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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二十二章】微澜复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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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伯说您正想事情呢,我怕扰断您的思路,只好‘偷偷摸摸’,没想到义父您的耳朵这么灵,一下子就猜出是我。”前来之人正是伊姿,她将手中之物轻轻搁在案上,道,“虽然洛阳入冬比塞北晚得多,但这寒风却不减威力。您每日早早便出门,奔波来奔波去,可小心被受了风寒。义母担心您的身子,今日特意煮了姜汤,嘱咐我要盯着您喝下去,不然就不能走。”
“这老婆子,操心过头,这么些年我都过来了,能有什么事?”郦道元将姜汤一饮而尽,长舒一口热气,“不过你也是,阿九都不敢轻易来扰我,你为了一碗姜汤还敢闯进来。看来我还真的是一把老骨头了,从前这张老脸一板起来,就连王公贵胄都得吓退三里,如今连个女娃娃都不怕我了……”
“义父,那是他们不了解您。在我看来,您就是庙里冷面佛心的金菩萨。”伊姿笑道,“要不是您救下伊姿,只怕现在我已是大漠众多白骨中的一堆了。”
“说什么晦气话,把手伸来。”郦道元见她手腕上的伤虽已愈合,但已是疤痕道道,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真是造孽,世上还有这样残忍的人,把一个小姑娘好好的手变成这副模样……造孽,造孽。”
“义父别为那些人气坏身子,这不已经好了么?”
“你说的事,虽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已托人前去宫中藏书阁中寻觅,兴许能够找到一些有关记录。”郦道元捋起胡子,陷入沉思,“碎叶金,碎叶金,想不到这样好的名字,却要配这样可怕的虫子。说来也奇怪,当我将阿那瑰交托的木盒带回宫中时,陛下可一点都没看出什么来,还颇有兴致地将此虫翻来覆去察看。倒是太后……虽然她不动声色,但那眼中来不及克制的惧色还是被我看见了。而且正如阿那瑰所言,太后同意了他苛刻的条件,这就奇怪了,难道阿那瑰能未卜先知不成?”
“依伊姿来看,这虫子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只要查出这奇怪虫子的身世,一切疑问便能迎刃而解。”伊姿道,“这些日子来,庵罗辰在阿那瑰的指示下,已经在魏境内放出了不少碎叶金。这种靠嗜血为生的蛾子,一旦繁衍成灾,恐怕对如今的大魏来说,将成雪上加霜的祸事。”
“为父当然不会放任祸虫为乱,只是眼下实在是有心无力。”郦道元叹道,“这北方之事还没解决,这南方也出了乱子。徐州刺史元法僧那个老东西,居然以彭城投了梁国。本来以李崇老将军手下的船舰水师,也足以与岛夷正面迎战。不巧的是,李老将军遭人构陷免官后就病倒了,现在只怕是回天乏术,无奈之下只好派为父南下夺回彭城。伊姿啊,为父不在的日子,就靠你照顾那个老婆子了。我那几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贴心,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多养几个女儿,也不愁老后没人照看。”
“义父,您放心吧,家里的事就交给伊姿了。”伊姿笑道,“不过您也别老怪义兄们,他们也是各怀大志,都想追随您的脚步,在朝中干出一番成就来。”
郦道元闻言反倒又添愁思,“唉,如今这朝堂能干出什么成就来?当初我若不将他们引上这条路,说不定现在还能少担几个心。伊姿,你是初到洛阳,不知这魏廷真面目啊。眼下南北交困,兵荒马乱,国祚危在旦夕,可朝堂上那些人呢?看上去一个个忧心不已,实际上不过是将这些动乱当作自己谋权进封的机会。”
“义父何出此言?”伊姿疑惑道,“您今日回府闷声不响的,一看就在气头上……”
“你义父这双老眼,虽然现在昏花了不少,看一般东西都困难了许多,但好歹也看了几十年的人了。”郦道元道,“以前我做州官时,最得意的就是这双眼睛了,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他们都说我是个酷吏,都怕我如怕虎。对待那些坏人,我当然不能留半分情面。也许是老了,我都开始犯迷糊了,有时候真看不穿谁是谁了。”
伊姿见他又开始踱步起来,步调虽缓,但明显带有焦躁。
“义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党争啊,又是党争!元叉那厮还未全然败退,新一轮党争竟然也初见眉头了。”郦道元跺脚道,“那城阳王元徽还在并州当刺史的时候,倒还是个人物。饥荒之年为了百姓便敢先斩后奏开仓放粮,仅此一事便令为父都刮目相看。天子很是赏识他,便将他调到京中为朝官,临行前万民沿途相送,依依不舍。刚到洛阳之时,还是我这个河南尹去接风,见他身为宗室王族,竟只一匹瘦马、寥寥物什,心中还真是有所感慨。但越是临近,越是发现其本质也不过一谄媚之徒。别看他一副为国为民掏心掏肺的样子,其实不过是想效仿清河王赢得名誉,太后、陛下为假象所骗,这才亲信了如此宵小之徒。”
“近年来广阳王元渊也开始显山露水,凭借战功一路扶摇而上,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宗室亲王。如今又压在了李崇的头上,担任起北讨主帅,若是这次大功而返,定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郦道元继续道,“那元徽定然是察觉到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不管什么场合都要与他针锋相对,朝中也因此分为两派,闹得不得安宁。你说如此之势,大魏江山如何安稳?黎民百姓又如何安生?”
伊姿皱眉道:“如此下去,岂不也与柔然无差,内乱足以颠覆一国之政……”
“唉,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一点拨动,会给天下苍生造成多大的影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清河王早已亡故,任凭别人如何效仿,也不可能再现于魏土了。”
外头疾风骤寂,云天苍茫不见日色,犹如故去之人,光华早已散如烟灭。
“若是他在,”郦道元愕然顿声,“若是他在,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