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69、【第二十三章】大风起兮（1）

　　斥候早已探来贼帅卫可孤率部前来的消息，奇怪的是，这些日子却踪迹全无，只余风吹草动。鹰城戍内防线层层加严，虽说人手上仍不比贼众，但宇文肱自信凭借戍城的坚固与多年的御敌经验，对付一帮乌合之众还是绰绰有余。只要坚守戍城，贼众就无法侵入武川内城，等待官兵前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情势总是出乎意料。这把火不知是何时烧起的，只记得那日独孤部举办婚宴，火光照得半片天都红彤彤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戍城某处角落有火苗燃起。直到有戍卒惊叫高呼时，那火势早已蔓延开来，将许多戍卒围困在戍楼之上。

　　宇文肱带上长次二子前去帮忙扑火，却仍旧徒劳无功。长子宇文颢正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宇文肱这才反应过来：坏了！

　　待他急忙返身后，才发现戍门早已被贼众冲破。一向戒备森严的鹰城戍就如此轻易地被攻破了，宇文肱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缘由，便急迫地投入与贼众的搏斗之中。

　　刀光剑影中，火势越来越大，不少戍卒无法忍受浓烟，竟从戍楼上一跃而下，一时间视野可及之处竟是血光残体，惨叫声犹如鬼哭狼嚎。

　　“宇文大人！”副将叱奴昭急道，“卫可孤的人不知都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鹰城戍只怕已经保不住了，现下唯一生路，只能靠突围出城。”

　　“突围？我们若是走了，城内的人又该怎么办？”

　　熊熊烈火中，喋血厮杀的人影纷纷乱乱，若不近前，根本无法分辨敌我。两人只好在马背上相对而坐，互相帮衬。但很快宇文肱就发现，在如此以少敌多的局势下，如此不过是苟延残喘。

　　“宇文大人，贼众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更多的人加入他们，这才好发展壮大。我们这些戍将对于他们来说死不足惜，但那些镇户对他们来说可不一样。”叱奴昭道，“末将认为，卫可孤不会杀害他们，但若是此时保不住戍守实力，武川就只能沦为叛军据地，永无翻身之日。”

　　“莫贺！”宇文颢及宇文连策马驰来，“如今死伤惨重，恐怕……”

　　宇文肱见此情状，只得立马召集残余人马，按叱奴昭所说，汇聚成最后一股势力，把希望寄托在突围之上。然而麾下残部刚冲破重围，除了战死之人，余众如穿网之鱼，四散而出。

　　凭借火光，宇文肱四处寻觅两个儿子。一匹黑马却不知从何处驰来，马上蒙面之人挥舞长剑，猝不及防地将他身上软甲穿破。鲜血很快浸湿戎衣，虽还不致命，但面对这样剑锋凌厉之人，只有右臂的宇文肱明显感到力不从心。

　　那蒙面之人似乎也抓住了这一弱点，屡屡发起冲击，逼得他不得不分神顾虑□□之马，生怕自己从马背上跌落，双方过招数十，宇文肱却总处守势，毫无还手之机。

　　就在此时，叱奴昭及时发现他的险境，接连几招将那蒙面人暂时逼退，护送他至宇文颢等人身边。可那蒙面人却不依不饶，又纠合了数十贼众朝他们逼来。

　　“宇文大人，你们先趁机出城！”叱奴昭连忙道，“我带些人替你们殿后！”

　　“可他们人多势众，你们……”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就算是我们都死了，也要把你们带出去。”叱奴昭召集剩余戍卒，勒绳回马，目光如剑锋，直逼那紧追不舍的贼众，“末将此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妻女，特别是那个生性莽撞的长女。无论她如今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小珩，还请宇文大人日后……”

　　不等宇文肱回应，□□之马竟猝不及防地朝戍门外跑去。他最后在火光中回望时，看到叱奴昭将手中的马鞭一扔，毫不犹豫地冲向那刀光剑影中。

　　冲出重围的残部策马疾驰，却没想到戍门外竟然也有埋伏的贼众，幸亏不过是些步卒，然而却突然有人惊呼道：“大郎君，不好了，宇文大人不见了！”

　　前锋的宇文连正欲回马，却发现长兄宇文颢早已回返，身影很快消失在昏黑的夜色中。冷清清的夜半，原野上竟然起了层朦胧的薄雾，回返之人就如消失在汪洋中的游鱼，只闻兵戈相击的声响，却始终不见人影。不见宇文肱，众人也不愿径直离去，但若非宇文连留下率领，恐怕已成无头蚊蝇四散而去。

　　宇文连左等右等，见后头一个黑衣身影正策马而来。看清是父亲宇文肱后，他连忙迎上去。

　　“快走！”宇文肱嘶哑道，身后撕裂的战袍正迎风展开。

　　“莫贺——”撕心裂肺的哀鸣从重重围困的贼众中传来，最终归结于一声尖利的惨叫。

　　宇文连听出是长兄宇文颢的声音，正欲策马赶去，宇文肱却一把拉住他，用苍老却悲痛的声音命令道：“不准回去！给我全速前进！”

　　那声哀鸣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宇文连没有落泪，眼前的原野却渐渐化为水雾。

　　身后的鹰城戍中火光冲天，焦木熟土中冒出的黑烟熏人口鼻。人声渐息，叱奴昭踏过凹凸不平的尸堆，麻木地挥动手中长剑，终于与那蒙面人迎面撞上。

　　“摘下你的面胄。”叱奴昭的剑锋指向他，声音却已透出疲意。

　　那人岿然不动，语带嘲讽：“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还敢来命令我？”

　　“我不是命令你，只是觉得没必要。”叱奴昭仿佛看到面胄下惊诧的神情，笑道，“这套剑法是你从我这里偷去的，我认出来了。抛开其他不说，你的确很聪明。这些招式就算是镇将子弟也不一定学得会，在我教给女儿时，你却能仅凭旁观就学得像模像样，真是不容易。”

　　那人沉默不语，手中剑柄已捏出冷汗。

　　“不过偷师归偷师，你学得了皮毛，却没学去精髓。你以为学剑就是来杀人的吗？剑法如人法，修炼如修心。”叱奴昭故作镇定地将手从腹上移开，照着火光赫然看见一片血红，“我这把碧血剑，才配得上这套剑法。而你的剑没有魂灵，不过是把杀人的凶器，凶器害人更会害己。你和你父亲就像这把凶器，没有魂灵没有正名，日后……”

　　“你说够没有？那就记住这张脸，记住是谁打败了你。”

　　长剑猝然穿过他的胸口，那人见他已无还手之力，便俯下身来，任由叱奴昭掀开面胄。
　　“果然是你……”叱奴昭的手无力地滑下他的脖颈，临死前还在不住呢喃，“我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