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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二十章】太极返政(1) ...

  •   胡萱仪再度垂帘太极殿是在正光五年的五月。那一日天光朗照,洛阳城内风声飒爽,永宁浮图的金铎久鸣不息,满城如沐佛音,车水马龙的铜骆街丝毫不为皇城中的血腥变乱所扰。

      众臣朝觐的大殿上,元叉僵直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昨日他还临朝施政,风光无两,今日却成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恍如一梦的错感。

      元叉心里不得不承认,在刘腾死后,独掌大权的自己的确松懈了警惕。但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没想明白,缘何一向疏于朝政、耽于享乐的高阳王元雍会突然在这场政变中显山露水,缘何早已对自己屈身投诚的汝南王元悦会突然反戈一击,缘何身在南线防守的杨大眼会不念自己的旧恩,一夜之间出现在洛阳,并成为千秋门事变的主角?

      元叉抬眼偷瞥,竟发现偌大朝堂中,却连个自己可全然托信的人都没有,不禁倍感孤立无援之绝望,只得率先秉玉笏出列,放低姿态主动求和。

      “恭迎陛下回朝,想必陛下凤体已安,定是上天垂怜,叉不甚感激涕零,托太后之荣光,自此天下必将更加昌盛太平。”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精彩绝伦,若非早已看透元叉贼心,萱仪恐怕还如从前般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只是她自然不会忘记宣光殿中所受的孤寒,那时元叉与刘腾对外声称她凤体抱恙,因此还政元诩,实则二人借此把控朝政,为非作歹。虽说理由不禁推敲,但囿于元叉与刘腾当时权倾朝野,手段狠辣,朝臣们只得受制于二人的淫威之下。

      萱仪的冷笑凝固在脸上,“多谢元领军关心。这些日子,多亏领军不辞辛劳,帮助朕处理朝中要务,这才让朕得以安心养病。”

      “为太后分忧,本是叉的本分。”元叉话锋一转,“只是叉不敢独揽其功。太后养病之日,叉只不过负责打点朝中之事,至于内宫要务以及照顾太后的事项,皆是刘腾公公一手操办,鞠躬尽瘁,乃至心力憔悴,前不久辛劳而终,未能看见陛下凤体回转再度临朝之日,但叉心想刘公公黄泉之下得知陛下牵念其功,此刻定然也会感激涕零。”

      一番话将软禁太后的责任全都推到了一个死去的刘腾身上。萱仪心中冷笑,不慌不忙翻开奏章,沉声念道:“正光五年三月,沃野镇破六韩拔陵杀高阙戍主而反,自称真王,改号元年。四月,高平镇民赫连恩反,推敕勒酋长胡琛为高平王,攻高平镇以响应破六韩拔陵。”

      偌大朝堂肃静一片,唯有萱仪蕴含怒意的声音在回响。朝臣们皆忐忑不安,元叉紧握玉笏的手也不禁起了冷汗。

      萱仪突然反手将手中的奏章朝元叉扔去:“元叉,这就是你帮朕分的忧?”

      元叉跌跪在玉陛下,背上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裳,连忙跟着朝臣一同叩首请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朕昨日翻阅尚书令李崇数月前所上之奏,以及月前广阳王元渊所上之奏,皆提及改镇为州,若早用两卿之计,便足以安抚六镇镇民之心,便无今日之乱,何不为?” 萱仪沉声道,“拟诏,朕深思尚书令与广阳王之言,以为可取。诸州镇军贯非有罪配隶者,皆免为民。另以怀朔镇为朔州,更朔州为云州,遣黄门侍郎郦道元为大使,抚慰六镇。”

      闻此诏令,元叉心下正暗松口气,可下一刻却突闻珠帘后传来问话声,听得他胆战心惊:“至于西林园一事,敢问骠骑大将军,您又如何看待?”

      “是臣失职在先,不察竟有刺客混入禁中,险些危及太后与陛下安危,臣实在是难辞其咎!”元叉忙道,“不过太后陛下请放心,臣已知悉那伙刺客是由右卫府夹带入园的,此事一获知,臣已即刻将右卫将军奚□□就地正法,只是……”

      “只是你没想到,早有谋划的刺客,即便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足以酿成大乱。”萱仪悠悠问,“若非高阳王与杨将军救驾及时,只怕今日就该是国丧之时了。元大将军,既然你的失职铸成如此大祸,单单将祸首奚□□正法,恐怕难以服众啊。”

      元叉抬眼见众目睽睽,如无数利刃横在自己面前,只得将武弁礼冠取下,沉重道:“元叉知罪,恳请准许罪臣辞官归闲,还望太后成全。”

      那顶饰有貂蝉的武弁礼冠经内侍之手端呈而上,萱仪的目光只不过淡扫片刻,便笑道:“虽有此过失,但在朕卧病北宫之时,元大将军也算恪尽职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又岂会因瑕弃玉?既然失职于宫禁,朕收回你的禁军大权便是,其余自当如故。”

      朝臣闻言皆面面相觑,只听元叉难抑欣喜回道:“臣元叉谢太后恩典!”

