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73、【第二十四章】暗香浮动（2）

　　匆匆北返，抵达洛阳已是斜阳西垂，此时宫禁之时已至，复命之事只得推到明日。奔波多日的郦道元总算能够小憩片刻，回府洗浴一身风尘后，安心吃了些家常小菜，他便倍感满足。正欲秉烛将平叛中发生的事理清于笔端，书房之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吧，伊姿。”郦道元不必抬头，也能从这敲门声听出身份。

　　“义父真是好耳力。”伊姿将一盘酥糕搁在案侧，“尝尝我的手艺如何，这可是义母手把手教会我的。在您回来以前，我可是让义兄们一一试过了，他们说好吃我才敢送来的。”

　　郦道元轻咬一口，露出慈蔼的笑意：“不错，比刚来时烙的饼好多了。”

　　“义父又在取笑我了。”伊姿瞥眼见他笔端仍在书写，便问，“这是在写什么？”

　　“你自己看。”郦道元道，“这么些日子了，汉文也学得差不多了吧。”

　　伊姿展开那纸卷，缓声念道：“江左梁国豫章王萧综，本伪帝萧衍次子。然其母本是前齐东昏妃嫔，孕有月余为伪帝所占，生子伪托于梁。一朝东窗事发，萧综私自滴骨验亲，觉察本东昏之子身份，多年与萧衍虚与委蛇，趁此驻守彭城之机，愤而投我大魏……”

　　“如何？”郦道元见她面有诧异之色，便顺势问道。

　　“世间果然事多怪奇，认贼作父，竟也能隐忍多年，这位前朝遗孤，恐怕非池中物。”

　　“却非池中之物。他为了确证滴骨验亲并非虚谈，先杀其幼子，滴血入骨。再掘其生父之坟，滴己血入其骨。”郦道元摇头道，“人一旦为仇恨所蒙蔽，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如今他既然叛梁入魏，必然能为我大魏所用。”

　　不谙世事的伊姿自然不明其中深意，郦道元却对应对之策早已谙熟于心。大魏强盛以来，不知多少四方之人前来投靠。那萧齐刚亡之际，唯一逃出的鄱阳王萧宝夤不也如今仕禄于魏么？说起来，他还是这位豫章王现今在世的唯一叔父。

　　郦道元念及此，心中已有想法，次日晨起便匆匆入宫。

　　今日正逢罢朝之日，郦道元随内侍进入显阳殿时，元诩正与左昭仪胡明相正在调香。

　　胡明相自小对调香情有独钟，每日都要花费好长时间在摆弄那些香料上，入宫后便将这习惯一并带来，久而久之元诩也喜欢上这独特的爱好，有时钻研过深，竟至废寝忘食的地步。

　　郦道元见案几上瓶瓶罐罐杂乱无序，各种香料五颜六色，甚至沾落在奏章之上，不禁暗暗皱眉。内侍已经通报过了，元诩却仍在聚精会神地研磨香料，半晌才请他入座。

　　“陛下，先入沉香，后放丁香。”一旁的胡明相指点道，“放些蜜糖，再用小火慢煮，加入甘松、白芷后可要留心了，千万别让它们沉底。”

　　元诩连连答应，小心翼翼将磨好的檀香放入水中，心不在焉问道：“永宁伯有何事奏报？”

　　“臣已连夜将其写在奏章之上，还请陛下过目。”

　　郦道元递上奏章，元诩却急道：“先放着吧，小心别吹了朕的沉香屑。”

　　“臣还是当面叙述一遍为好。”郦道元便将萧综的身世及叛变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元诩时不时哼两声，也算有所回应。“陛下，既然萧综自认为东昏侯之后，也已改名萧赞以示与梁国断绝关系，臣以为，不如就援引萧宝夤旧例，为他择选宗女婚嫁，封爵礼遇。”

　　“话虽没错，但不宜过急。”元诩淡淡道，“先封个丹阳王，稳稳他的心。至于婚嫁一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朕还得与太后商议商议。”

　　“除此以外，萧赞还有一个请求。”郦道元道，“他希望能尽快见萧宝夤一面。”

　　“可以，毕竟也是叔侄嘛。”元诩抬起头只瞥了他一眼，手中却将煮好的香料快速捞出，至于瓷器中，“但现在不行，萧宝夤还在陇西平叛，也不知何时才能凯旋。他远道而来，还是先在金陵馆熟悉熟悉，等萧宝夤回洛阳再会面也不迟。”

　　“陛下，快封上蜡纸，否则香气都要散了！”胡明相突然叫道。

　　元诩连忙将蜡纸糊上瓷器之口，“啧，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差点把香都毁了。”

　　郦道元心下不快，但也只能道：“臣知罪。”

　　“知什么罪，朕可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千里迢迢奔波来去，这些日子也辛苦了。”郦道元闻言，心中正欣慰，却见元诩将一锦囊递到他手中，对他道，“这是朕不久前调好的香，晒了七日才成味。你闻闻，是不是很不错？这可是照着父皇当年最喜欢的玉烟檀调的，要不是眼下洛阳买不上，朕也不会花这么多功夫弄这些。不过只是近似而已，明相说了，熟练的调香人一下子就可以闻出来其中不同……”

　　元诩激动地说了好一大段话，在郦道元听来不过是耳旁风，吹得他脸上的笑意都冰冷了。

　　郦道元匆匆告退后，一路上闷声不语。直到府中，又开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可心中的气闷却怎么也消散不去。那锦囊握来握去，怎么也不称心，最终被他愤愤扔在了地上。

　　“好好的东西，义父何必把气撒在它身上呢？”

　　见伊姿捡起那锦囊，郦道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把它扔了，越远越好。堂堂一国天子竟沉迷于如此闺门闲情，真是气死老夫了……你怎么还不扔了它！”

　　“义父，这香是陛下赏赐给您的？”伊姿轻嗅那锦囊，似是想起什么不快之事。

　　“呵，连你也觉得很可笑是不是？历朝历代有哪个天子会把亲手制作的香料赏给臣下？还是我这么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郦道元气道，“说什么是照着先帝喜欢的玉烟檀调的，先帝喜欢有什么用？当年他不也是沉迷香料，这才把朝政交给高肇，搞得到处乌烟瘴气！”

　　“没错，是这个味道。”伊姿突然道，“当初庵罗辰把那碎叶金刚带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这个味道。我还问过他，他说碎叶金只有附在这种香木上，才能从那么遥远的西域运来。”

　　“我想起来了，阿那瑰来洛阳的时候，天子曾经将宫中的玉烟檀赐给他。”郦道元闻言也冷静下来，沉思许久，“这玉烟檀与碎叶金竟然也有关系？庵罗辰还不辞辛苦去西域寻找，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而是要带回这些碎叶金。带回碎叶金如果只是为了放出，又为什么要将其中一枚死虫交给我，让我带回宫给太后过目？”

　　“义父曾托人入藏书阁寻找有关碎叶金的记载，不是因为那两页无故遗失而断了线索么？”伊姿道，“既然知道玉烟檀与它有关，何不从玉烟檀的记录下手？”

　　“有理，对于它，我还真是知之甚少，除了当年是由景明寺入贡于宫的，其他……”郦道元突然眼前一亮，“景明寺……当初元叉刘腾都曾到过，据说刘玄不久前也在附近出现过，难道秘密都在景明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