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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十八章】西林夜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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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元叉的烦心事多如牛毛,令他倍尝身处高位的煎熬。
先是寻找贩运玉烟檀的胡商一事,自从景明寺住持死后,他只能暗中派自己的人手去寻。结果几乎把四通市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一个。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玉烟檀价高销少,况且贩途漫漫,免不了十有三四的损失。自从上一位贩卖玉烟檀的胡商归去西域后,便再无人接手这一生意。虽说此事对他毫无关系,但好奇总在不时啃噬他的心。
其次便是太后重回显阳殿一事。少年天子元诩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与生母一刀两断,找了个由头恳求元叉将其放出宣光殿。自从刘腾去世,锁钥统归刘玄掌管,但他根本对此事并不上心,宣光殿中一有小事便被转呈至西柏堂,久而久之元叉也心生厌烦。再说太后虽经太医调养已恢复平静,但看言行举止还是不够清醒,元叉索性松了戒心,同意了元诩的提议。反正于他而言,朝柄如今把控在西柏堂,太后就算在显阳殿也不能左右什么。
只是让他头疼的是,胡萱仪虽失了神智,却仍对元怿念念不忘,一回显阳殿便要元诩下诏将清河王的封号还给元怿,还要对元怿之子元亶和元悦做出补偿。元叉见殿中朝臣应诺,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但想起高阳王元雍最近的举动,总觉得这头睡狮也开始闲不住了,便索性推波助澜,请求让已暗中归顺自己的元悦入居门下,以分享权柄,与元雍抗衡。元诩自然一如从前乖顺,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这下这些琐事刚忙完,本以为可以休息片刻,掐指一算却发现西林寿宴也该到了。元叉又匆匆忙忙张罗人手,将西林园布置得华彩四溢,只为能让朝臣看看,自己对太后如何宽仁敬重。只是没想到的是,刘玄突来的一条口信却让他瞬间紧张起来:奚□□欲趁西林寿宴谋反。
元叉急忙暗中警戒起来,除了日常巡逻,还加派了不少禁军人手。
终于天色欲暮,朝臣陆续进入西林宴席,乐伎的丝竹也轻柔奏响。歌舞升平,华灯初上,少年天子搀扶太后入席端坐,一派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让不少人心中暗生感慨。也许是病愈不久,太后一时之间见到如此盛大场面,目光竟还流露少许怯意。但比起从前的雍容华贵,一身素服的她看上去纤弱许多,连眼神也不似从前凌锐。
在群臣的朝贺声中,侍坐一旁的尔朱贵嫔倒显得被冷落不少。英娥本就对太后重出宣光殿一事倍感不满,如今元诩又以照顾太后为由将婚期频频拖延,更是让她怒不敢言。话已经放出去了,后位在许多人眼里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一向骄傲的英娥自然不想给人落下笑柄,暗中思考如何逼元诩落实承诺,突然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宴席中,总有大臣推杯交盏,各色锦衣华服却难免让观者心生烦闷,偏偏此人的出现如清风扫尘,一洗眼花缭乱的浮华。早已受封长乐王的元子攸此次应是近年来第一回出现在宫宴之上,眉眼虽与从前无甚差别,但身形轮廓却硬朗许多,总让人产生劲竹拔节的错感。
觥筹交错中,他与旁人谈笑生风的模样,不知怎的竟让她一时别不开眼。然而当他目光扫来时,英娥却慌乱地滑开视线,愧意在多年后竟油然而生。
“臣元子攸谨代家母恭祝太后芳辰,愿佳期长在,福寿永享。”
他不知何时竟步上殿前,英娥只得垂下眼帘,装作掩袖饮酒,却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只待元子攸与元诩寒暄两句后离去,这才缓缓平复心情。
正在此时,右卫将军奚□□主动请求,希望以舞拳代替歌舞来替太后助兴。
舞姬下场后,身形魁梧的奚□□在席前挥舞拳头,一招一式苍劲有力,引得不少朝臣连连称赞。但元叉向来对拳术不感兴趣,只觉得粗不可耐,索性趁机端起酒盏,来到御前为萱仪祝寿。
“唉,本想携玄辉前来,一同给太后祝寿,谁知她昨日犯了寒病,今日全身还软弱无力,实在是无法下榻。于是只能由妹夫一人前来,还望太后海涵。”
“玄辉自小多病,也是朕照料过来的。朕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岂能怪责?”萱仪平静回道,“能有这份心,朕就很知足了。”
“这几日回到显阳殿,太后凤体如何?”元叉似是关切地问。
奚□□正在席下,竟趁借酒劲变拳术为舞剑,招式狠厉,目光时不时朝席上扫来。
萱仪自然将此景看在眼里,嘴上只是淡淡道:“偶有不适,但只要休息片刻,便无大碍。多亏皇儿照顾得当,为母之心甚感慰藉,这么多年来才体会到有儿承欢膝下之乐。”
“既是这样,妹夫也放心了。”元叉正欲离席,突见案下有一纸团,打开后一看,渐渐冷了脸色,“太后,这可是您落下的?”
