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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二十五章】为虎作伥(2) ...

  •   姊弟二人正斗嘴,高欢也不便打断,便一人来到牛车停驻处。白日的惊魂动魄恍如一梦,他的一双儿女如今正在呼呼大睡。

      虽然那支羽箭最终掉转了方向,但似乎永久地扎在了他的心上。本以为年幼的高澄不会看出,更不会明白其中的深意,但摆脱杀手之后,儿子的反常举动还是让高欢心中暗惊。

      他们的车马停驻后,高澄似乎总在躲避他,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高欢心中有愧,总想找个缘由和儿子和好如初,便趁大伙儿进食之时,打算亲自喂儿子吃烙饼。可当他将烙饼撕下一块递到儿子嘴边时,高澄却怯怯地说了句“谢谢兄兄”,之后竟主动接过烙饼自己吃,不像从前般还会吵着要吃肉。

      这细小却惊人的变化让高欢心里很不好受,他甚至能想象到被落在车后的高澄,望向父亲瞄向自己的羽箭时,心里该是怎样绝望无助。

      白日在人前,他不敢表露自己的愧疚,而夜色却给了一副绝好的伪装,让他能够悄然走近熟睡的儿子,在他的面前倾诉自己的愧意。

      高欢躲在牛车后,见仍在梦中的高澄懒懒地伸了伸小手,连忙学着昭君的样子安抚他,生怕儿子会突然醒来。

      “阿惠,事发突然,兄兄只能对不起你了。”高欢将儿子幼小的身子抱在怀中,眼眶内不由泛起酸涩,“你别怪兄兄,如果不是顾虑大局,谁会把箭锋对准自己的亲骨肉……你不仅是我的至宝,还是我的全部希望,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我又怎么会……我真该死!”

      他不断亲吻儿子的脸,飞快用手抹去刚溢出的眼泪。

      “我还以为你早已铁石心肠了,想不到还有如此舐犊之情。”娄昭不知何时出现,正倚在树旁闲闲酌酒。

      高欢将儿子轻轻放回牛车上,掖好皮袄,才郑重其事地抱拳回道:“今日之事,多亏了你,请受高某一拜。”

      “行了行了,”娄昭不耐烦似地摆摆手,“我救我的外甥,要你道什么谢?”

      这张与昭君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却从来没有给他过好脸色。高欢想起前去娄家迎亲之日,表面彬彬有礼的娄昭却总是在话里暗藏嘲讽,说来说去,不过是疑心出身贫困的他觊觎娄家万贯家财,这才想方设法迎娶他的姊姊。他与昭君成亲多年,娄昭从未来怀朔看过一眼,最多不过寄来书信请姊姊回去省亲,却在信中决口不提他的名字,仿若根本不承认这个姊夫。

      今日二人突然相见,又在此谈话,高欢难免觉得局促不安。

      正欲找个借口先行离去,娄昭却突然主动问起:“摆脱杜洛周的追捕后,你有何打算?”
      “既然已经走上了起义之路,高某就没打算再回头。朝廷昏庸,少主无能,任凭佞臣女流摆布,致使天下民不聊生。明知苛政如虎,又岂能为虎作伥?”高欢道,“听说定州义军之首鲜于修礼颇有威望,广招天下义士与魏廷抗礼,高某想来,或许他是可以依附的明主。”

      “哦?这定州有杨津等人驻守,也算是龙潭虎穴。你倒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娄昭轻叹一声,“也罢,我也没办法劝服你。不过临走之前,我们先把旧账结了。”

      “旧账?”

      娄昭没有回答,只将酒囊一扔,便利落地屈膝而跪。

      “菩萨,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朝廷昏庸至此,我娄家焉能不晓?只是困于世禄魏廷,不敢多说一句是非,但我娄昭真不甘心当伥鬼,对不平的世道俯首低眉。从前我娄昭看不起你,总替阿姊看上你这种人感到不值,但今日你‘这种人’却做了我娄昭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今日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倘若你还愿意接纳我这个兄弟,就请收下这个。”

      娄昭递来一柄精致的玄铁马鞭,手柄处刻有鲜红的“娄”字。

      “这是什么?”

