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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二十四章】暗香浮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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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都在非议,堂堂一国天子爱上调香,奏章积叠不批,有宫中老人暗中声称,此乃玩物丧国之兆,当年先帝不也是因为沉溺佛法,这才在玉烟檀中迷失身为天子的责任,佞臣趁机窃权盗国。这话不胫而走,不日便有人发现,那个白发苍苍的内侍倒在御河水畔,手中握有一枚还未放出的红叶。
元诩似乎根本不将这些非议放在眼里,也并不是他真的爱屋及乌,为了左昭仪胡明相当了昏庸天子,而是他真的爱上调香了。那些迷人的香气刺激他的感官,弥散之时将他带入回忆之中。他用香料调出了父皇的味道,也调出了高后的味道。夜里将那些香洒在被褥或是女人怀中,他的梦境也变得格外香甜。
这些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香甜的梦。后宫之中有传言,说是胡明相利用调香来魅惑天子固宠,嘴上骂着,私下却也开始注重起香料来。然而那些气味之于元诩而言,实在是浅薄至极。时间越长他越明白,唯有浅淡才是香的本貌。
萱仪突然传召他时,元诩也猜到了来意,心中早已做好挨骂的准备。他来到许久未近的宣光殿时,翊卫都督杨白华正巧从里头出来,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尔朱英娥曾告诉他,说是宫人私下把杨白华戏称为“太上皇”,元诩并非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只是他早已学会隐忍。
元诩步入宣光殿时,却惊奇地发现城阳王元徽也在其中。萱仪非但没责备他最近的胡闹,反而对他嘘寒问暖,他都一一恭敬回答,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
这时,刘玄将一封书信递到他手中时,元诩见上头有“洪业贤弟轻启”的字样,却根本想不起这个“洪业”究竟是谁,更不明白究竟这时怎么一回事。
“眼下六镇降户就食瀛、冀、定三州,但毕竟乌泱泱二十万人,野蛮之民不服管教,彼此之间也互不相协,稍有煽动便起群乱。虽然已派杨津等大将驻守当地,但也压不住那些乱民。”城阳王元徽解释道,“不久前恰逢水旱之灾,柔玄镇兵杜洛周在上谷聚众起事,虽及时镇压防守,但火苗已起,一时难以覆灭。三州此时四处起乱,人心惶惶。那头本已不安,元叉这厮竟还想掺和一手,私下派遣亲信元洪业混入定州乱民之中,不日便要借机请兵围剿,两人里应外合,不但能轻松凯旋,还能夺回早已被罢去的兵权。”
元诩展开那书信细看,上面正是元叉的手笔,所述与元徽之说并无差异。
“臣偶然发觉此事,奈何己力单薄,多亏刘玄公公及时出马,将这封亲笔书信盗来,元叉谋逆之事才得见眉目。”元徽道,“还请陛下早些决断,元叉此人万万留不得,否则一旦有时机,这厮必将东山再起。”
元诩只笑道:“元叉此人该不该留,朕心里早有定数,劳烦城阳王还为朕忧心此事。”
“陛下,元叉当年可是擅杀诸王、囚禁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理不到的事他都做尽了,难不成陛下只因他是您的姨父,就如此网开一面吗?”元徽急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身上的血案不止一起啊!”
“城阳王,别急,太后应下的事,朕敢不答应吗?”元诩别有深意道,“再说了,那元叉意图谋害潘充华之事都传到耳边了,朕岂能坐视不管?”
“陛下的意思是……”元徽喜道,忙朝太后示意,“陛下圣明!”
“城阳王,这事朕可是随了你的意,既然如此,你也该礼尚往来才对。”
以为立下大功的元徽正喜不自禁,“不知陛下有何事臣可以效劳?”
