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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二十章】太极返政(3) ...

  •   绿衣对于景明寺的记忆,始终停在每年召开的盛大佛诞。据她说,未出阁的萱仪总喜欢在那个日子混入铜骆街的喧闹人海,把每一尊出巡的佛像都参拜一遍。可刘玄却认为景明寺之于胡萱仪定然别有文章,因为就在他被绿衣引见宣光殿的那日,胡萱仪故意避开绿衣叮嘱了他一件事:告诉高阳王,元叉已经去过景明寺了。

      刘玄很疑惑,本来这条消息是他带给胡萱仪的,怎么一经她口,便要反转高阳王那儿了?但他还是照做了,乖顺地没有问多余的问题。

      高阳王元雍家中富可敌国,从来不屑于卷入朝政权斗之中,只喜欢泡在钱堆里享受他的奢华生活。什么丞相,什么西柏堂,于他而言只是云烟罢了。正因这个品性,无论是高肇擅权还是元叉刘腾乱政之时,别的宗室亲王或死或疏远,唯有他屹立不倒。

      刘玄本以为高阳王对太后返政一事也会视若无睹,奇怪的是在这个消息传达后,高阳王便立马同意与太后结盟。更怪异的是,向来视财如命的元雍竟然还主动出资,在洛阳城中豢养了一群恶少年,等西林寿宴举办之日,便重金收买禁军幢将将那群杀手安在右卫府名下,趁机带入宫中行刺。虽然这场行刺不过是虚招,目的是为了让元叉将关注重点放在奚□□身上,待刺客与元叉部下厮杀得两败俱伤之际,真正的主角杨大眼才会粉墨登场。但仅仅因为一句话便让高阳王判若两人,刘玄心中不得不对此事多加琢磨。

      正巧此时,刚入居刘腾旧宅的他免不了以主人姿态对财物进行清点,然而就在一次极为巧合的触动下,凤凰栖竹的屏风上又落下一枚“羽翅”。刘玄想起那日绿衣也是触动机关才发现这个密格的,于是也尝试地望里头探看,没想到发现了一张购置玉烟檀的契书。

      他早就知道刘腾曾向景明寺进献玉烟檀的事,只不过不明白这张契书有何重要,竟被放置在这等隐秘的地方。令他惊讶的是,契书上竟还出现了其他人的名字,并且是与刘腾向来不和之人。只是如今除了高阳王还健在,契书上的其他人皆早已命赴黄泉了。

      刘玄惊奇地发现,此事竟又与景明寺息息相关,这才猛然想起前些日子景明寺中的“蛛丝”传来的口信。既然现下大事已平定,他想自己是该前往景明寺一探究竟了。

      次日,刘玄以清点资财之由暂留府中,趁绿衣照常以女常侍身份入宫随驾之后,钻入马车之中直穿铜骆街南下。

      当今天下动乱不定,马匹尽数充作战马,车马踪迹早已寥寥。京城的达官贵人出行也不过倚靠牛车,只有皇室及如高阳王、河间王那等的富豪,才有资格倚马出行。然而汝南王元悦为讨好他这位御前新宠,不惜将耗费巨资从吐谷浑购进的青海骢进献至刘府。青海骢可是天下闻名的龙种马,高大神骏且耐劳,脚步比战马还要稳健。

      坐在这样的马车中自然是种享受,刘玄这才真正体会身居高位的乐处,不过对于元悦这位宗室亲王,他从来是敬在脸上鄙在心中。且不说他的胞兄元怿死后,他却不思报仇反倒投靠元叉这一茬,仅凭他日常虐打府中妃妾的事都在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求仙问道的癖好还只是为朝堂所不耻,那么元悦的其他乖僻一旦传出去可真是会为天下所耻笑。

      这件事若非接管洛阳“蛛网”,恐怕刘玄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堂堂大魏汝南王竟然不好女色,专爱暗中与清秀俊俏的少年郎共眠。听闻那人名为丘念,不过是调音里中的一个小挽郎,不知怎么被元悦挑中,此后便入居汝南王城东的一座私墅别馆内。此等金屋藏娇之事元悦向来怕为人所知,一直都十分谨慎。刘玄自然知道这条尾巴是把双刃剑,若非要为太后拉拢元悦,他才不会暴露自己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事。

      不过一向放荡不羁的元悦做起事来也格外利落,自从他暗下倒戈后,刘玄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假若让他去联系杨大眼父子,恐怕稍有不慎便会惊动元叉,但深得元叉信任的元悦可不同,有他亲自去向杨大眼传信,这才保证西林寿宴上的变动能够顺利收尾。

      回想这几日政变之事,刘玄暗觉惊心动魄,真是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但惊险是惊险,回头再看立下的赫赫功劳,倒也足以令人倍感成就。

      正当刘玄沉浸在回味之中时,车夫突然提醒道:“公公,那‘尾巴’又跟来了。”

      刘玄朝帘外小心探看,果然见一辆牛车正卯足劲跟在身后不远处。不必多想,他也知道那是微服的御史中丞郦道元的手下。

      “这直脑筋,咬不到元叉反而来咬我了,真不知到底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刘玄骂道,“把马车转入前方里口,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下。”