“是朕落下的,有什么问题么?”萱仪神情自然,仿若根本不曾在意。
元叉将纸团展到她眼前,问:“鸿门宴?这三个字该作何解释,妹夫倒想请教太后。”
“此字朕也不甚明白。”萱仪面露疑惑,道,“方才刚入西林园,便有一侍卫送来,只说是右卫将军交代的,别的什么也没说。朕看了许久,也不解其意,便随手放入袖中。定是方才不小心,这才掉了出来。”
“奚将军?”元叉低吟一声,悄然将目光一转,正巧看见奚□□怒目圆睁地舞剑,总觉得剑锋凌厉直逼自己,又想起刘玄的密报,心里突然明白了些许。
“多谢太后相告,妹夫还有事,便先退下了。”
元叉还未离开片刻,那头尔朱英娥不知怎么跟元诩拌了嘴,一气之下竟愤然离席。
远离华灯歌舞,她心中的烦躁顿时消减不少。御河两侧杨柳拂岸,清风徐徐,吹得人惬意非常。英娥站在河岸边凭栏而立,蓦然想起多年前的夜晚,她在水中无力挣扎时,有个人翻身跃入水中带她脱离险境。可她却没知恩图报,反而利用那只纸鸢,害他被逐出皇宫。
英娥不禁懊恼,甚至愤恨起自己来,沿着河岸疾步直走,却怎么也发泄不了心中情绪。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时,一个身影却迎面走来,险些与她撞上。
那人一身禁军打扮,道歉时却不拘礼法,匆匆便擦肩而过。
“你这粗人,难道连我是谁都认不出?”英娥冲他背影愤愤骂道,“等本宫封了后位,一定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挖出来!”
正当此时,她突然发觉有些异样。虽然那人根本没听到她的骂声,但似乎总在踌躇不定,好像根本不认得宫内的道路。英娥细想一番,突然发觉除了此人,旁边也没有其他禁军将士出没,既然是巡查禁军,怎么可能单独行动呢?想及此,她又不禁回想,发现此人身上竟无出自武库的禁军专用环首刀,只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别在腰间。
英娥越想越不对劲,连忙往回赶。想起近日洛阳频频有人袭击官员,为防刺客,元叉还不断戒严皇城守备,想不到还是让一只苍蝇混了进来?
不,也许不是一只。英娥心中暗惊,猛然想起挥舞拳头的奚□□。
她匆匆往回赶,见元诩仍在席中与太后观赏歌舞,奚□□早就不见踪迹。
“陛下,”她低声对元诩道,语气轻柔许多,“昨日说好陪英娥下六博棋的,陛下您忘了么?”
“这宴席还未散呢,”元诩见她主动求和,心里正得意,“英娥,不如明日再说吧。”
“陛下,君无戏言啊。”英娥心生不安,只想尽快不动声色地拉走元诩,急道,“其他承诺妾身可以暂不追究,但这一小小的请求,陛下都要拖三阻四么?”
元诩心知她还在为封后一事心怀不满,但眼看太后仍端坐身侧,也不好扫了她的兴。
“英娥,朕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大臣也还在,宴席也还……”
“陛下不是一国天子么?宴席散不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英娥见他仍不为所动,不由起了怒火,突见昏黑之处有人影匆匆闪过,顿时心生慌急。
“尔朱贵嫔,你既知皇儿是一国天子,竟还对他不敬。”一旁的太后也悠悠插话道,“你可知以下犯上是什么罪行么?”
“母后,她没别的意思……”
“够了。”萱仪起了薄怒,“身为贵嫔在宴席之中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知错的话就快退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英娥闻言,心生不甘,拉起元诩便道:“陛下既然做出了承诺,就应该尽早兑现,这才是一国之君的风范。今日延了下棋,明日误了封后,朝令夕改,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
“放肆!”
萱仪这一句怒喝将全盘喜悦一击即碎,正在宴饮的朝臣见御席上起了争执,忙屏息敛声。
“你一个小小的贵嫔,也配教为君之道?”
“太后您别忘了,当年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嫔。”英娥冷哼道,手中力道不减。
萱仪闻言,竟突然拔下发簪,吓得英娥立马松了手。没想到发簪到了她手中,尖头竟对准了自己的脖颈。朝臣见此场面,纷纷吓得变了脸色,连忙前来高呼制止。
“都滚开!”萱仪高声呵斥,两行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朕堂堂太后,还要这样受制于人,连一个小小的贵嫔都可以这样放肆无礼,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今日把生辰便生祭,抹了脖子追随先帝去了,也比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好!”
朝臣苦劝变哭谏,一时间原本欢愉的宴席竟成哭场,乱成一片。
元叉只当是太后又犯了疯病,正想着如何制止,却见她突然拉着不知所措的元诩走下御席,朝寝殿走去。朝臣们一路跟随,却不敢逼近,生怕那发簪会不小心失了手。
“先帝真是有先见之明,建了座瑶光寺还能收留宫人。索性我也把头发绞了,去那尼寺里当比丘尼,从此长伴青灯不问世事,这样你们就高兴了吧?”萱仪哭哭啼啼,手中却没半分松懈,直把元诩朝嘉福殿拽去,“你们这些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就是想我疯了,把我送到瑶光寺去后,好折磨我的皇儿。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没疯,谁敢打我皇儿的主意,我就跟谁拼命!”
眼看元诩就要被太后拽入殿中,朝臣中竟有一人不顾一切冲上前,将天子衣角拽住。没想到奚□□却突然出现,将其一剑杀死,拼命掩护太后二人往里殿走。
“太后要跟亲儿子待在一起,尔等外人插什么手?”奚□□愤愤道,“再让我看见一只不安分的手,我就一剑把它砍下来!”