就应该安安分分地恪守臣节,总不能……”

      “但你可以说!”她骤然打断他的话,泪滴被霜月照得清亮,“就算你只是随口一说,我都会很满足了,也不至于整日在深宫中自艾自怜,听他们说你的新王妃,听他们说你的嫡长子……你知道嘉福殿之上有多少片琉璃瓦么?你知道殿内那棵梧桐树一夜风雨后能落下多少叶子么?”

      刹那间她被拥入怀中,梗在喉间多年的哀怨终于随着细碎的哭声逐渐宣泄出来,像打落在梧桐之上的雨滴,逐渐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

      元怿手持数封奏章匆匆来到崇训宫内殿之时,胡萱仪正倚靠在玉榻之上,凤眼微眯,绿衣立侍一旁持扇轻摇,胡萱仪的胞妹新平郡君正斜靠太后身侧,轻轻替她按摩肩背。正是午后小憩之时,细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帷帐之上,新平郡君见元怿如此轻易步入内宫,不由有些惊愕。

      “敢问太后一句,昨日任城王与臣等人呈上的奏章为何到今日都没能得到批复?”

      那副严肃的表情竟让萱仪有些想笑,但她仍淡然回道:“我已经看过了。”

      “既然已经过目,为何不批复?”元怿追问道,眸色凌厉,“陛下年幼,尚未亲政,众臣这才商议请太后垂帘摄政。每封奏章所呈之事,皆是与社稷相关的要紧之事,不容有丝毫怠慢。奏章晚一刻批复,便晚一刻颁布执行,局势情形便会多一分恶化。臣还请太后即刻批复。”

      “那请问殿下,我该如何批复这几封奏章?”胡萱仪支起身,微扬的嘴角似带笑意,但眼角流露的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威仪,“于忠在关键时刻扶立幼主,又为铲除贼臣高氏势力出了很大一份力,于国于民,都是功不可没,何况他兼任崇训卫尉,手握禁军,岂能说罢黜就罢黜?”

      “先帝驾崩,奉立太子,侍卫宫禁,乃是臣子应尽之节,天经地义的事,岂能将此当作功勋?”元怿厉声辩驳,“太后可知,于忠仗着扶立幼主,自诩有安定社稷之功,不断利用手中权势鼓动百官要求封赏,非但如此,还为部下请求封邑,其树立党羽之心已昭然若揭!”

      “门下省诸人为铲除贼臣高肇也出了不少力,请求封赏,合情合理……”

      “那么伪托诏令处死郭祚、裴植之事,该如何解释?”元怿捏紧手中的奏章,极力克制心中怒火,“郭祚身为尚书左仆射,又曾为太子之师,裴植身为尚书,曾立下拥地归附大魏的功勋,就仅仅因为向高阳王进谏,得罪于忠,便被他诬告乃至于身死冤狱。连朝中重臣都死得如此不清不白,敢问太后,这天下该如何治理?”

      “此事已经彻查,罪责重在高阳王,我已经免去他太尉一职……”脸上的淡然开始消解,萱仪强撑表面的威仪,心里却越发没了反驳的底气。

      “彻查?只要稍微有深入的调查,都能查出高阳王不过是于忠的替罪羊。于忠这是要借太后之手,一步步铲除朝中的威胁,好能真正把持朝政。”眼前的女子顿时愕然,毕竟久居内宫,不曾处理朝政,论手段经验和眼力,自然敌不过在朝堂中打滚多年的人。

      元怿见她的表情,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怒气也荡然无存,只得道,“于忠身任尚书令,却难以胜任。虽有大功,但擅杀重臣一罪无可辩驳,当功过相抵,还请太后追回封赏,以昭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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