      马车停下后,刘玄立马躲到僻静处,果如他所料,那尾随之车根本不敢近前,只在不远处蹲守。刘玄索性将马车撇在某处宅地门前,自己徒步悄然前去景明寺。

      景明寺中的住持暴病而亡后,暂无合适人选替补。但眼看迎上前来的一位沙门,刘玄敏锐地察觉到,其他僧侣都对此人毕恭毕敬,应是畏惧其身份无疑。

      果然在刘玄说明来意后,那沙门将他引入后堂,自称是刘腾安插在此的“蛛丝”,并带领他来到内院的一处浮图塔前,将一些他所不知的事情娓娓道来。

      “九年前洛阳城中曾起一场疫疾,听闻是由西域胡商带来的,虽然染病人数并不多,但全城大大小小的寺庙中都有比丘沙门染上。这种疫疾十分怪异,染上之人身上没有任何痕迹,反而面上血色红润,容光焕发。”那沙门道,“平日倒与常人无异,但一旦病发便浑身疼痛,好像有虫子在撕咬五脏六腑一般。已故刘公公听闻此事,便立马将染病的自家人接到景明寺中来,让他们在这座浮图塔中静养疗病,除了定期前来诊治的郎中,其他人一概不许入内,以防染上恶疾。”

      刘玄仰头张望这座小型浮图塔,虽然上面的佛像浮雕足够精美,但明显有烈火焚灼的黑印。只听那沙门还在说道:“公公想必也是知情人,身在佛寺的小黄门无非是刘腾公公运出宫的帮手,安插在各个佛寺的耳目。属下如此,令兄亦然如此。属下听闻,当年令兄便是因为身染疫疾而被刘公公送入此处医治。但不幸的是,有一夜里头不知谁不慎打翻了烛台,火势凶猛,尽管外头的人拼命泼水,也没有人活着出来。”

      刘玄静默不语,却将手中的一枚小叶揉捏蜷曲,好像人在烈火中挣扎的模样。

      “这些人全都在里头被烧成了灰烬,谁也认不出谁是谁了。按照刘公公的吩咐,我们这些人把他们的骨灰全都清了出来,连同留下的衣物被褥一起,在后山为他们做了个衣冠冢。”那沙门语毕,见刘玄半晌无话,翻落出神,忍不住提醒道,“刘公公?”

      “我听到了。”刘玄怔了半晌才开口,倒是有些刻意避开这些的感觉,“还有一事得问问你,寺中可有余留的玉烟檀?”

      “玉烟檀?”沙门想起上回元叉到来也问了此物,有些犹疑,“不知公公找这东西是……”

      “也没什么,只是听闻整个洛阳只有景明寺有人进献玉烟檀。先帝在时对此檀香烟格外喜爱,如今陛下也颇受影响,独坐时总爱点上几枚。只是上回柔然可汗觐见时,陛下为表诚意,便将宫中剩下的玉烟檀都送了出去。结果前些日子又突然犯了瘾,命人跑了大半个洛阳也没见有人贩运,这才命我四处问问。”

      “原来如此。”沙门笑道,“不过贩运此檀香的胡商早已亡故,如今洛阳也没有货源。景明寺已经好久没收到这等进献了,上回元大将军前来时就已经没了存余。”

      “是吗?可我明明听元大将军说,这景明寺中还有十余斤玉烟檀,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是‘没了存余’?”刘玄故意道。

      那沙门被这么一激,果然道:“公公若是不信,请随属下前去库房查验。属下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啊。”

      刘玄只故作将信将疑的模样,随他来到库房。

      那沙门掏出锁钥打开橱柜,只见里头空空荡荡,唯有一些碎屑还积留在角落。

      “公公请看,属下没有半句谎言。”

      刘玄以指尖朝那碎屑抹了抹,捏到一颗半片指甲盖大的檀屑,这笑道:“看来这元大将军也惯于信口开河,竟将我误导至此。行了,既然此处已无存余,我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贫僧法名释净,”那沙门双手合十,笑道,“不过还在宫中时,别人都叫我‘刘满’。”

      “刘满,看来你也是义父收的养子?”刘玄见他点头,便道,“既然是同门兄弟一场,不如以后你就担任这景明寺的住持,也好替愚兄张张眼。”

      “属下遵命,”沙门凛然道,“但请义兄放心!”

      既然知晓当年的真相,刘玄也不便在此多留。只是跨出这景明寺之前,他的脑海中蓦地又出现那浮图塔的身影。半焦半灼的塔身内竟然埋藏着这样的过往,想起刘腾临终前的那番话,刘玄不禁内心忐忑:难道是我错了?

      这疑问如利钩般钩得他头脑生疼,在永桥旁徘徊半天,清风流水也没纾解他的心绪。正当刘玄心绪复杂之时,突然感到手心一点刺痛,好像突然被针尖扎了一下。

      刘玄连忙展开手掌,只见捏在手中的那檀香屑已然化作散沙,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蛾子,以如利齿般的尖喙倒挂在他手心上,任凭风如何吹也无法脱去。

      日光散漫下,那晶莹的蛾子变得金光闪闪,渐渐地,吸入的鲜血将它浑身上下悉数染红。

      刘玄暗生惊异,将那蛾子捏下,用衣袖小心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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