      罢朝后,绿衣扶着萱仪行走在御道上。亭台楼榭,一如昨年,仿佛她再一睁眼,元怿清雅的身影便会从某个亭台后走出。酸涩在心里蔓延开,她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

      绿衣察觉到她指尖的微动,连忙关切询问:“太后?”

      而她却只是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朕没事。”

      “奴婢跟随太后多年,如果连太后这点异样都看不出来,那这些时日还真是白费了。”绿衣轻声道,“只是绿衣不明白,太后为返朝忍辱负重,如今重握政柄,垂帘太极,明知元叉绝不可能就此罢休,为何不趁此机会,将其斩草除根?”

      “如今虽有高阳王等人相助,得以返朝。但这朝堂只要一日不在手中,就足以偷天换日。朕在宣光殿待得太久了,一时之间竟也难以分辨元叉在朝中还埋下哪颗钉子,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把直关安危的禁军大权先收回来,余下时日再慢慢将他的党羽逐一清扫。这种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不然一步不慎,动摇根本。”

      绿衣微笑道:“太后所言甚是,只不过在绿衣看来,还有其他原因。”

      “那你倒是说说,让朕也开开眼界。”萱仪笑道。

      “其实奴婢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只懂得一点:人之常情。”绿衣道,“太后早年还在胡府之时,便与新平郡君姊妹情深。元叉左右再不济,说到底也是太后的妹夫。太后见不得胞妹悲痛,自然会对元叉手下留情。”

      “绿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萱仪轻叹道,“既是顾念姊妹情深,又怎忍心将胞妹一生托付给这等小人?”

      “太后难道是想……”

      “不急,咱们慢慢走。”萱仪及时拍拍她的手,绿衣知趣地闭上嘴,“这次返政虽有高阳王等人相助,但若无刘玄沟通内外,只怕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说起此事,一半的功劳还是在你身上啊。”

      “绿衣不敢居功,只是自愧差点坏了大事。”绿衣垂下眼帘,道,“绿衣奉命以苦肉计从宣光殿脱身,本想以委身刘腾的方式接近陛下,可多日一无所获。情急之下,绿衣竟擅做主张,偷盗永巷密钥,为刘腾所察,若非刘玄公公及时赶到,只怕绿衣已成冤魂。”

      “你呀,有时候也太过冲动了。不过,这刘腾义子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能在元叉眼皮子下,替朕向高阳王与汝南王传递消息。更没想到的是,竟然能拿到元叉栽赃潘氏的手书,凭此拉拢杨大眼率部投诚。”萱仪笑道,“绿衣,你猜猜,朕问他立下如此大功要何奖赏时,这个刘玄向朕讨要了什么?”

      “这个,绿衣自然不知……”

      萱仪悠悠朝她的眉心一点:“你呀。”

      “可……”绿衣难为情道,“宫里没有这个先例,奴婢还是留在太后身边吧。”

      “在朕以前,宫里还没有天子之母活下来的先例呢。”萱仪将她眼底细碎的喜色收入眼中,笑道,“再说了,难道朕会忍心让你一辈子孤零零?既然人家开了口,不如你就去吧。要是真舍不得朕,大不了朕将你封作女官,日日还进宫随侍便是。”

      绿衣犹犹豫豫地应诺下后,萱仪这才发觉走了许久,腿脚难免有些酸痛。正当绿衣将她扶向不远处的天光亭时,一个宫婢碎步跑来,禀报道:“太后,新平郡君请见。”

      “瞧,关心朕的人来了。”萱仪悠然讥讽,“让她过来吧。”

      宫娥将新平郡君胡玄辉引至天光亭,珠帘重隔下,只见琉璃帘后雍容华贵的太后正用一只手慵懒地撑起额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胡玄辉恭恭敬敬地请安,萱仪也平平淡淡地让她平身。

      “怎么,新平郡君今日竟然会来向我请安?”

      胡萱仪是她的亲姊,从前萱仪都是称她“小妹”,可如今却只是冷淡地唤她的封号。胡玄辉垂下头,刚到嘴边的“阿姊”生生被咽了下去。

      “陛下病愈,妾自当探望。”

      “怪事了,朕卧病在宣光殿的时候,怎不见新平郡君来探望?”萱仪指了指身旁的软垫,“坐吧。”

      “听闻陛下在朝上大发雷霆,伯隽与妾身都深感不安,一来是伯隽愧疚自己没能帮陛下辅佐好幼主,二来是担心陛下病愈不久又要操劳。” 胡玄辉忐忑不安地入座,目光总刻意避开萱仪。

      “那倒是要多谢你们关怀了。”萱仪悠悠道,“只是你我姊妹多日不见,没想到小妹你今日见朕的第一件事便离不开伯隽,你们当真是夫妻情深啊。”

      胡玄辉连忙请罪道:“妾身惶恐,只是因为听闻陛下盛怒,想定是伯隽惹您不快,所以才想替他请罪。”

      萱仪冷笑问:“替他请罪?恐怕他的罪名,你可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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