“谈不上效劳,只是想劝劝你,日后别再和广阳王闹不和了。”元诩道,“你说说,每回朝议,最后不是你们俩吵得死去回来的?吵吵吵,吵得朕耳朵都生茧了。本来还不想管这等闲事,但朕身为一国之君,看着你们把朝堂闹成四通市,这也不太对吧?你看看,你们俩好歹也都是皇室宗亲,源出一脉,两人呢,分列文武,各有建树也互不干涉,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大伤和气呢?”
元徽闻言脸色大变,急道:“陛下,广阳王是什么人,臣是什么人,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您派他驻守恒州,他呢,却干尽雁过拔毛之事,一有商队路经便要取其百马,这哪是什么贤王的模样?我看他根本心怀不轨,听闻恒州降户对他很是亲近,说不定哪天他就划地自立了呢!”
“城阳王未免想得太过了吧?”元诩笑道,“广阳王多次带兵出征,如今更是手握平叛主帅之权,要造反早造反了,还等到现在?再说了,他凭什么造反?就凭他手下那些莽夫?”
“陛下,他手下哪是些莽夫啊!”元徽辩驳道,“您不知,他借这次平叛,将多少能人义士收入麾下。那怀朔镇的贺拔兄弟,是六镇出了名的骁勇之将,如今也归入他的囊中!更别说他的左膀右臂于谨、温子升等人了,那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这……”
“这不是挺好的,广纳贤士,求贤若渴。”元诩嘉许般点点头,“当年清河王不也如此,否则单凭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将朝野内外治理得井井有条呢?母后,您说是吧?”
见太后也点头赞许,元徽更是急了,“陛下,太后,你们不能相信这表面之象啊。臣敢用项上人头作保,元渊绝非池中之物,胸中定有异图,他如今声势日壮,也离谋逆一日不远了!”
“这样吧,朕也不先下定论。这颗项上人头你先留着,日后要是证明不了你的话,再砍也不迟。”元诩笑道,语带戏谑,“不过,朕真是不明白,元渊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恨入骨髓……”
元徽刚欲脱口而出,突然又及时止住,呢喃低语:“家丑不可外扬……”
刘玄见此,在一旁强忍笑意。元诩倒也没继续逼问,正准备起身,却被萱仪一把拉住。
“皇儿,有一事母后不得不与你谈谈。”萱仪道,“本来母后不该插手此事,只是宁儿好歹也是我的亲侄女,我总不能看着她受委屈,被人暗地里指着脊梁骨。皇后无宠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你更喜欢明相,但好歹也要做做面子,去与宁儿聊聊天,也好过把她孤零零丢在嘉福殿中。皇儿,一国天子可不是能任性而为,掌握一切的关键不在于平,而在于衡。”
“儿臣明白。”
元诩闷闷不乐走出宣光殿,想起成婚以来,的确是鲜少步入嘉福殿中。
他的皇后胡宁,也不过是个娇小的女孩,纤弱而胆怯,连起夜都要十余人作陪才敢出门的人,独自一人留在那空荡荡的嘉福殿该有多害怕,想来心中也多少起了些怜惜。元诩本沿湖岸散心,回过神时已见嘉福殿檐角,索性趁这光景仍明之际,前去探看一下也好。
本来他还以为,默默无闻的皇后应是独自闲居的,没想到殿中竟还有笑语传来。
元诩正欲入殿,却不慎惊起了昏睡在外的宫娥。那小宫娥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睁眼看到他,跟见了鬼似地尖叫起来:“陛下——”
里头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元诩暗觉不对劲,撇下赖在他脚下的宫娥便冲进殿内。
殿内云香烟燎,玉榻之上锦衾凌乱。胡宁战战兢兢看向他,身后轩窗大开,帐帘被风吹得摇曳不息,颇有人去楼空之感。
元诩探身朝窗外看去,只见绿茵茵的草木,繁花静好如初。他正欲离去,脚下却不慎踩到一块硬物。元诩捡起那块玉牌,只见上头刻道:翊卫都督杨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