      “持有铁鞭者,娄家铁骑惟命是从。”娄昭道,“但我自知不是合适的执鞭人。”

      高欢接过铁鞭,并将娄昭扶起,“高某也未必能够胜任……”

      “我相信你可以。”娄昭扬起嘴角,笑意中没有夹杂一丝嘲讽,“在你把箭锋对准自己的儿子时,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最好的执鞭人。”

      **

      六镇之叛平定后,魏廷无论叛兵镇户统统分往三州就食,称其为降户,欲将六镇势力分散并控于眼下。武川镇户有徙往冀州、恒州,也有落在定州就食。宇文部一众被迁于博陵城内,而李天赐与杨祯等人却被单独分出,随同独孤部前往中山。至此武川之人已成一盘散沙。

      阿珩还记得他们这些“六镇流民”刚被迁入博陵之时,一路的风吹雨打令他们狼狈不堪,随手一抹便能从脸上搓下一团污泥,整支队伍散发出闷热的烘臭味儿,正合所有南方人对“蛮夷之民”的看法。

      朝廷派来的官兵银甲熠熠,夹道将他们送来的模样,像是牧人护送一群牛羊。博陵人或站在道旁,或从窗口探出身来,但望向他们的目光不带半点欢迎,而是冰冷、鄙夷,甚至是仇恨。博陵崔氏是天下闻名的世家大族,在他们势力的干涉下,武川降户备受排挤,只能暂且安身于偏僻角落。

      不久后,由于饥旱之灾再度袭来,河北三州再度爆发叛乱,博陵百姓纷纷出外避灾,整座城近乎一空,只留下他们这群被软禁的困兽。

      留在异乡的武川镇户对起义心怀不满,认为若非叛军作乱,他们这些安分的人也不至于被朝廷一棍子“打死”,跟随一群叛变者流徙到这种地方来受罪。因此在三州起义轰轰烈烈进行之时,留守博陵的武川镇户坚决闭门不出,始终不愿像其他镇户那样与叛军为伍。

      定州几城被接连攻下后,叛军之首鲜于修礼的威名不胫而走,以至于当叛军还未兵临博陵城下之时,已有人在城头老远将他认了出来。

      博陵城内虽无饥旱之灾,但当地百姓逃走之前,早将仓廪收拾一空。本为异乡人的武川镇户眼见再无余粮,更不愿意使出全力为他人守家,鲜于修礼的叛军很快攻下博陵,浩浩荡荡地进入城内。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鲜于修礼并未处置武川镇户,反而命手下将战死的武川人搬运来,与自己战死的手下尸体放置在一起,并将他们的尸身一一擦拭干净,似乎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敌我之分。

      尸身一一排列好后,干净的白布覆盖其上,庄重而肃穆。

      武川镇户诧异地观看眼前这场景,心中的怨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减。

      “宇文大人。”鲜于修礼认出宇文肱,恭敬地抱拳行礼,“在下鲜于修礼,原在怀朔担任戍卒,早闻武川宇文大人威名,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相遇。”

      宇文肱本对叛军无甚好感,见此礼敬姿态,有些失措地回了个礼。

      “既然今日如此有幸与宇文大人相见,在下将在帐内设宴款待,还请阁下能够略赏薄面。”

      “不必了。”宇文肱沉声道,“阁下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你是叛将,我却为魏廷效力,你我也算正邪不两立。既是如此,何必觥筹相对?倒不如痛快一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宇文大人以为这是一场鸿门宴?”鲜于修礼笑道,“在下并无此意,区区酒水不过聊表敬意。至于正邪不两立,宇文大人,且不论世上黑白是否真是分明,眼下孰正孰邪,还不是一句话就能定论的事。”

      宇文肱冷哼道:“听你的话,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镇将戍卒,反倒还是邪派?”

      “大人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鲜于修礼语气虽带歉意,却并无半分退避之势,“不过若是能够安稳地活,谁又愿意冒着掉脑袋地危险揭竿而起呢?当今天下主少国疑,政柄任人摆布,他们为权斗得痛快,反倒将我们这些小民搅得不得安生。为官者不顾百姓死活,鱼肉民生,奢华无度;为君者不问天下事,反倒闭门自乐,任凭佞臣作乱。困兽尚有怒吼,试问如此乌云压逼之境,谁人不愿意拨云见日,不愿意荡清世间浑浊?我等振臂高呼,为苍生请命,又有何罪之有?”

      宇文肱闻言陷入沉思,半晌不语。

      鲜于修礼连忙趁热打铁:“既是同有济世之志,何必问英雄出身?殊途同归也未尝不可。假若宇文大人也有此意,我等必于左人城列队相迎。”

      “反叛朝廷,与贼为伍,这种事我宇文肱真做不出。”宇文肱虽如此说,但心中难免有所拨动。这些年朝野局势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可心中的忠贞义节却始终困住他的脚步。

      鲜于修礼闻言,也不再多劝,只说:“既是如此,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但请宇文大人放心,我们这些人与武川镇户同出六镇,手足之间岂能自相残杀?只要武川镇户不拔刀相向,我们也保证秋毫不犯。”

      “多谢。”

      宇文肱刚道谢,便见一人匆匆跑来,对鲜于修礼道:“将军,清点完了。我们损失了一百一十三人,博陵城也有一百余人战死。”

      “宏业,你派些人手,找个好地方把他们都下葬了吧。”

      那人应诺后,又道:“只是有个武川降户,看样子快不行了,说是得不到圣女的祝福,死也不会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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