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主少国疑》沈水静澜

61、【第二十章】太极返政（2）

　　“陛下赎罪！伯隽不过是一时昏了头，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在宣光殿里自己受尽折磨，而她从未出现，如今她还未向元叉下手，她便来求情了。这就是她的好妹妹。萱仪心想，只觉整个人落入冰窖之中，冰寒刺骨。

　　胡玄辉见她脸色阴沉，连忙抓住萱仪的衣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阿姊，求你了，求求你饶了伯隽！伯隽如果有什么事，小妹也活不下去了！”

　　萱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心软了，“小妹，不是阿姊不愿意帮你。只是国有国法，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元叉这次，且不说别的，单凭他擅杀朝中数位重臣，也足以让他受尽刑罚……”

　　胡玄辉正欲哭诉，突闻珠帘外有人通禀：“太后，黄门侍郎元顺请见。”

　　元顺掀开珠帘，清瘦的身子如竹般挺立，每一步都落得稳重，眉间正气凛然，似乎这瘦弱的肩头能抗住天地一般。萱仪见到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刚正不阿的任城王元澄。

　　“元顺参见太后。听闻太后凤体痊愈，凤驾回朝，顺喜难自已。”元顺的话虽与那些公卿的恭迎之词差别不大，可萱仪却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感觉到不同于其他人的真心实意，于是心中大快，立即给元顺赐座。

　　没想到元顺却谢绝了：“元顺此次觐见，只为一事。”

　　“何事？”

　　元顺正色严辞道：“昨日，中山王改葬，臣前去送葬。中山王妃与世子痛哭流涕，前去送葬的王室宗亲皆悲痛不已，沿街百姓听闻中山王昨日改葬，于是也纷纷来相送，每一家都挂出了黑色的招魂幡，满城悲泣。”

　　萱仪沉声道：“朕也听闻了。”

　　“当年因为清河王被枉杀，中山王愤而起兵，一心只想为朝廷除奸，无奈惨死，可碧血丹心苍天可鉴。元顺无能，无力保中山王，更无力保朝廷。但今日，太后凤驾回鸾，元顺恳请陛下平反冤案，严惩逆臣，为中山王报仇！”

　　“所言甚是。朕自当竭尽全力，调查真相，还中山王等一个清白。”

　　元顺见她面色悠然，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神色，难抑怒意，“那元叉该如何处置？”

　　“朕说了，朕会调查清楚的。至于元叉，等一切水落石出了再作处置吧。”

　　元顺见新平郡君眼中的欣喜与得意时，怒气一涌而上，怒指胡玄辉问：“太后对元叉如此放任，是否因为自己的妹妹？既是如此，顺多言也无益！元顺告退！”

　　见来人拂袖而去，胡玄辉稍松了一口气，心中对萱仪的宽仁感激不已。

　　“你可看清楚了，朕能帮上的都帮了。”萱仪道，“回去叮嘱伯隽，别再惹是生非了。以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若他不知好歹，再度触怒朝中重臣，朕可真就是爱莫能助了。”

　　“多谢阿姊！”胡玄辉感激道，“小妹一定把话带到，一定把话带到……从今往后，小妹一定在家中盯着他，不会再让他惹是生非了！”

　　“事情还没有到这一地步，你又何必自乱阵脚？别到时候伯隽对你心生烦厌，反倒还要怪在朕的头上。”萱仪轻声道，“相信伯隽也是有分寸的人，朕倒对他放心得很。如今让朕不安的可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胡玄辉连忙殷勤道：“不知小妹能否替阿姊分忧？”

　　“自然需要你帮忙。”萱仪沉声道，“朕才卧病宣光殿没多少日子，后宫却已偷换天日。那尔朱贵嫔如今凭恃天子宠爱，竟千方百计想将后位纳入囊中。你想想，凭她父亲尔朱荣的威势，若真让她得了这后位，日后朝中岂还有我胡家的立足之地？”

　　“阿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她……”

