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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十九章】子宁不来(1) ...

  •   七日之期已到,武川镇户早早便来到阴山脚下,只等萨满巫师鹿角公与众巫女沿途以鼓声开道,便可抬棺进入阴山为圣女与金乌勇士等七人收尸。

      按照鹿角公的说法,婚典结束后,天神允许新妇进入天上的国度,金乌勇士护送圣女渡过冥河后,也将以神使的身份留在天国中,而凡间的□□掩埋后将立木主以标识,供人们凭吊祈福。所以这并非奔丧之日,而是送神之日,所有人必须身着赤黑混色服饰,还要沿途大唱鲜卑语赞歌。

      本来作为人族的代表,独孤库者必须走在鹿角公身后,但今日他却以病弱推脱,只派宇文肱以部落大人身份代他前行。宇文肱一路静默不语,而叱奴昭也是独身前来,旁人都知他们此刻复杂心情,也不敢轻易打扰他,只在将行之时提告一句。

      巫女的手鼓刚敲响,节奏沉缓的鼓声令人脚步也随之沉重起来。然而就在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山之时,却蓦地发现正有几个身影往山下走来。宇文肱眯眼一望,还不等他分辨出来,一旁便有人惊叫道:“他们没死!”

      众人闻言纷纷仰头观望,只见圣女正在几位金乌勇士的簇拥下,缓缓迎面走来。从未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就算是从前那位幸存的圣女,也是人们好不容易抓住疯疯癫癫的她后才带回来的。而眼前此人,不但神智如常,甚至脸上还带有温和的笑意。

      惊讶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跪在土地上,身为祭司的鹿角公最快反应过来,连忙呼来巫女上前将圣女从金乌勇士中迎接而来。

      巫女为阿珩披上绘有日月星辰的黑毡时,鹿角公终于开口询问,态度异常恭敬:“圣女,天神可曾降临毡帐?”

      “天神于第五夜降临毡帐。”她含笑垂下眼帘,视线却偷偷瞥向独孤如愿。

      “为何天神不曾将新妇与勇士带入天上的国度?”鹿角公将信将疑,“难道他有所不满?”
      听闻此话,才因几人幸存而沉浸在欢乐中的镇民纷纷变了脸色,屏气敛神等待回复。

      “不,”阿珩向所有人高呼道,“天神从未不满,他关心我们每一个人。第五夜,我等到了他的降临,向他传达了武川人所遭受的不幸,他告诉我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而他将我选作圣女,为的不是将我永远带离人间。我的身躯是天神旨意的承载,是天神与人间的连接。他将我送回人世,为的是让我能够把福祉带回武川,为的是能够让我承载他的力量,守护武川所有人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原来如此……”众人听完纷纷点头,眼里闪烁喜悦的光亮,“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鹿角公望向太阳,眼中闪烁泪光,“天神仁善。”

      “天神仁善。”巫女们随鹿角公而起赞词,“他将降下福祉,与我们共存亡。”

      他们在喜庆祥和的赞歌声中踏上返回武川的路,日光灿然散漫。

      阿珩本以为,这次平安无事回到武川,意味着生活能够恢复往日平静。想不到的是,金乌勇士纷纷“卸任”后,唯一无法扭转的竟是她的身份。鹿角公自有他的理由,既然经过河流与鲜血的冲洗,也就意味着这是一场以地为母的重生。其次,作为天神遗落人间的新妇,圣女的身躯只能用来承载天神的旨意,不可再为凡尘所玷污。

      鹿角公与众巫女为圣女专门搭建了一处毡帐,号为圣帐,以供圣女平日独居与迎接天神。为了安抚赐予圣女凡胎肉身的叱奴昭一家,武川各户必须从收获中分出一小部分作为贡献。而身负使命的圣女也不能白吃白拿,平日除了作为祭祀的神位象征,还必须出席各种喜丧要事,以神的名义为人们带去祝福。

      草原的冬来得很凌厉,茫茫雪天下,黑白分明仿若水墨。圣帐内的火日夜不熄,但出外碰上的寒风却如利刃,阿珩每每为此苦恼不堪,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承担义务。

      其实也没有什么很艰难的事,只不过是在丧事上为亡者说几句悼词,人们认为这样可以帮助亡灵更轻松地度过冥河,而其不至于不慎摔在河水中失去转生的机会。

      也许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考验,梁绮很快与李虎成了婚。这回宴席上,阿珩颇为积极,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赞词都送给他们。

      然而更多无事的时间,留给她的只有孤寂。她不可以擅自离开圣帐,以防有突来的传唤。巫女们每天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直到入夜才会陆续离去。她什么东西也不允许从家里带来,以防“沾染尘俗”,叱奴昭他们也不能随意前来,以防“牵连前世”。唯一可以绕开这些的,只有白狼绒绒。因为在鹿角公看来,狼是神使之一,是天神派来守护圣女的侍从。

      阿珩只能和白狼相依为伴,虽然不像绒绒那样栓了绳,但本质上他们没有差别。

      有时候人定孤寂之时,她会想起阴山上的夜,想到有一个朗若天神的人曾踏夜色而来,把她所有的念想一同带回了独孤部。

      “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绒绒趴在脚下,她抚摸它,摸到的却是牙痕累累的绳索。

      一头被剥夺自由的狼。阿珩看见那绳索上似有斑斑血迹,不用多想也知道,为了摆脱这禁锢,白狼在暗中做了多少努力。他们本该同命相连的,如今她又有何理由继续留住它?

      阿珩取来佩剑,利落地将绳索斩断,白狼如释重负,眼中闪烁着自由的欢愉。

      “你走吧。”她看它的身影如游鱼般穿过茫茫雪地,呢喃道,“狼天性不该被拴着。”

      白狼离开后,她唯一的陪伴也失去了。奇怪的是,阿珩并没有因此而悲伤,恰恰相反的是,像是完成了一项使命,她的内心反倒轻松了许多。

      不久后的一日,正当巫女们为她编发时,独孤部突然有人前来拜访。原来是近来六镇多处叛民作乱,其中以怀荒以破六韩拔陵为首的队伍最为强盛,如今已派出别将卫可孤率部向怀朔与武川逼来。独孤库者见情势危急,近日来总待在戍堡中与部落大人商讨对策。而其妻费连夫人也因此忧心忡忡,加之冬寒酷冷,本就体弱的她很快便卧榻不起了。

      虽有巫医救治,暂时并无大碍,但就是回不了精神。独孤部的老人认为其魂灵仍在旷野游荡,因迷途而找不到回来的路,便派人前来请求圣女为费连夫人招魂。

      阿珩自然不懂何为招魂,但依旧是应下了。幸亏有巫女们陪同前往,她只需在巫女们敲鼓念词时在一旁呼几句名字便算完成仪式,此后便只需空坐在费连夫人身边,只等确认她已回魂时便可离开。

      巫女们仿若翩然翱翔的雄鹰在帐中绕来绕去,念词随鼓声而起起落落。费连夫人躺在中央,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只是一具毫无意识的木雕。阿珩跪坐在她身侧,百无聊赖下只是将她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她从前只觉得费连夫人古板又冰冷,可如今悄无声的时候,看上去孱弱而温柔许多。

      巫女们的歌声渐渐远去,她的所有目光只落在那张脸上。越看那张苍老的脸,眼前却越浮现另一张面容来。比起独孤库者,独孤如愿分明是更像母亲的,从眉眼到嘴唇,细细看下来,只有那个高挺的鼻子有几分独孤库者的神韵。

      正当她看得出神时,帐帘被悄然掀起,有人径直走来,跪坐在她身边。

      阿珩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他无疑。但就是这样静默的气氛中,短短的时间也被拉得像千万年那样绵长。她心中忐忑,但又忍不住将手轻轻伸去,把他略带凉意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独孤如愿并未作声,等她使了劲将他的手拉来时,他才略微往后一缩。

      阿珩也并不管他的躲避,只暗中使劲拉拽。两只手拉来扯去,仿若正进行一场紧张的拉锯战,半晌也没分出胜负。论起手劲,她知道自己定然比不过他,若是那人要挣脱,早就毫不留情地抽开手了。但现下这样踌躇,无非是对方犹豫未定。

      在他一次试图抽会手的努力中,阿珩索性懈了所有手劲,整个人直倒独孤如愿怀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将原本镇静的他吓了一跳。

      “你怕什么,她不是还没醒吗?”她倚在他肩头,故作气恼,“你要是觉得我讨厌,直接推开我便是。我又不是那些柔柔弱弱的姑娘,这点都承受不住。难受是肯定会难受一下的,不过就当你开个小玩笑,不会记恨你的……”

      “我怎么会开这种玩笑?”独孤如愿轻声道,“只是如今你的身份……”

      阿珩闻言,倒是真的恼了:“什么身份?你可不是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何必拿这个作可笑的理由?我也不是非要你承诺什么,只需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别让我给自己丢人就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独孤如愿忙道,“阿珩,要是可以,我恨不得每日都前去找你。但众目睽睽之下,我知道我不能,我……”

      “你忘了,在阴山的第五夜,你对我说过什么?”阿珩定定望向他的眼睛,“你对我说,不会让我再等下去了。可是下山后,你们都离开了,只有我还被困在那个谎言里。”

      “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说服他们,他们不会相信的。”独孤如愿顿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们一起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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