　　“你的鲁莽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萱仪冷声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尔朱荣岂不是要暴跳如雷？眼下天下本动乱频频，大魏已经不起兵火折腾了。”

　　胡玄辉面露愧色，“玄辉愚钝，还请阿姊明示。”

　　“贵嫔的地位自然还得留给她，有她在宫中为质，尔朱荣也不敢轻举妄动。”萱仪冷哼道，“我们照样把她当尊佛供着，只是这后位必须留给我们胡家。我平日事务繁忙，这甄选之事自然要交托给你。你可要分外上心，尽快把合适的后位人选送入宫来，以免夜长梦多，让旁人抢了先。”

　　**

　　刘玄记起初入刘腾之宅时，兄长刘奇还陪伴在他身边。出身贫家的他们又经流民之乱，从未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宅邸，一时之间竟被迷了眼。刘玄心想若能永远留在此地该多美好，正巧刘腾也如此提议，只是需要他们接受一个条件。年幼的他们根本没多想便答应了，还喜滋滋地听从刘腾的提议，将旧姓张氏改为刘氏，并认刘腾为义父。

　　他与兄长被人带到一处密不透风的房子，守在里头的是一个老内侍，头上稀疏地挂着几根灰白头发，笑盈盈地向他们招手。那一刻，刘玄的心不知为何，莫名悸动了一下，而向来胆大的兄长刘奇率先走去，身影在布帘后躺下。

　　“小兄弟，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一个小黄门凑到他耳边，声音幽幽压着笑意，“告诉你吧，这里就是蚕室，听过这个地方吗？”

　　刘玄懵懂地摇摇头，见那小黄门眼中的笑意顿转阴冷。

　　“这里就是个无底洞，进了就没有再回头的机会。”小黄门压低声音道，“走进这里的人以后都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攀居人上，只是……”

　　“只是什么？”

　　那小黄门幽幽地看了那布帘一眼，“只是要用魂灵来交换。”

　　布帘后传来兄长刘奇的尖叫声，那小黄门趁机消失在门后。刘玄吓得慌了神，只见那布帘后探出个白秃秃的脑袋，正向他悠悠招手：“来，来，轮到你了。”

　　他的脚步僵直地向前迈去，后方如有一双无形的手，不遗余力地把他往前推。

　　这个场景总出现在刘玄的梦境里。今时今日，明明他已经熬出了头，占有整个华贵的刘宅，成为人上人，但这个噩梦还在纠缠着他。

　　刘玄惊醒时，冷汗浸湿了身上轻薄的单衣。他的目光在昏黑的夜色中挣扎，突然发现枕畔多出了一个身影，惊吓之余才渐渐清醒过来，原来是今日刚入府的绿衣。

　　绿衣可是从胡府陪胡萱仪随嫁入宫的老人了，十几年来与太后如影随形，主仆其中情谊刘玄焉能不知。然而当太后提议要封赏他与刘腾生前同样的卫将军之职时，刘玄却断然拒绝而选择绿衣，这不得不说有些冒险，但毕竟太后还是应允了。

　　比起惯于算计的胡萱仪，宫娥绿衣倒是显得城府不深。也许同乡之谊所影响，也许是这段日子的接触，刘玄暗中认为，将她留在虎穴龙潭的深宫绝非好事。

　　不过凭他在宫中浮沉多年，自然也不全然因为情字。刘玄心里很明白，虽然他为太后返政立下大功，但有刘腾的前车之鉴在，太后定然对他有所猜疑，而绿衣则是一双最好的眼睛，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请求能轻而易举得到太后应允的原因。

　　其实，还有另一个疑问困扰在他心中。尽管刘玄一度认为绿衣或许知道其中的秘密，但无论他怎么诱问，她仍旧吐不出半点有价值的信息。久而久之，刘玄渐渐意识到，或许这个单纯的小宫娥根本对太后的私事一无所知，否则为何连景明寺在她口中，都像是个极其遥远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